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旋风少女]采薇采薇 作者:半晌 文案 对于若白来说,在他不到双十的年华里,所得到的安慰悉数离他而去,可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他的,就有她一个。 对于喻初薇来说,在她短短十几年的生命中,遇到了很多特别的人和事,可是这其中最幸运也是最美好的,大概就那个眉眼如画、身如劲松的人。 他们以友情、亲情之名陪伴在彼此的身边,却终是发现,原来那是最纯粹、最简单的爱情。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初薇,若白 ┃ 配角:旋风少女众 ┃ 其它:守护,松柏,元武道 ================== ☆、伊始   “我一定毁了松柏!”   “下次见面的时候,喻初原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贤武和松柏不会是朋友,我和婷宜也不会是你们的朋友。”   “妈妈的事,我们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喻初薇抬起头的时候,讲台上的历史张老师仍旧唾沫横飞地滔滔不绝,满满的一黑板板书看得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面前摊开着历史必修三的教科书,上面的内容刚好是宋明理学,张载的人物画像有被水打湿的痕迹。   摸了摸额头,触手一片湿漉漉的凉意。   噢。   原来出汗了。   十七岁的喻初薇已经很少梦到五年前的旧事。   然而即便当时年少,那段晦暗的颜色依然鲜活地停留在她的记忆里,无比清晰。   方廷皓在昨天拿了元武道世锦赛的冠军,这样的荣誉也是喻初原退出之前最后拿到的。   所以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要回来了?   方廷皓。   方婷宜。   刻意想要忘掉的人。   刻意想要忘掉的事。   敌不过时间的冲刷,渐渐地,重新浮出了水面。   闷。   堵。   心里闷得厉害。   心里堵得厉害。   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她还是觉得浑身被一股寒意深深笼罩,一如当年。   “你一会儿两节自修课还上吗?”   “什么?”喻初薇侧头去看同桌。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课铃响了,教室里轰也似的炸开了锅,依稀能够听到周围同学谈论的话题,不外乎“方廷皓”、“冠军”、“元武道”。   “我说,自修课你还上不上?”   “上。”   “也是,虽说道馆挑战赛要开始了,但是咱们学校你也是知道的,但凡高三生,必须以学业为重……这个学期,请假可不好请了。”   “嗯。”   “不过方廷皓这次大比分赢了韩国选手,实在是大快人心啊,真为咱们岸阳争光,虽然颁奖仪式上出了点小插曲,但是能够向全世界证明他的实力……”   他从来不想向全世界证明他的实力。   喻初薇在心里补充道。   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想让哥哥知道他的实力,仅此而已。   但是对喻初薇而言,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回来了,英国也好,韩国也罢,都不要回到岸阳来了。   这是她最真心的话。   因为她心里清楚,一旦这么多人再次聚到一起,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到时候,受到伤害的必然是他们全体。   谁都不会好过。   与其这样,倒不如存在于各自的记忆里,即便那些美好的时光正在慢慢消散。   喻初薇这个人十分平凡。   当然,遗传于母亲的好相貌和好气质让她在同龄人中十分吃得开。   十二岁以前的她,上有父母兄长的精细爱护,下有松柏一众师弟师妹们练武嬉笑。她的生命,和方婷宜一样,受尽了万千宠爱。   至于十二岁之后。   基本处于被放养的状态。   放养。   这是很贴切的词汇。   用来形容她的生活再适合不过。   没人管她。   先是母亲转身去了北欧。   再是父亲辞了体育局的工作、放下了松柏的事务,跟着一道走了。   最后兄长寄宿在学校里,即便后来上了大学搬回松柏,基本也是处于透明的状态。   喻初薇没人管了。   如果——   没有他在的话。   若白。   她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顺带着也就写了下来。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把他的名字写在了桌上这张文综试卷姓名栏里。   喻初薇低叹了一口气,在这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教室里,微不可闻的声音还是一下子被耳尖的同桌捕捉到,对方探头看见之后深意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递了一卷透明胶带过来。   她懒得去猜测同桌的笑背后的深意,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名字黏在胶带上,然后轻轻扯起,继而拿牙齿一咬,将这个名字咬了下来。   喻初薇的课桌抽屉分为三个部分,左右两边是一些教科书和教辅资料书籍,中间有一道食指长短的缝,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指甲钳、护手霜、维C片、钙片等等。   当然,还有一个玻璃瓶,那原本是一瓶五颜六色的硬糖果,因为瓶身生得实在好看,不忍丢掉,洗净之后留了下来。   尖口的瓶盖是木质小塞,大小就是原本就是扣着一粒粒糖果进出的,但是下面的瓶身却是出奇得又胖又大又圆,刚好能握满她一只手。   此刻里面塞满了各种用过之后的透明胶带,上面粘着纸,纸上写着字,无一例外,都是“若白”二字。   所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写这个名字。   语文文言文阅读的时候,莫然翻译出来。   数学解题时,突兀地出现在一片数字符号之中。   英语作文写着写着,落笔自动转换成了中文。   还有文综,这个名字代替了历史人物的名字,代替了一下地名和地理术语,代词了政治时事材料里的某些文字。   从她第一次晃神之中无意写下这个名字开始,此后的好几年时光里,有时候每天写一个,有时候一两个月写一个,但一直都有这样的戏码上演,像是被下了什么咒一般。   喻初薇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然而这样的年纪,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感慨和怅然。   老师们管这叫“无病□□”,又或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不过她也不在意。   维持着她小小的习惯,细心收藏好这两个字。   这样重要的名字,她哪里舍得撕下之后丢掉,让它跟那些错误的字迹落得一样的下场。   喻初薇打开瓶塞,将这刚刚弄下来的一小截透明胶带塞进瓶口,与此同时,她听见同桌刻意压低声音的玩笑话,“这都多少个学期了,你确定你真的不是暗恋他?”   她把瓶子放进桌兜里,低头开始做起试卷来,并没有理会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从她们高一第一年做同桌开始就听到过了。   嗯,那个时候这个瓶子已经铺满了一层底;值得一提的是,两人文理分科之后,居然还是同一班。   这样深的缘分,快三年的同桌了。   喻初薇看了一眼教室前面的高考倒计时日历,轻声道:“这次月考你政治最后一题又来不及做?”   “切……”同桌撇了撇嘴,闷头写起字来。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两节自修课,这张试卷必须搞定。   无论对于哪个年级段来说,放学的时间总是舒心的。   “诶诶,门口跟Tony聊天的人不就是你若白师兄么?”同桌拿手肘捅了捅她的手臂,喻初薇往校门口看去,在戴着臂章值岗的英语老师旁边,少年着淡色的休闲装,身姿挺拔俊朗,却静淡地如同雪山之巅的青松。   “你说之前高一学妹们评出来的校草,颜值要是有一半赶得上若白学长,我也就服了。”身边的人感叹道,“可惜啊,现在是高三的放学时间,要不然真该给那帮黄毛丫头看看,什么叫做校草,还是学霸级别的校草。”   “你不是不是颜控吗?”   “确实不是,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再说了,学长缔造的红榜记录,这几届下来还是无人能破,Tony那个万年眼高于顶的人都夸他,我高一的时候有多崇拜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简直是神话好嘛……”   不过是为生活所累而已,哪里是什么神话,喻初薇有些酸涩地想,如果不是松柏拖累了他,他一早就可以飞得更高的。   而且,拖累他的,又何止松柏。   “今天就不陪你走路回家了,路上小心一点。”   “知道了,初薇女侠。”   喻初薇快了几步,传达室旁的两人也看到她出来,主动停止了交谈声。   “Tony老师好。”   “你好。”男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头发稀少的头顶被西下的阳光扫得锃光瓦亮的,“既然初薇来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早点回去吧。”   “老师再见。”若白开口道。   “嗯,有空多回岸高看看。”   “会的。”   喻初薇跟在若白身边走到一辆单车旁才笑盈盈开口:“师兄,今天怎么会想起来接我放学回家啊?幸好跟高一高二放学时间错开,要是晓萤看到你来,估计要死缠烂打让你载她回去。”   若白解了锁链,说:“同学生病缺了好几次课,家住岸高附近,过来给他送笔记,凑巧赶上你的放学时间。”   “原来不是专门来接我的啊……”她伸手去拿他肩上的帆布书包抱在自己怀里,“害我白高兴一场。”   “你几岁了。”   喻初薇坐上单车后座,一只手轻轻挽住他劲瘦的腰身,“反正没成人。”   听见他没有话传来,她继续说道:“别告诉我说你还跟Tony打听我的近况啊,我成绩好着呢。”   “嗯。”   “你知道刚才校门口多少女生冲你脸红吗?”喻初薇问他,但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回答,于是自顾自地又说起话来。   “……现在一天下来,班主任要经过我们教室外面走廊好几趟,估计就是忧心我们出点什么事。”   “每天都是讲重难点,讲试卷,还挺怀念以前讲新课的时候。”   “每个老师都给我们洗脑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但是看你就知道,大学肯定一点都不轻松,都是在骗我们……”   清雅的声音在晚风里响起。   师兄妹两个很久没有这般单骑相偕的相处了。   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听着。   只是喻初薇本就不是多话的人,絮絮叨叨了几分钟后,把头搁在若白的腰背处,看着沿路的风景一点一点向后倒退。   被烦闷的消息拖垮了她一天的坏心情,此刻,烟消云散。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强大到可以在你的青葱岁月里为你遮挡任何的风雨,只要见到他,就会觉得无比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要写若白恩秀文,然而我最近翻新闻,实在对韩国恶心到不行。 这篇文应该会比较慢,但绝不是坑,可以保证。 也是原著党一枚,作为和若白爸爸同时出场的初薇妹纸,脑洞清奇地想写这样一篇同人。 ☆、开幕   蓝天。   白云。   和风。   喻初薇赶到市立体育馆外面的大广场时,场面热闹非常,搭建的表演台被一圈又一圈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全民皆武。   这就是岸阳。   岸高高三学生周六上午是要上半天课的,喻初薇本来以为自己来不及观看松柏的元武道展示。   扩音音响里响起体育频道女主持人的端庄声音,她刚要迈步过去,视线中出现一个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人。   那人英挺修长,旧黑色的长衫,旧黑色的牛仔裤,还有旧黑色的板鞋。   这样的穿着,一如他离开岸阳前的装束,从前略带婴儿肥的轮廓历时五年的刀削剑刻,棱角分明,俊朗的面容璀璨如天上的太阳。   彼时,春日正浓,温暖的天气里,人声鼎沸,看不见的尘埃在光束里飞舞,仿佛就这么一刹那,周遭突然安静,天地无声。   “好久不见,初薇。”方廷皓似是从千山万水的地方赶来,明媚堪比太阳的笑容里染上浅浅的疲乏和倦怠。   几乎是下意识地,喻初薇转过头去看远处的表演。   黑色的身影腾空而起,上劈腿往那个硕大的大球踢去。   纷纷扬扬的纸花落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彩色的雨。   喻初薇不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颇具观赏性的表演并不是若白的风格。想必,临时出了什么状况。   她转过头,刚好看到方廷皓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将视线拉回来。   原来,他也在看他。   “好久不见。”她的喉咙有些干涩,“廷皓……前辈。”   很不自然的称呼。   方廷皓不以为意,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一身的校服和书包,开口道:“请你吃饭。”   喻初薇本能地想要拒绝。   是真的想要拒绝。   只是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事。   还是那么清晰,还以为,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   还以为,早就忘掉了。   其实,怎么忘得掉。   二十分钟后,喻初薇和方廷皓两人坐在市中心一家名为“有方”的饭店包厢里。   她看着菜单上的各色菜品,突然失了口腹的兴致,便将厚实的一册递到旁边,“你定吧。”   方廷皓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菜单,直接开口告诉一旁站着的服务员,“两份蛋炒饭,要番茄酱。”   服务员显然僵硬了脸上的笑容,并没有通知任何媒体回岸阳的少东家突然出现在有方大厅里,还领着一个漂亮的姑娘,结果居然点了菜单上并没有的菜。他愣了一会儿,立马想起刚才经理交待的话,于是说:“两份蛋炒饭配番茄酱,请稍等。”   待到服务员出了包厢门后,喻初薇才抬眼去看方廷皓。   这几天她一直有所准备,准备什么时候方家兄妹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形。   比如方廷皓直接上松柏踢馆,比如刚才开幕式上他当众宣战松柏。   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顷刻间勾起过去岁月的方式,险些击溃她长久以来筑造的城墙。   “婷宜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们会大张旗鼓回来?”方廷皓笑道,“又不是电视剧里演的衣锦还乡,犯不着弄那么大阵仗。至于婷宜——”他顿了顿,“大概跑到松柏找你哥去了。”   “你居然会放任她去找我哥。”   “怎么不能放任?我不也来找你了吗?”   “你是去找若白师兄的。”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她抬手呷了一口面前的清茶,并不打算接话。   挺尴尬的,她想。   小的时候,喻初薇很喜欢跟方家兄妹相处,那样的真性情又张扬明媚,和他们家那种宁静致远的恬淡风格全然不一样。   人都是喜欢太阳的。   喻初薇也不能免俗。   靠近阳光的日子里,连心情都是明媚灿烂的。   母亲曾和琛姨玩笑似的开口,“廷皓真像颗小太阳,我们家豆丫的小太阳。”   只是,当初的小太阳已经成长为太阳神,隽美刚毅,从遥远的古希腊神话中走出来的神祇,周身风华无限,隐隐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是她的太阳吗?   恐怕不是了。   就算是,大概也是会灼死人的那种。   有些冷凝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喻初薇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安安静静地喝茶,喝完一杯继续倒一杯,旁若无人,处在自己的天地里。   “豆丫……”   “喊我初薇吧。”   豆丫是喻初薇的小名。   尽管,她一直不喜欢。   她曾经问过父母亲,为什么要给她取这样一个小名,听着怪难听,叫起来也难听。可是父亲说,她的大名是远方叔伯所赠,不是“蔷薇”的薇,而是野豌豆的一种,“采薇”的薇。   于是,才有了这样的小名。   诗经。   采薇……   征夫乡愁,这样的感情和父辈有关吗?   答案她不得而知。   只是在这个世上,很少有人叫过她的小名。   这其中,方廷皓算一个。   “好。”他说,“初薇。”   方廷皓身体靠在后面的椅背上,貌似无意地继续开口:“若白身体好吗?”   喻初薇神色一凛,“挺好的。”   “那就好。这些年收到的礼物还喜欢吗?”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补充道:“不过都卖了。”   是都卖了。   收到多少卖了多少。   尺寸一次比一次大的毛绒娃娃、颜色从粉嫩转而简约大方的发饰头绳,还有各式各样新奇的摆件和小东西……算不上价值连城,但也绝对精致难求。通过馆里师妹家里的网店,一一以高价售空。   方廷皓对她的话语没有表示出一点半点的不悦,表情淡然得如同茶盏里的清茶,“用那些钱去倒贴交换松柏的经费,还有给考级的评委教练送礼。呵,初薇啊,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傻。”   喻初薇紧握着拳头,撑了一会儿之后蓦地松开,“我能怎么办?要不是万馆长私下授意协会一直从中作梗,我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吗?还是说,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松柏跌入万丈深渊?”   “要是让若白知道你暗中行贿的事,你说他会怎么处置你?”   若白。   若白师兄。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他向来——   宁折不弯。   喻初薇像是挨了一记闷棍,“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方廷皓吐出三个字,“方婷宜。”   “在我哥眼里,她和我是一样的。”   “可是在婷宜眼里,喻初原和我是不一样的。”   “婷宜的执拗你不是不知道。”   “喻初原的温柔你不是不知道。”   “可我也是婷宜的朋友。”   “可方婷宜是我妈的女儿。”   万琛。   躺在病床上至今都醒不过来的人。   有些事情演变成今天的模样,都是因为她。   喻初薇默了。尘封在记忆里的陈年旧事,那好像是谁都无法跨越的障碍。由于那样的障碍,有些人远走他乡,有些人苦苦坚守,这中间有长辈,也有他们自己。他们都是一群孩子,却被迫成长了那么多。   “初薇。”方廷皓开口,“我没想威胁你什么。只是这些年,婷宜跟着我在英国定居,也跟着我四处征战,我把她放在我的眼皮底下,可尽管这样,有些思念还是慢慢变了质。别说喻初原对她没那样的心思,就算有,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家里不会有人同意。”   很悲哀。   曾经长辈们亲口允下的婚约,他们给了方婷宜那样的念头,到头来,却要尽数扼杀,何其残酷又残忍。   “哥哥的事,我不插手的。”   “所以我说,是方婷宜的事。”   “婷宜的事也一样。”喻初薇缓缓开口,“对我来说,只有松柏的事。喻初原已经不是松柏的人,婷宜就更不是了。我原来还想说,也许和婷宜还会是朋友,但是看你的态度,这次应该有备而来吧。既然是这样,那么大家就是敌人。而且——”   她看着身边英俊的人,“五年了,我们都长大了,你也不必拿我当小女孩哄。我以为对你来说,喻初薇和喻初原应该是一样的,都是你的仇人。你都能对我和颜悦色了,为什么对哥哥就是不行呢?”   敲门声响起,方廷皓开口,声音有点冷,“进来。”   服务员端着托盘,上面两大盘蛋炒饭,颜色金黄,香味四溢。“方少爷,喻小姐,你们要的蛋炒饭。”   喻小姐。   她听着这个称呼。   才多少时间,连她是谁都查得一清二楚。   再次开口的时候有些嘲讽,“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了,没想到,还是逃不出你家里人的控制。”她伸手拿过一边的书包起身,“我回家吃饭,先走了。至于今天说的事,权当叙旧吧。再见。”   说完,喻初薇径直离开了包厢。   到底是差了点什么。   全然没有过去的融洽和默契。   多了好几分的疏离和陌生。   敌人。   他们怎么会是敌人呢?   她是多么不安,不安她所亲近的人,从此以后真的形同陌路。   她会有多难过。   喻初原有多痛心。   方廷皓有多好受。   方廷皓有多伤心。   还有若白师兄,他会有多悲哀……   方廷皓坐在椅子上,黑眸幽深不可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打电话。   “爸。”   “我说过了,离松柏的人远一点,别再派人盯着他们……您认为你的人和我的人,没区别是吗?”   “爸,我一直尊敬您和外公,妈的仇我会报,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可是你们瞒着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一码归一码,要是让我把这些年所有的事查出来,我就算弄不死他们也得让那些人脱层皮。”   “若白,初薇,即便是喻初原,也只有我能动。”   “……所以我提前几天回来了。”   “好。”   方廷皓挂了电话,余光瞄到服务员还战战兢兢立在一旁,扫了一个阴恻恻的眼神给他,薄唇微起,“滚。”   年轻的小伙子松了一口气似的连忙退身离开。不都说少东家恣意潇洒嘛,比赛的时候都是那样张扬,怎么真人这么森冷凌厉。他关门的一刹那,听到里面什么东西撞击破碎,接连发出两下声音,脚下一滑,差点摔了。   方廷皓周身散发着浓浓的寒气,独坐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包厢里,墙角边是碎得乱七八糟的手机。   他盯着台桌上两盘炒饭,米饭粒粒包裹着鸡蛋,色香味俱全,看上去比起喻初原第一次下厨给他们做的好吃多了。   将番茄酱挤了上去,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往嘴里送去。   嗯,是挺好吃的。   “方廷皓,你要是心慈手软,趁早滚回英国去。”   那是电话挂断前,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觉得心头一阵恶心,将嘴里的饭全都吐了出来。   妈,你帮帮我,帮帮爸爸,帮帮外公。   方廷皓掀了两个盘子,觉得肺腑生疼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保证1v1 方廷皓绝对不是言情意义上的男二 ☆、几人   喻初薇远远地就看见一抹窈窕的倩影上了出租车绝尘而去,而她的兄长站在原地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是婷宜吗?”   “回来了。”喻初原扬起嘴角,心情似乎很好,伸手取下她后背的书包,如珠玉一般的光华耀得人移不开目光。   她挽上兄长的臂弯,难得露出小女孩撒娇的神情,“赶紧进去吧,我快要饿死了,饭都没吃。”   “怎么不在学校吃完再回来?”   “别提了。”喻初薇的眼神暗了下去,清澈透亮的黑眸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我在开幕式上碰见廷皓哥哥了,本来在有方吃饭,但……几句话说不到一起去,没什么胃口,所以回来了。”   “廷皓……”他念着有些久远却依然熟悉无比的名字,“他好吗?”   “应该好得不能再好了吧。”初薇怅然道,“就是目中无人这一点还是没有变,在餐桌上……要是有婷宜在,大概会好很多。嗯、你和婷宜聊得开心吗?”   “挺好的。”他回答,“她还是以前那个明媚开朗的小公主。”   “嗯,那就好。”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喻初原今日见了婷宜才恍然觉察到一晃已经很多年过去了,那个从小就出落得如玫瑰花似的小姑娘愈发明艳照人起来,亮闪闪的好相貌一度闪了他的心神。   他侧头低眸去看妹妹,初薇的恬淡雅致都是随了父母,亭亭玉立像是披着漫天霞光,越长大越迤逦,不施任何粉黛的容貌,难掩昳丽清绝的姿色,如同从古代画卷上走下来的袅袅仕女。   从前长辈们都不希望快快长大的珍宝,如今,都长大了。   喻初原住的屋子,在道馆中心那棵遮天蔽日的苍劲古树对面。从前是松柏各项器材的储物室,但是距离主训练场地方有点远,慢慢地,就闲置了。   他搬出和若白一起住的房屋后,就将这里上上下下重新装修了一番。篱笆,花圃,苗圃,石路,木质外墙,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瞧,都与松柏的参天大树相得益彰,雅致如画。   小木屋的格局以中间一排宽大高挺的书架分隔两部分。外面是客厅,弧形的沙发和茶几,靠墙的地方摆了两张小床,柜台上放满了这种医药和轻便简易的医学用具。里屋是喻初原住的地方,床铺、书桌、浴室、厨房。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四处弥漫的花香,空气中还藏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冲淡了馥郁的气味。   喻初薇很喜欢这里,最喜欢的,就是南面的照片墙。   这是最初的时光,也是最好的时光。   “速冻饺子,韭菜猪肉馅。”   “嗯,好。”   她看着哥哥的背影,浅蓝色的衬衫,褐色的长裤,他的温润和淡远,比起父亲,更加不食人间烟火,就好像周遭的事物全然与他无关。这样干净到近乎纯净的气质,即便染上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是对他的亵渎。   有一件事,她一直不敢对任何人说。   如果讨厌一个人到极致就是恨的话,那么曾在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喻初薇恨喻初原,她讨厌他到极致。   从小无微不至呵护她整个童年的兄长,所有人在最需要他的时候,抽身而去,从此之后,松柏种种都被他熟视无睹。   喻初原也是一个狠心的人,她想,要不然他不会看着弟妹步步艰难。   当然,方廷皓也是狠心的人,几乎是手起刀落那般干脆利索,将昔时的兄弟情斩断得干干净净。   而若白,大概也是狠心的人,他活成了一个人的若白,同时,也活成了所有人的若白。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她和婷宜,是不是也有着他们的果敢和决绝?   “好了,快过来吃。”   “这么多?”   “你要多吃点,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瘦。”   喻初薇吹着汤匙里的大水饺,呲着牙咬了一口,“我瘦说明我训练和学习用功啊。”   “没多久就要高考了,你要多注意一下身体,别太累了。”   “我知道。”   喻初原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茶,开口说:“高考之后去爸妈那边吧,你上次见他们还是去年暑假里,他们都很想你。”   “明明每个星期都视屏聊天的。”   “那不一样。”   喻初薇搅着汤盆里的白水,“哥,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次,廷皓做完他想做的,爸妈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喻初原拿茶杯的手一顿,顺着弧度将被子放在玻璃茶几上,扣出清脆的声响,“豆丫,我告诉过你的,妈妈出国并不全然是因为琛姨的事,爸爸跟着一起去,也不是被方家、被贤武逼迫的缘故。”   他该怎么告诉妹妹,妈妈的离开,更直接、更深层的原因,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身世。哪怕当年无意中踢伤万琛阿姨,也不过是因为太多人从他身上知道了当年旧事后,心思繁重深,也心思倦怠。   他该怎么告诉妹妹,爸爸的离开,只是因为对妈妈爱得深沉,松柏、儿女、徒弟学员,所有的人和事加起来,都抵不过妈妈一个。妈妈的逃离觉得是对爸爸的愧疚,却不知道那已经是深爱,爸爸执着追随就是为了他们一家人从此以后再无嫌隙。   幸而,当年初薇并没有见到恩秀。   否则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她只会分外疏离他这个哥哥。   对他来说,比起李恩秀,喻初薇重要得多。   那个妹妹可以割舍,顶多觉得遗憾;而这个妹妹,他怎么舍得告诉她,他们不是一个父亲生的。   “……豆丫,暑假的时候,哥哥会找个机会去韩国一趟。”   “嗯?”   “之后,爸妈就会回岸阳。”   喻初薇眼里亮光一闪,愈发清澈起来,放下手里的汤匙确定:“真的会回来吗?”   “真的。”初原笑道,“我保证。”   她暗松一口气,继续闷头吃饺子,既然他这么说,那么她就信。   回来好。   回来好……   她想他们,不用局限于电子屏幕和几个月一次的航班。   而且,那个人,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可是眼下,还有最辛苦的战役等着他。   “对了哥……”喻初薇塞下最后一口猪肉饺,“道馆挑战赛你上吗?我指,最后的决赛。”   意料之中的沉默。   她也不觉得失落,只扯了一张纸巾擦拭嘴巴,“那你就继续保持这个态度吧……”   继续保持冷漠和拒绝的态度。   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战。   无论方廷皓会说什么,无论他会做什么。   都保持不战的态度。   因为,一旦你因为廷皓的回归而放弃了坚守五年的决绝,他,若白师兄,他会觉得当年遭受的伤害和委屈被尽数抹杀,你的心,更偏向廷皓。   她转换话题说,“我先给师兄熬汤。”   喻初原点头,“冰箱里有刚从范婶儿面店里拿来的鸡肉,放在外面的保鲜袋里。”   “噢。”   “前几天有事路过附属老中医药店,宋师姐还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她把火罐一并教你了。”   “拔火罐啊?那算了,我针灸的穴位图看了还来不及试呢。”   “不许往自己身上扎,按按穴位就算了,等你上了大学,医大中医系,有的是专业人士给你扎。”   “切……”喻初薇从橱柜里拿出高压锅,“你担心我把若白扎坏了就直说。”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充当着若白和喻初原的纽带,即便是那些感冒发烧、小扭小伤的松柏第弟子,都没有她这个份量。   只要她还在,他们师兄弟两个就不会有渐行渐远的一天。   眼下方家兄妹回来了,对他们来说是故人,对松柏来说是外敌。   一致对外,或许,不用等到父亲母亲回国,可以先修复两个人的关系。   喻初薇到若白屋外的时候,刚好看到范晓萤举着保温瓶弓腰讨好的背影。   而上方台阶上的人身上还穿着上午时候的黑色道服,像是青山,又远如黛云。   “晓萤,若白师兄。”   “初薇师姐。”大眼睛姑娘蓦地回头,看到来人手里和她手中同型号的瓶子,脸一下子垮下来,“凭什么呀,你炖的师兄就喝,我炖的他都不喝,明明我妈大厨级别教授的,没道理不好喝。”   “你啊,有这么多闲工夫就把心思用在学习和练功上,我可看到了你们教学楼底楼过道的榜单……”   “打住打住!”晓萤连连摆手,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表情的大师兄,有些丧气,嘴里咕哝道:“这回又要便宜二师兄那家伙了……”   喻初薇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不想被罚蛙跳,就别整天捣鼓这些东西了。”   “噢。”晓萤闷闷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又扑闪着她的大眼睛,“我回去再好好改善一下配方!若白师兄再见,初薇师姐再见。”   她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不禁摇头,还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转而对上若白,开口说:“晓萤还真是越战越勇,你就喝一口又不会怎么样。”   “太甜了。”他说。   初薇失笑,自从她着手学中医后,常常炖煮一些药膳做给若白师兄吃,近两年学的多了,便一直保持着一周一次汤药的频率送。晓萤知道了以后,也缠着范婶叫她如何炖汤。   只是那丫头不知道若白清淡的口味,一大把枸杞红枣往里面放,还加好些冰糖,完全按照她自己小女孩爱吃甜味的风格来。若白自第一次尝了半口后,便再也没有当面接纳过,而很多情况下,都是入了胡亦枫的肚腹。   若白屋子很素净,哪儿哪儿几乎都是白、黑、灰、蓝的色调,素净得让人觉得有些空旷。   空旷。   可不就是空旷么。   搬走了一张大床,空间一下子宽旷了许多,与此同时,也少了一份人味。   她一早就建议说,让亦枫师兄搬来一起住,但是对方一口拒绝了。   原因她是知道的,还是哥哥带给他的那份信赖感,他不想沾染别人的痕迹。   索性从五年前开始,松柏道馆陆陆续续走了很多人,新人除了两年前进来的萍萍,再也没什么新面孔。百年松柏,空置了好多宿舍房屋,完全可以满足弟子们一人一间屋。大家家里学校两边轮换住,倒也惬意自在。   “今天你怎么会去踢那个大球,全是彩色的纸片吧,花里胡哨的。”   “你去了?”若白问她。   “首先申明我可没翘课。”初薇说道,“后来碰见个熟人打了个招呼,就没跟你们大家一块儿回来。”   “球下一个小孩子在扯彩带。”   原来是救人啊,“可惜不是一个小美女,不然英雄救美多帅啊。”   若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初薇闭唇,弯了嘴角。   然而等到她看到茶几上的收纳盒旁有一叶榕树叶时,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方廷皓来过。”   她没有用问句,而是肯定句。   那棵古榕树上的叶子。   颜色那样墨绿亮着光泽。   松柏绝不会有人去摘它的叶子。   而记忆中,总是有哥哥无奈的温声,“廷皓,这棵榕树早晚被你采秃……”   采秃?   当然不会采秃。   那也只是哥哥的玩笑话罢了。   “可能是昨晚,也可能是今早。在外面的窗台上发现的。”若白放下手中的碗,“你见过他。你说你见到的熟人就是他。”   同样的陈述句。   她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廷皓。   五年了。   她从来没有师兄面前提过这个名字,甚至于连带的,她连婷宜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禁忌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慢慢地,它就出现了;禁忌不是所有人的禁忌,至少在晓萤那里,她可以大声地表达对元武道前辈的崇拜,甚至在亦枫那里,也能偶有念出声来。   只是在喻初薇和若白的相处里,这个名字从未被提及。   她在害怕,这个名字要伤他的心,让他难过。   既然逃不开哥哥,那么就逃开另一人也好。   若白看着身边低眉的师妹,身上穿着岸高的校服,明明是深黑色的制服,却让她整个人都淡得像浓霭中清清浅浅的歌。   就在刚才,他们提到了归来的故人。   然后,一室静默。   “要高考了,以学业为重,医大中医专业的录取分数不低。”他说,“其他的事,你别插手了。有时间的话,可以婷宜好好聚聚,放松一下。”   “好。”   喻初薇将只剩汤渣的大号不锈钢保温瓶盖好瓶盖,起身欲走,不料若白又叫住她,“你也不用每个星期像任务一样把汤药拿过来给我喝,我不是虚弱的病人。”   “习惯了。”她淡淡地开口。   若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低头是布着汤渍的碗,旁边的纸巾上堆着鸡骨。   今天没在广场上看到初薇,回到松柏之后跟婷宜打了个照面,当时他就知道,多半,是和廷皓出去了。   方廷皓。   他念着这个名字,目光看着那叶树叶,深峻幽幽。   “喂,若白,要是以后我们吵架了,我拿榕树叶当信号好不好?”   “什么信号?”   “就是和好的信号,说明我要来给你道歉了,你不许不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是养肥了看吧 ☆、坚定   周日清闲,喻初薇早早起了,移开窗户,外面清爽一片。   昨夜突如其来下了大暴雨,春雷阵阵。   她没睡好,在闹钟响之前,便睁开了眼睛。   草草下了一小碗汤面后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上面摊着一本已经有些旧迹的英语牛津高阶,学校里还有一本,那是同桌的。两人共用的、在她们座椅中间的塑料箱里,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能让她们再放下一本厚厚的大字典。   喻初薇的各科成绩出奇得好,尤其是英语。   同桌曾经歆羡地对她说,你们松柏什么风水啊,在英语上这么有天赋。   高考对岸阳学生来说是一个挑战,却不是太大的挑战。   全民皆武的岸阳,过百的道馆,大多数少年、青年,总会隶属于一家道馆修习元武道。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喻初薇的同桌。   岸阳市的基础教育体系独成一家,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学习日的课表安排都会为了练武而调整让步;而高等教育也具有地方保护主义,为岸阳本地生源优先降分处理。   政府不是不重视教育,而是通体的武学氛围让岸阳的孩子,从小就养成上进、积极的态度。能武,也能文,这是绝大多数岸阳人的特点。因此,岸阳市依然是教育大市,其水平处在全国前列,尤其是高等学府的质量,更加数一数二。   喻初薇想要考取的岸阳医科大学,录取分数线很高,即便有优势政策,依然是不小的难度。   白净纤长的手指抚上写满密密麻麻的英文的词典,这是若白师兄的,感觉扑面而来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英语……   她呼了一口气。   他的天赋是真,她的天赋是假。   曾经为了不让他费心,她几千个日日夜夜都捧着字典在背,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成绩。   恬淡的声音缓缓开在这一室之中。   只是还坐了不到十分钟,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喻初薇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哈欠连天的俊美少年。   “亦枫?”   来人往旁边挪了步子,后面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冲着她咧嘴笑:“初薇师姐。”   “你们俩一起来,有事儿?”   “有事的不是我,是她。”胡亦枫拍着嘴巴,有些抱怨,“大早上来拍我的房门,难得的周末就让她给毁了。”   “先进来吧。”初薇侧身让两人进屋。   “是。”   相比于胡亦枫大咧咧歪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晓萤的举动显得颇为拘束。   “那个……初薇师姐……”   “嗯。”   “有件事想征求一下你的同意。”   “说吧。”   “就是,那个,我……”   听得晓萤支支吾吾开口,亦枫闭着眼说道:“她有个朋友没地方去,想在松柏借住几天,就住她那个屋,问你同不同意。”   “没什么不同意的。”初薇说道,“那就让人过来吧。”   晓萤双手磨着大腿膝盖,“可她是全胜道馆的。”   “全胜的?”   “嗯,而且,她还是曲向南的徒弟。”   全胜。   曲向南。   喻初薇默了。难怪晓萤这般作态,话语间没有往日的底气,还把胡亦枫拖过来。   曲向南这个名字,在岸阳,基本是处于受尽冷眼和嘲讽的存在。   十多年前的兴奋剂事件差一点儿阻碍了中国元武道的发展,有多少运动员被无辜禁赛,有多少运动员的奖杯奖牌饱受争议和质疑。作为体育界的一大丑闻,波及了多少人。   晓萤的朋友是曲向南的徒弟?   “你同意了?”她问亦枫。   沙发上斜躺着的少年轻哼了一声,随即开口,“有她在是全胜道馆师门不幸,不过到我们这里住下,谁知道会不会是祸害。”   “喂,胡亦枫!”晓萤跳起来,“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明明点头说同意的。”   “是同意了。”亦枫懒洋洋地开口,睁开的眼睛里藏着细碎又璀璨的星光,“还不许我发表一下感慨啊。”   晓萤气极,但是没有法子,转而对初薇说:“师姐,百草人很好的,跟全胜那些阴阳怪气的人才不一样。你没去看开幕式不知道,全胜居然公然作弊,还是百草说出来的。但也因为这件事,她被郑渊海给赶出来了,昨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她在全胜外面跪了一宿,现在还躺在我家里呢。我就想说,反正她被全胜赶了出来,现在曲师傅还在乡下没回来,她有觉得住我家里不太好,咱们松柏能不能先收留她几天?她跟我住!”   松柏大小事情多是若白说了算,但是他平日不苟言笑又冷冰冰的,师弟妹们多半会来找第二把交椅的胡亦枫和喻初薇,渐渐地,也就形成了两人决定日常事务的习惯。   她听着师妹噼里啪啦讲完一连串话,最终点头道:“反正也是你的屋子。”   “这么说师姐你同意了?”   “没什么不好同意的。”   晓萤面露喜色,嘴里念叨着:“那我赶紧回去跟百草说……师兄师姐再见。”说完,一溜烟往屋外奔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多管闲事……”胡亦枫小声地咕哝了一声。   “你还信不过晓萤?”初薇说道,“她善良又嫉恶如仇,能够被她认可的人,不会是坏人。”   “就是那个女孩子的身份太敏感,不然加入松柏也不是什么大事。”   “记得跟师兄提一下。”   “放心。”   这个时候的喻初薇不知道,她这样随口一应而带来的那个女孩子,在之后的岁月里,会成为松柏新的荣光。   “不过……”她看着依然歪在沙发上的人,“你还不走吗?”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啊?”   “我以为你要回去补个觉的。”   胡亦枫和喻初薇两人同龄,只不过一个生在大月,一个生在小月,就这样错开了年级,一个大学读了快一年,另一个今年才要高考。   在松柏道馆,谁是师兄,谁是师姐,他们也不甚在意,平日里多是称呼对方的名字。   “是要补觉来着。”他说,“方家兄妹回国,搅得我夜里都没睡好觉。”   “离正式的比赛开始还有小半个月呢,你现在操什么心啊。”   亦枫正起身体,隽秀的脸上,笑容有些莫名,“昨天方婷宜过来找初原师兄,方廷皓是不是找你去了?”   她斜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的分量有那么重吗?他第一个找的,是若白师兄。”   “他又想做什么怪……”   “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也挺好的。”   “好个屁。”   喻初薇笑了笑,小时候亦枫很能折腾,后来遇上更加能折腾的廷皓,被修理得可怜兮兮,感情虽然没有其他几人那般相投,但是确实不错。   可惜……   亦枫问她:“你不会还惦记方廷皓呢吧?”   “我惦记他做什么……”喻初薇轻轻开口。   没什么好惦记的。   幼时的朋友,少时的朋友。   很多人都觉得喻初薇喜欢方廷皓,可是,那么小的年纪,就算有些懵懵懂懂的感情,也被后来一系列事情消磨得半点儿都不剩了。   谈什么惦记。   “没惦记他就好,是友是敌都说不准。”胡亦枫是有些担心的。   方喻两家渊源颇深,两位母亲还是手帕之交。   即便有了后来的事情,但终归,他们的交情,和旁人总是不一样的。   方廷皓的回归让他担心,就像是一片平静碧澄的湖面中心被投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动作出来,总归让他们心里起了波动。   从前的美好时光,最是难忘。   他担心初薇走错了道路、走错了方向。   他不希望她像方婷宜那样隔了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   胡亦枫本能地希望贤武和松柏老死不相往来,这样,方廷皓和方婷宜就不会来打扰他们安安稳稳的生活,初薇也能守在松柏不离开。   她近两年来,容貌长开,仿若渐渐脱尘的气质和初原师兄越来越像。   她最好,不要跟那人做下一样的决定。   否则——   “行了,不打扰你复习学业了。”胡亦枫站起身来,“我回去补个觉。”   “嗯。”   等到亦枫离开良久以后,喻初薇才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北面床头柜上放着一副相框,里面的人,爸爸、妈妈、哥哥、若白师兄,还有她。   底下的立柜打开来,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旧物。   因为害怕师兄看到会难过,全都收了起来。   她挑拣出跟方廷皓有关的东西,长颈鹿状的风铃,不知道哪次过生日时收到的已经破损的挂件,悄悄捡起的、被扔掉的、已经枯败不成样子的榕树叶,有他模仿父亲签字的试卷和家校练习本,还有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都收在一个纸袋里。   亦枫说的对,没什么好惦记的。   是友自然好。   她乐意见到过去融洽的光景。   是敌也无可厚非。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她并没有怨恨过妈妈踢伤了万琛阿姨,以为她知道,妈妈心里肯定更加难受。那样的事情,谁都不希望发生。   元武道交流切磋本就会有意外出现,岸阳百年规矩,非正式比赛不得使用护具。   谁又有错呢?   她把那个纸袋放进黑色的垃圾袋里,一路提到了门口绿色的垃圾箱旁。   喻初薇不会背弃松柏,哪怕中立也没有那个可能。   要是在若白师兄和方廷皓中间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因为那个时候,他也是毫不犹豫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方廷皓。   到底只是年少的一抹阳光而已。   可是,谁又不是呢?   哥哥是,若白是,就算是亦枫、秀达,他们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都没有展开,还是那句话,可以养肥了再看 ☆、经年   喻初薇在这天晚上的时候见到了晓萤口中的“百草”。   亦枫和晓萤打打闹闹的声音老远就听见,那是从后院花园里传来的。感受了一下现下的温度,她从外面买完水果回来后径直回房间的步伐硬生生改变了道。   晓萤见缝插针的本领比谁都强,一逮到机会就会揩若白的油。   所以说,若白师兄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点,在后院花园的浴室里洗澡吗?   她脚步快了几分,过了最后一道弯的时候,看见木栓浴室外站着两道人影。   一个是若白,另一个,是一个纤瘦的女生。   “若白师兄。”   “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初薇皱眉看着若白,墨色的短发根本没擦干,还滴着水,深蓝色的长袖上还有几块水渍。   她将手里的水果放在地上,伸手拿过他肩上挂着的毛巾,踮起脚尖往他头上盖,嘴里念着:“你好歹稍微擦一下,全是水。”   待对方接过她手中的毛巾,初薇转过身,打量着从刚才起就一直默头不说话的女生,对方噤若寒蝉,像是被吓到了。   “你是……”   “我,我叫戚百草。”   “百草。”初薇缓缓开口,“原来你就是百草。”   “是。”   “晓萤爱胡闹,所以肯定没告诉你,这个花园有露天浴室,离训练场很近,所以夏天的时候师兄弟们一般在这里冲凉。”   “对、对不起。”   “没有怪你的意思。”初薇说道,“要怪也是怪晓萤,胆子可真够大的。”   “她只是……她不是故意的、她……”百草涨红了脸,急急忙忙要为好友辩驳着什么,可是事实胜于雄辩,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在那位前辈的目光下她已经很害怕了,眼前这个姐姐活像一个天仙那么漂亮,会不会比较好讲话一点?“请、请前辈们,不要罚晓萤……”也不知道晓萤现在怎么样了,被那个师兄追着跑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喻初薇看着她,感叹活宝似的晓萤还有这般耿直天然的朋友,“这次就放她一马,回去记得告诉她,下次再来偷看师兄洗澡,可是要跳蛙跳的。”   “知道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戚百草很早之前就像逃离这地方,一开始是晓萤拽住她不放,后来那个师兄出来,冷冷锐利的眼神吓得她动都动不了。   她在拐角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是她的错觉吗?那片灯火之中,晓萤最崇拜的“若白师兄”,低头垂眸,比起开幕式上救下那个小男孩时,更加柔和。   “现在还没到可以在露天洗澡的季节。”喻初薇的口气有些不悦,“要是你着凉了怎么办?”   “我身体没这么弱。”若白擦着头发,扫了一眼放在地上的水果,“以后大晚上就别出门了。”   “不过走一个街区而已。”   “那个就是晓萤的朋友?”   “嗯。”初薇淡淡地应了一声,话题又回到一开始,“你还是赶紧回房吧,馆里松柏遮天蔽日,一到晚上露气很快就上来了。”   “你也早点休息。”   若白没有和她再说过多的话,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长年练习元武道的少年身体能有多弱?会有多弱?   初薇在他身体上的偏执或许超过了廷皓要想打败初原的执念,这是曾经亦枫说过的话。   若白一直都知道的。   初薇很牵挂他的身体。   不要说偶尔的感冒发烧,只要表现出稍稍的不适和倦怠,初薇都会忧心忡忡。   为此,她早早地开始学中医。   为此,她时不时做一些药膳给他吃。   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心里想道,终究是他当年的伤病给她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要是这一次的道馆挑战赛碰到贤武,是不是又要勾起她的噩梦。   终归是他大意了,以为瞒过了直觉最敏锐的亦枫,却忘记了当时懵懵懂懂又缺乏安全感的喻初薇。   也是一样漆黑的夜,小姑娘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看到晚归又浑身是伤的他,大哭不止。   她明白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姑娘就什么都明白了。   事态的发展,远比她想象得严重。   若白每次在电视体育频道里看到明艳张扬的方婷宜,都会下意识地拿她和现下的喻初薇做对比。   廷皓是对的,他当时执意带走死活非要留下的方婷宜,所以婷宜并没有看见之后松柏的步步艰难,要不然以她那样敢爱敢恨的性子,只怕要出事。   而初薇——   初薇……   喻初薇在心里生着病。   他一直都知道。   温温清清。   浅浅淡淡……   半山苑别墅区。   方廷皓在确定妹妹房间再无动静之后,轻步下楼。   客厅里,等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端正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查得怎么样?”廷皓问道。   申波摊了摊手,“没有太大的收获。”   “碰到我爸的人了?”   “是。”   方廷皓冷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话。   申波看着大师兄难得吃瘪,开口道:“这里是岸阳,你斗不过伯父的。他一早就收手了,但谁知道被你翻了出来,觉得父权受到了挑战,所以眼下才正言厉色。不是对付他们,是在对付你。”   “这还用你说。”   “你说你现在,从英国带回来的那些人都尽数倒戈了,你还能做什么事?”   “你哪边的?”   “当然是你这边的。”申波耸了耸肩,“可我又不是侦探……说真的,你这次回来除了找喻初原挑战之外,更多的是,是想找他们和好的吧?”   “你觉得我会找喻初原和好?”   “那就是找若白和好。”   方廷皓英挺的眉宇间一片冷凝,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他是无辜的,只是当时……”   只是当时太小,骤然看到母亲伤重,所以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一样到处咬人。   如果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不会伤害他的,更不会让父亲和外公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去伤害他。   说到底,方喻两家的事情,和若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都想找个可以排解心火的地方,松柏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而若白,他傻,永远都是一根筋,就那样挡在了松柏前面。   在韩国比赛期间,冠军对方廷皓来说稳操胜券,心里想着可以回去了,于是找人回岸阳探察一下老朋友的近况。   得到一些零零散散的情况,但就那些,也足以在他心里掀起浪涛。   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初薇卖掉了他送的礼物,还是将钱用在岸阳元武道协会那帮人身上。   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初薇在学习练功之余还学起了中医。   他真天真。   他真可笑。   信誓旦旦地在外公面前发誓,他一定会打败喻初原。   他怎么忘了,出事的是外公的女儿和父亲的妻子,他们怎么能够等他这么多年再来解恨呢?   原来不是他自请出国。   而是长辈们要支走他。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会看着办,另外有件事你再帮我个忙。”   “什么?”   “岸阳各大道馆选手的资料,越详细越好,正式比赛前一周交给我。”   “所有道馆都要?”   “都要。”   黑框眼镜后面的神色闪过一丝惊讶,看样子是要给松柏的,“知道了。”   方廷皓拿起放在沙发椅背上的外套,说道:“楼上房间自己挑,随意。”   “你去哪儿?”   门口传来清朗的男声,“松柏。”   若白临睡前都有写毛笔的习惯,雪白的宣纸上是淡逸的行云流水,一室墨香。   只是——   他提笔后顿了顿,字只写了一半,将毛笔搁在笔搁上,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只留了一小截南窗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往旁边推开窗户。   并没有任何声音的,室内已经多出来一个人。   “你的耳力还是这么好。”   若白抬起头,书桌几步开外的人,一如几天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模样,身披五星红旗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少年唇角是耀目的笑容。   “这么晚过来有事?”   “不晚。”方廷皓说道,“前天来的时候更晚,更深露重。”他重重地往沙发里一躺,一派惬意悠然。   若白收起桌上的宣纸后起身,在来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明天还有早课。”   “嗯。”方廷皓扭头看他。静坐的少年,褪去印象中圆润的婴儿肥,瘦了不少,也刚毅了不少,通身的气质,像是雪山之巅徐徐绽放的冰莲,淡然清傲。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要睡了。”   嗯,声音也低沉饱满了。   “收留我一晚吧。”   “什么?”若白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我说,让我在这儿睡一晚,我睡沙发就好。”   若白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或者……你睡沙发?”   厚脸皮。   撒泼。   无赖。   若白眼前晃过很多年前的方廷皓,和眼前的人有些重影。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若白终是败下阵来,走到了一列衣柜前,从里面抱出了一床薄被,淡然地开口:“随你。”   方廷皓咧着嘴笑了一下,摊开被子往身上盖去。   很快。屋内的灯暗了下去。   若白躺在床上,渐渐弥漫起了睡意。   大概,这是这么多年里,极少数的非独自入眠,一如当初,大师兄还在这房里的时候。   此去经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情谊深长,只要有人愿意往前跨出一步。但,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和好如初的~ ☆、偏心   无论是习武还是上学,都需要早起。   生物钟形成之后,短时间内很难更改。   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日,喻初薇都会在自己房间里煮好牛奶后用保温瓶盛放好后,将其放在若白房门口。   这是她几年下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只是当她弯下腰去时,房门突然被打开,刚想开口喊“师兄”,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陌生的黑色皮鞋,把她的话硬生生逼咽了下去。   视线从下往上,她直起身子,黑色休闲裤、黑白相间的马甲外套,笑容飞扬。现在是清晨,第一缕曙光已经划破天际,来人身披金色霞光,如融化的金子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方廷皓反问,眼神瞧见她手里的保温瓶,“一大早送什么好东西啊?让我也尝尝。”说着便伸手去拿。   喻初薇一个侧身闪过,下意识护住手里的东西。   方廷皓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也不觉得尴尬,心情颇好:“功夫见长啊。”   “堵在门口干嘛。”   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廷皓往旁边挪步。   若白穿着白色蓝条纹的衬衫,单肩背着书包。他的出现,像是搅动了气流,如同流淌的淡彩水墨画。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   喻初薇晃了神。   人与人之间都是讲究契合度的,她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此刻出现在同一个画面,竟是那样和谐,像呼吸一样自然,一如当年。   这样熟悉的场景,恍如隔世。   “师兄。”初薇的声线有些模糊,把瓶子递上去,“牛奶。”   若白接过,嘱咐说:“上学别迟到了。”   方廷皓在一边开口:“若白还要监督早训不管他,走吧初薇,我送你上学。”   喻初薇蹙眉,视线来回在两个人之间移动,最后凝神看着若白。对方淡然开口,只吐出两个字,“去吧。”   直到路过中庭的时候,她眉宇间的神思还没化开来。   倒是走在她身边的方廷皓远远看见齐刷刷飞舞在空中粗绳上的雪白道服,感叹一声:“松柏的弟子还是这么勤恳啊。”   她听见他的话,看了一眼远处瘦瘦的、拿着一把大扫帚的女孩子,随口应了一句:“自然。”   方廷皓拉回视线,说:“若白都没说什么,你还挺不待见我的。”   “若白师兄当然没那么小气,可我却没他的肚量。”喻初薇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他,“廷皓前辈,你要是想找哥哥挑战,人在老榕树那边的木屋。可是若白师兄……他每天要操心松柏这一大家子的情况已经很累了,没空应付你。”她呼了一口气,“你别把他的宽容当做你放纵的资本。”   听了她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方廷皓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墨的黑眸有些锐利的锋芒,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   初薇也觉得刚才的话可能有些过了。看他和若白师兄之间的氛围,或许,人家真的是来求和的呢?   只是,廷皓和哥哥之间的事一天没解决,那些长辈们一天不原谅当年意外,方廷皓和若白还是没有机会做回兄弟的。   这不是一台天平,两头称一称谁重倒向谁。   自始至终,若白师兄都站在松柏的阵营上,而且就算哥哥这些年不管不顾,若白师兄还是会护着他的。   不是说方廷皓的分量没有喻初原重,只是人啊,都会有归属感。   松柏是他最初的归属。   所以他那样坚守。   她紧了紧身侧的拳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妥协,抓住自己书包的肩带,“我会坐公交车去上学,不劳烦你了。”   方廷皓站在原地,看着离开的倩影,若有所思。   两次交谈均是不欢而散。   以前用恬淡的嗓音娇娇柔柔喊他“廷皓哥哥”的小丫头,现在浑身的刺,说出来的话也挺伤人。   初薇身上有喻初原宁静温柔的气质,不过还似有似无飘着其他味道,那淡淡地如同他昨夜翻墙而来吹拂在脸上的夜风般的感觉,居然让人觉得和若白如出一辙。   到底是他养大的姑娘。   方廷皓嘴角铺上一层薄薄的笑意,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抬步往另一条小道上走去。   回来有几天了,也该去会会老对手了。   岸阳市高级中学高三(2)班。   喻初薇在大课间的时候才从座位里拿出在校门口买的早餐啃了起来,旁边正补觉的同桌闻到饭团的香味,也凑过来咬了一口,咀嚼时还絮絮说着过周末的心得。   “你说这周末,还不如不放呢。我想玩,但是眼前飘过政法大学的分数线,我要是看书,身边的电子产品一个劲儿在向我招手。”   “嗯,矛盾统一体。”初薇总结道。   “打住,你可别跟我说哲学词汇。”   “政法的法律系对单科成绩可是有要求的,你要是时间真的来不及,先做政治不就完了,不然哲学题也不会每次都完成不了。”   “习惯啊习惯,我习惯了有什么办法,一换顺序,我浑身不自在。”   “嗯,那你就自求多福了。”   同桌将脸贴在桌面上,歪头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下了一个结论,“看来你的周末过得不大顺畅啊。”   “是挺不顺畅的。”   “嗯,让我猜猜……是和若白师兄有关吧?”   “是,也不是。”喻初薇盯着笔袋。   “话说高三的时候心里最容易出问题,你有什么事还是说得来的好。”   初薇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脸贴在桌面上,问:“你为什么不练元武道啊?”   “小时候受不了苦呗,后来大了一点儿之后,觉得压筋实在够疼的,干脆就不学了。我爷爷骂了我几顿之后对这件事也就不提了,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我几个堂弟堂妹身上……那你呢,干嘛要学元武道啊?”   喻初薇耳边的背景是很多同学谈天说地的声音,她缓缓开口,“一方面是从小生活在道馆里,自然而然就学了,后来认识一个会发光的人,小时候就喜欢亮闪闪会发光的东西,觉得那个人的元武道很漂亮。”   “说话怪酸的呀……会发光,小孩子都喜欢会发光的,漂亮的,优雅的……嗯、你刚刚说了两方面还是一方面啊?”   “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要保护点什么。”   “保护什么?”   喻初薇没有说话,她想保护的,不过就是保护她的人。   可是一直以来,都没能帮上他点什么。   铃声响了起来,两人都有默契地结束了交谈,初薇坐直身体,拿出《文数五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高考习题。   人心都是偏着长。   喻初薇想,她是不可能不管师兄的,所以大概,只要方家兄妹与他为敌,她注定要和他们,同样为敌。   松柏和岸高的距离,公交车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放学和上学不一样,喻初薇从来都是走路回家。   一般的路程和同桌相伴,慢悠悠地散步,另一半的路程加快步伐。   回到道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看到大门里面的空地上,秀达正一个又一个跳着蛙跳。旁边站着的人,是秀琴和晓萤。   “怎么回事?”   “初薇师姐。”晓萤打着招呼。   秀达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满头大汗的,像是累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秀琴解释道:“他踢伤了百草,若白师兄罚的。”   百草。   全胜的那个女孩子。   曲向南的弟子。   喻初薇沉眸,看来是她决定得太过草率,忘记了松柏有一批言行坦率却又莽撞冲动的弟子。他们对于戚百草的到来,估计是不欢迎的吧。   “百草人呢?”她问晓萤。   “在、在初原师兄那里……”晓萤做了个往后边指的动作,“没什么大事,初原师兄说,百草伤得不重。”   初薇放了心,低头对秀达说:“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该踢伤她,松柏向来兄友弟恭,就算百草是外来的……”   “那个——”晓萤打断她的话,“那个,师姐,可能不是外来的了。”   “什么?”   “曲向南师傅来了。”晓萤说道,“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正和他说话呢,好像是要让百草留在咱们松柏。”   喻初薇愣了愣,而后继续说道:“那就更不该踢伤她了,以后都是松柏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师姐……”秀达喘着粗气,喊了一声。   “男子汉,大气一点。”   “是!”   初薇笑了一下,对上秀琴安慰的眼神,平淡地开口:“起来吧。”   “可,可大师兄说要……”   “我做主了。”初薇说道,“起来吧,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再把回家作业给做了,晚上还有训练。”   秀达停下动作,身体一晃,跌坐在地上喘气,“谢谢师姐。”   “该。”晓萤怨怨地嘟囔了一声,但还是和秀琴一起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嘴里还碎碎地,“让你好勇斗狠,耀武扬威,被师兄罚了吧……还是我家百草大度,晕晕乎乎的时候还为你说话……”   “谁要她求情,我的错我认!”   “哟哟哟,那你可得去给百草道歉。”   “道就道,谁怕谁……”   初薇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依然能听见晓萤咋呼呼的声音。   松柏的弟子,从来都是善良又可爱的。   已经有些阴暗的林荫大道上,两道身影和她迎面对上。   胡亦枫穿着草蓝色的运动装,没有哈欠连天的懒洋洋作态,整个人看上去隽逸又潇洒。   倒是他身边的中年男子,像是一具枯槁,形容憔悴,神色之中满是苍苍暮色,近了几步,还能在晦暗的光线下看到银白的双鬓。   “亦枫,曲师傅。”   “我送曲师傅出门。”   “嗯。”   没有再寒暄什么,喻初薇往前走了好几步之后再次回头。   英雄迟暮啊。   那个人,就是当年震惊海内外的元武道天才吗?   只是……   兴奋剂。   无论真真假假,这样的帽子扣上去,没有多少人能翻身。   历年体坛,向来如此。   喻初薇路过若白房屋的时候,里面亮着灯,她看见门没关,于是踏步走了进去。   若白坐在书桌前,面前黑色的笔记本里好像正放着什么视频,她走近几步一看,可不就是十多年的视频嘛。   曲向南,没想到他的比赛视频还能搜到。   初薇目光看到电脑旁放着一张银行卡,把它拿起来正反看了看,看到下面又有一张白纸,纸上写着六位数的密码,问道:“你答应百草留在松柏了?”   “嗯。”   “噢。”初薇点了点头,“我叫秀达起来了,他已经知道错了,他肯定不是故意恃强凌弱的。”   若白抬手将视频画面定格,说:“确实不是恃强凌弱。秀达自己说的,他之前输给了那个叫百草的女生。”   她有些惊讶,“那个女生有这么厉害?”   秀达的元武道水平放在整个岸阳市的同龄人里面,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之前一些企业赞助的商业比赛中也拿到很好的奖项。   他输给了那个女生?“……他倒是敢输也敢认啊,我看那个百草也是顾忌在别人家道馆,所以没还手。”   “如果抛开那件事不谈——”若白说道,“曲向南师傅,他是很出色的元武道选手,可惜……”   “可惜还是那件事。”初薇一把把电脑合上,“多少年前的事了,关心这么多干嘛。”   若白抬头看着她肩上的书包,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轻皱起眉头,“赶紧回去写作业背书,晚上尽量别熬夜。”   “知道了,若白师兄,你也注意休息。”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说,我不想让婷宜和初原在一起,你们会不会打我 ☆、角色   松柏众人终是接受了戚百草的存在。   那个像小鹿一般纯净腼腆的女孩子渐渐融入了在松柏的生活。   只是——   她洗衣服。   她扫地。   她烧菜做饭。   她给花花草草修剪浇水。   却不曾踏入训练厅练功习武。   眼见着一连好几天,若白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喻初薇终是在他之前堵住了百草的去路。   “百草。”   “初薇师姐。”   初薇看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篮子,里面有一把锄头和剪刀,“你是要去除草吗?”   “嗯、西南墙角那一块花坛里长了很多杂草,我去理一下。”   “百草,松柏有请清洁工和保洁员,也有花匠工人,工作日和双休日食堂都排了轮换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百草点点头。   师姐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晓萤也说了,她不用像一个佣人一样在松柏干活,还有那些师兄师姐们,一开始也使唤她干这干那的,可这一两天也纷纷劝她别干了。   可……   “松柏肯收留我,我很开心,我就是想为松柏做点什么,除了打扫之外,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虽然只有几天时间,但是她明显感受到这里是和全胜全然不同的环境。   她也是真的喜欢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进训练场训练呢?松柏有晨训,每天放学回来也有训练,晚上还有晚训,双休日也都有元武道的安排,晓萤应该把时刻表交给你了。”   “我看了。”   “松柏有松柏的规矩,除非事出有因,否则该到训练必须到场,就算请假也要及时上交请假条。你如果是因为那天被秀达踢伤身体还没有恢复的话……”   “不是不是。”百草连忙摇头,“秀达根本没有踢伤到我。”那一腿过来的时候,虽然她没有反击,但是顺势侧身,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根本有点事情都没有。   “那你必须给出一个说法。”喻初薇说道,“当年萍萍进松柏的时候,因为不适应,缺了几次练习,若白下了狠手罚了她。”   百草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说,“我想师父了,就算我被全胜赶出来了,但是我还是可以跟着师父学武的。”   师父都这样把她留在松柏之后不见了。   光雅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看不起松柏的元武道吗?”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松柏很厉害。   全胜和松柏交手从来没有赢过,仲和师兄和黎蓝师姐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可也比不上若白师兄和眼前的初薇师姐。   她当然不可能看不起松柏的。   “你想学元武道吗?”喻初薇问她,“你想跟人对抗吗?你想参加比赛吗?你想获得比赛胜利吗?你想追求更高的境界吗?”   对抗。   比赛。   胜利。   更高。   一个又一个问题砸得百草神色迷茫。   初薇见她呆呆愣愣的模样,清晰吐出最后一击,“你想成为你师父的骄傲吗?”   师父……   戚百草一下子回过神来,眼睛里渐渐亮起了光芒,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想!”   “想就对了。”初薇说道,“从明天开始去练功。”   眼前的大师姐像是从画境中走来,这些天,百草都是远远地看着,并不敢主动上前打招呼。   她曾经在电视和报纸上见到过国内著名的元武道明星方婷宜,她是那样漂亮啊,如同月亮般柔静温雅。   可是她觉得,初薇师姐还要漂亮啊。   不似粉嫩娇柔的蔷薇,反似风骨清高的荷花,宠辱不惊地徐徐绽放,如果这个时候有雾霭烟霞就好了,百草想。   喻初薇看着眼睛没什么焦距的百草,出声道:“怎么,还是不想练功吗?”   百草拉回思绪,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要是我表现好,师父是不是就会来看我?”   会来吗?   也许会吧。   初薇也不确定,但还是安慰道:“嗯,你表现得好,你师父就会看你的。”   “那我一定好好练习元武道。”   她看着百草眼里的光芒,那是都这项竞技的热爱。   百草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姐,我需要接受什么处罚?是晓萤嘴里常说的‘蛙跳’吗?”   还挺自觉,初薇想,“明天要训练,就不罚……”   “五百。”   一道低沉的男声横空打断喻初薇的话。   她转头看去,正是若白和亦枫两人往这里过来。   “蛙跳,五百。”若白又一次开口,神色淡然。   戚百草被那目光看得一凛,急忙回道:“是。”然后匆匆朝三人鞠了一个躬后提着手中的篮子逃也似的跑开。   胡亦枫看着人消失不见,目光来回扫视在若白和初薇之间,漫不经心感慨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喻初薇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说:“五百,会不会太多,其他人跳了多少年才跳到这个数,一上来就这么猛?”   若白没说话,亦枫开口:“松柏有松柏的规矩,咱得一视同仁啊,而且这两天路上的鹅卵石都闪亮得快瞎了我的眼,她精力这么充沛,五百蛙跳,只怕还少了。”   初薇看到他手中拿着纸卡,一把抽过打开来看,“……昌海道馆前来交流,我以为他们只会去贤武一家,居然还会来我们这儿吗?”   “谁知道呢。”亦枫说道,“不过反正你也来不了,这周日不是高考体检吗?”   “你怎么知道?”   “不是这周就是下周,反正每年体检不都这个时候嘛。”   说到体检。   喻初薇看向若白,淡淡的光影洒照在他身上,长身而立,一身淡蓝色衬衣和牛仔裤。很好看的画面,只是,跟身旁英朗又洋洋散散的亦枫一比,总觉得他更加像是好几天没睡过觉的人。   对上她的眼睛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若白率先开口:“大学里也有体检。”   “嗯。”初薇把纸卡递给亦枫,“结束得早的话,我很快回来。你们有事忙,我就不打扰了。”   亦枫看着初薇走远的背影对身边的人说道:“她这毛病你不打算劝着她点儿?”   “没用。”   “啧,真该让她看看你身上的肌肉,搞得你好像多弱柳扶风一样……”   若白冷眼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亦枫敛起笑容,“讲真,你当时那几个月里断断续续一直在跟人在打架,旧伤之上添新伤,看着是怪渗人,而且还吓人的,难怪初薇有那么大的心理后遗症啊。”   “你不也看到了。”   “是,我是看到了。”亦枫捏着下巴,“这不是女孩子心眼儿小嘛,平时一点点事情都死活非要记住,还特别记仇。我看你还是抽个空到医院做一个全面、深入、细致的检查,然后把各种单子、片子拿给她看。”   “嗯,再说。”   亦枫撇了撇嘴,“你说她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越来越往老妈子的趋势方向上发展,简直把你当成了小孩子,你以前把她当闺女养,现在好像反过来。你们之间,玩角色扮演呐?”   “你……”   “得得得,我不说了。”   亦枫扬了扬手上的纸卡,换了一个话题,“你说昌海来松柏,是不是跟每个月月半寄东西给你的那人有关?”   “不清楚。”   “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那人是谁?”   “不好奇。”   “骗人。”胡亦枫一语戳破,满脸的不相信,“那些心得、画满图画的笔记,还有视频资料里永远只有背影的中年大叔,地址都是从昌海寄过来的。你说,松柏和昌海,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们为什么要教你元武道呢?你就没问过师父,他怎么会请一韩国人帮你?”   “问了。”若白说道,“他说,那人是师伯。”   “师伯?”胡亦枫怪叫了一声,“松柏那么多师叔伯,居然还有人在昌海?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我还一直猜测那个神秘大叔究竟何方神圣。”   若白淡淡地看着他:“前辈们的事,你别瞎猜。”   他曾经也觉得奇怪,即便师父远在海外,也照样可以通过视频教授他们元武道。可师父只在电话里告诉他,月半的时候,记得查收门口的信件。   那是自韩国来的。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短短半年,只有六样信件,但他依然从中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些关于元武道的指点,既简单又深奥,非大家不能够传授。   但是师父说,这件事要保密,就连亦枫,也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件事。   其他弟子,包括初薇,一直想当然地认为,他们一些精益的招式都是师父通过他提点的缘故。   其实不然,师父师母只关心大家的生活,至于元武道,都是他在研究那位所谓的“师伯”寄来的资料之下教给他们的。   虽说天下武学一家,但各家道馆都有各自的风格特色。   若白在视频中感受到了独属于松柏的气息,这才全面敞开心扉去接受。   所以亦枫不知道的是,早在两三年前的时候,他跟那位师伯就不再局限于月半一次的单方向交流。   “松柏的师伯,人却在昌海。”亦枫眼里闪着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好玩的事,“走走走……”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你房间啊,从韩国来的那些东西我得再看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云淡风轻的一代宗师啊~ ☆、旧疾   如果知道会在医院遇见方婷宜,喻初薇一早就约她出去叙叙旧。   因为就在刚才,简单的寒暄过后,这个闪出迷人光彩的少女开口对她说,“我是来看妈妈的,要一起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低的,“好。”   初薇把手里的体检表格递给一旁因为看到电视里的广告明星而呆愣不止的同桌,“每一科室都完了,帮我交给班长。”   “……哦、哦哦。”   “我们走吧。”   “嗯。”   两道窈窕的身影渐渐走远,一些学生纷纷上来询问情况,作为喻初薇的同桌,那位同学表示很无辜,虽然三年同桌,但是她真的不知道初薇认识方婷宜啊,所以,初薇也认识方廷皓?   而且刚刚,是她的错觉吗?   在方婷宜说出“妈妈”两个字之后,她似乎感到,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初薇,好像从她的手指到背脊,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紧绷。   这是喻初薇第二次来到住院楼的顶层。   第一次,是万琛阿姨刚刚入住的时候,父母带着她和哥哥过来探视,但是被方家和贤武的人挡了回去。   之后,她来过住院部很多次,可每每都在底楼的时候,就被黑衣保镖拦住了。   渐渐地,她也就不来了。   “妈妈以前可喜欢你了,见到你一定很开心。”方婷宜笑着打开门。   初薇在外面深呼了几口气,然后跨步进入。   那是金光闪闪的病房。   立柜台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和奖牌。   都是方氏兄妹俩近年来在外国斩获的。   她听见婷宜柔声开口,“妈,我带了初薇来看你,你看看她现在,是不是长得比我还要美上几分。”   初薇走到床边,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那是她分外熟悉的人,“琛姨,好久不见,豆丫来看你了。”   岁月总是格外厚待貌美的女人。   五年的时间,万琛阿姨的容貌竟是一点都没变,一如当年会笑会说话的模样。   两人在对椅上坐了下来,满室只有病床边仪器的声音。   “哥哥他,似乎还是很仇视初原哥哥。”   “可以理解。”   “可是,就是一场意外啊……”婷宜怅然道,“总觉得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样的感觉最糟糕,难道你没有吗?”   喻初薇摇头,“我不存在左右为难的情况。”   婷宜眉目微怔,听见昔日好友继续说道:“即便这是喻家欠方家的,哥哥的退出、我父母的远走,这些年也都还得差不多了,而且哥哥学医,学的就是神外,也是为了琛姨,然而廷皓哥哥依然不依不饶。如果要站队,我站我哥这一边。”   “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因为往日情谊而偏向你哥?”   “他这些年也不容易。”   “婷宜。”初薇叫她,“其实知道你这次一回来就跑到松柏找我哥,心里就一直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想说什么?”   “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我哥去顶撞你家里人,以目前的情况,你还是离我哥远一点吧。”   “你什么意思。”婷宜精致的面孔有了些许冷色。她的心意,全天下都知晓,没有丝毫遮遮掩掩。方婷宜曾经多么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快快回乡,因为她害怕,害怕没等到她长大,没等到她回来,他的身边就已经有了别的女孩子。   “你家里人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跟我妈妈成为亲家,这怎么可能呢?”   婷宜平淡地开口:“不试试怎么知道?”   喻初薇看向窗外,好像一伸手,就能够碰到岸阳永远湛蓝的天空,“哥哥拿你当妹妹的。”   方婷宜倏地握了拳,被人戳中了伤心的地方,然后开始反击:“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我哥哥的,怎么,才过了几年你的感情就淡了?看着大家关系弄得这么僵,你心里好受?”   “是不好受。”初薇坦言,“可是我也没有多喜欢方廷皓,不过是年纪太小不懂事罢了。”   真的没有多喜欢。   或者说,根本没有喜欢。   她只是贪恋,他带给她的那些快乐和温暖。   事实上,这些年没有他,她也过得快乐,也感受着温暖。   “你是年纪小不懂事,可我不是。”婷宜说道,“我一直都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我想要嫁给他,我想要做他的新娘。”   喻初薇低头不说话,对方明艳艳的眼睛灼得她有些刺眼。   她猜。   方廷皓肯定没有告诉过她这些年松柏的境遇,因为连他自己都还有具体摸清楚。   “就算你这样想……”她重新抬头,有点不忍心开口打击她,“婷宜,我也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   “什么?”方婷宜以为自己听错了。   初薇朗声道:“我的立场是,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因为不想,跟伤害我家的人,成为一家人。”   “把话说清楚。”   “你回去问问你爸和你外公吧,问问他们对松柏做了什么事,然后你就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爸再怎么样都是松柏道馆的馆长,松柏再怎么样都是我哥的家。”   “初薇……”   “其实我特别理解你家里的长辈,因为我也尝到了那种滋味,我讨厌方家,讨厌贤武,顺带,讨厌你和方廷皓。”   人心有多自私。   喻初薇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但是无法原谅。   心里的恶气,积攒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找不到地方宣泄。   “我很抱歉在琛姨面前跟你吵架。”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不过无论是跟你还是跟你哥,再次见面以来,聊得都不是很愉快。”初薇站起身来,“松柏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挺可笑的一场对话。   方婷宜想。   她走到床边,问母亲,“妈,小豆丫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回答她的,除了静默,都是嘀嘀的仪器声音。   住院部是在急诊楼和门诊部后面。   来探病的亲戚和朋友,来看门诊、挂急诊的病人和家属,络绎不绝,也是周日的缘故,好像医院格外忙碌。   喻初薇一出大厅,还没走远,就迎面看到几个年轻小伙子相互搀扶着。   衣衫凌乱。   泥土。   血迹。   脸颊淤肿乌青。   怎么看都是群架之后的样子,伤得不轻。   她顿时被定格在原地,双脚不能动弹,瞳孔极缩,视线中的场景好像被慢动作处理了,她看到那些男生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朝她走来。   “狗杂碎的,没把他弄死……”   “下次记得带家伙上。”   “疼死老子了,还怪狠的……”   他们咒骂的话语就这么清晰传入她的耳朵,面目因为受伤的缘故有些狰狞,狰狞地龇牙咧嘴,狰狞地笑。   三秒。   两秒。   一秒。   走过去了,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喻初薇终是忍不住了,一股浓重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快步跑到一片的黑紫荆灌木丛边,弯腰吐了起来。   胃里的酸水,淅淅沥沥。   她差点忘了,今天体检,要抽血的,所以她没吃早饭。   “小姑娘你没事吧?”   有路过的人这样问她。   初薇抬手摇了摇。   她很难受,不适感源源不断冲她袭来,渐渐地,她脱了力,跌倒在地上。   眼前交错晃过很多画面——   月色之下,少年嘴角带血,雪白的道服满是脚印和污渍。   有人拉开他的衣服,给他消毒、涂药酒、缠绷带,那双手她认得,就是她自己的手。   少年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甚至隐隐有透明的青色,仿佛下一秒,就会如山顶的云海一般,淡淡地散去……   喻初薇做着吞咽的动作,嘴里干干的连口水都没有,漫着苦酸苦酸的滋味。猛然从胃里到胸腔到喉咙继续涌上一阵恶心,她将头伸到低矮的枝桠边,又无声地呕了起来。   这一次,耳边轰轰作响,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之后,她看到身边放了一瓶矿泉水。   大概,是哪个好心人放下的。   她从灰色手提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胡乱抹着嘴巴,然后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而吐掉。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来,没有理会周围路过的人打量她的目光,径直出了医院。   修习元武道的喻初薇,会接触各式各样的打斗、也会参与各式各样的打斗,然而自那以后,她看不得别人受伤之后的样子,尤其,是那些同龄段的男生。   这样剧烈的症状反应,本是极少出现的。   从前,顶多是觉得手脚冰冷、视线有些晕眩而已。   初薇心里清楚,那是心理的问题,不是生理的问题。   亦枫曾经问过她,明明见过更加严重的画面,明明若白受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并不严重,为什么单单对那时候的事情忘不了?。   她无法回答。   大概是从未见过他受伤的样子。   大概是那时候他眼里突然开始清峻的目光吓到了她。   大概是后来细水长流的守护愈发让她不能忘怀……   可是喻初薇并没有想要治好这种症状,或者说,她在潜意识中,并不排斥这样的反应出现。   不忘。   不想忘。   原因纯粹又简单——   他觉得理所当然要承担的事,狠狠刺痛了她的神经。   他记不住他自己付出的,所以她要记得。   他不懂得珍惜他自己,所以她要懂得。   年年月月日日,他在做的,不过就是对她好。   日日月月年年,她在做的,不过就是加倍对他好。    ☆、远客   喻初薇在进松柏大门前,先拿手机自拍照了一下脸,就这几秒的功夫,一辆中型黑色大巴驶了过来,与一边的银色面包车并排靠在道馆面前的路边。   上面陆陆续续下来一些男男女女,约莫七八个,其中几个手上拎着一些方形大礼盒。   如雪的道服,领口黄绿条纹,腰上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缎带。   韩国昌海道馆。   那,辆银色车带过来的又是什么人?   “请问,你是松柏道馆的弟子吗?”   一行人已经走到喻初薇面前,后面几个四处张望,为首的少年不到二十,身形挺拔修长,手上拿着一把略长的尺扇,整个人,刚毅而又儒雅。   这个人她知道,韩元武道全国冠军,世锦赛亚军,闵胜浩。   而在之前新闻里就有提到过这次昌海来岸阳交流的阵容,可以说,都是年轻一辈弟子的个中翘楚。   “是,我是松柏的弟子。”   “昌海,闵胜浩。”   初薇伸出右手,“前辈你好,喻初薇。”   闵胜浩一愣,眼中似是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回握那只手,而后面一排里面的一个女生顿时睁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这个反应……喻初薇将疑惑按在心中,拉开手说道:“昌海诸位前辈,里面请吧。”   初薇领着人一路往训练厅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响起一道气势破足的女声,紧接着,似有一道猛烈的破空之声,而后一道高高的弧线迎面扑来,重重地,砸在草坪上,就在她脚前。   不过是几秒之间的工夫,喻初薇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但是身后一帮人越过她上前,嘴里喊着“敏珠”。   她这才看清,飞出来的重物居然是一个女孩。   抬起头,从里面惊慌失措跑出来几个穿着昌海道服的男生女生,均是面目青涩稚嫩。然后出现了晓萤靠在门框上哈哈大笑的模样,看到她,高兴地打着招呼,“初薇师姐,你体检回来了。”   那个小女孩被一帮人围在中间,终于放声大哭,手脚并用地垂着身下的草地。   昌海的人说着韩语,反正她也听不懂,左右不过是什么安慰的话。   倒是身边的闵胜浩,依然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右手中的尺扇敲打在左手的虎口连着掌心的区域,开口说了一句比较简短的韩语后,原本正安慰女孩的人,齐刷刷起身往回走,继续站到闵胜浩身后。   十分钟之后,松柏与昌海弟子,分列盘坐在训练厅两边,上首坐着若白和闵胜浩。   喻初薇这才弄明白前因后果,敢情是那个叫金敏珠的女孩瞒着师兄师姐率先过来松柏,挑衅若白不成,耀武扬威地先后打败了萍萍和晓萤之后,被百草一脚横踢打败。   百草……   初薇看着下首正询问晓萤状况的姑娘,据她所知,这个金敏珠是昌海金一山大师的女儿,想必也是天赋异禀,更加是从小接受最精湛的练习,能够把她一击重败,百草的元武道,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   昌海行列里站起来一个少年,开口就是流畅的汉语,“这次岸阳之行,馆里诸位大师的夫人们准备了一些礼物,这些是送给松柏的,也算,是替敏珠师妹向松柏的两位师妹赔礼道歉。”   一听有礼物,晓萤立马换上一张笑脸,站起身来和那人客套,“没事没事,我们没有大碍。敏珠师妹年纪小,不懂事,我们不会跟她计较的。你们还带礼物,真是太客气了……”   初薇坐在亦枫身边,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狗腿”,再去看那个指挥着两个师弟去拿礼盒的女孩,“你不觉得晓萤在公关、在经理这方面特别有天赋吗?”   “有吗?”   “有。”   亦枫不答话,去看已经和昌海那个会说流利中文的男生显得分外熟络的范晓萤,哼唧了一声。   喻初薇也不理会他的小别扭,将目光放在和闵胜浩交谈的若白身上。   在说韩语啊。   倒是闵胜浩偶尔冒出一两句中文。   好像接下来是要打几场比赛,不过不是非正式比赛,就是交流切磋一下。   她想,这样也好,就当是馆内选拔赛和道馆挑战赛的热身了。   正想着,眼前突然压了黑影,抬起头,发现是昌海那边的一个女生,栗色微卷的短发,脸上画着典型的韩妆。   “能够拍一张你的照片吗?”对方问道,手里拿着一个数码相机。   喻初薇不明所以,站起身来,问:“你想拍合照吗?”   “不是合照。”那个韩国女生说道,“是你的照片。”   远来是客,拍就拍吧,喻初薇也不是矫情的人,允诺道,“可以。”于是,两人走到训练厅东侧的窗户边上,外边就是一大片怒放的藤本蔷薇。   在有些细细碎碎说话声音的训练厅里,快门的声音还是相当响亮,这一下,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初薇倒是不甚在意,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个女生在翻看照片之后,对着她鞠了一躬,道了一声谢,而后往昌海那边小步过去,中途路过闵胜浩身边的时候对着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这一幕落到若白眼里,当即微皱眉心,有些凛色。   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善,闵胜浩侧头解释说:“娜娜喜欢拍摄好看的事物,没有恶意,照片也是用来收藏,不会外传。”   若白见初薇已经坐回了之前的位置,神色自若。着便装在一片道服中间,长发编成麻花垂在肩前,想是为了体检方便,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青白色长衫,衬得她清婷袅袅,确实好看。   “嗯。”若白应了一声,松了眉角,“练习开始吧。”   “好。”   松柏的训练厅其实很大,只不过因为人少的缘故,显得宁静旷达,眼下诸多弟子分列开来,加上昌海的人,居然比平日如荼的训练还要热闹几分。   交流切磋以武会友。   虽然点到为止但也要尽兴了才好。   喻初薇看着连翻走到中间的松柏弟子,均是兴奋悦然的样子。   看得出来,昌海是真心过来交流的,那些一等一的好手,招招式式间并没有发挥出全部的水平,不是看不起松柏,而是配合着松柏的程度进行指点,颇有严师的味道。   清脆的踢击声中仿佛贯注着强风般的力道,还有与地板的摩擦声,像是一道道惊雷,在练功厅里层层回响。   那个拍照的女生又往墙柱这边走了过来,“之前,失礼了,你可以喊我娜娜。”   她听着一板一眼并不是很畅然的中文,温和地叫道:“娜娜。”   其实她知道她的名字,权顺娜,很厉害的元武道选手。   “我们来一局吧。”   “和我吗?”初薇指了指自己。   “嗯。”   初薇总觉得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莫名,有隐隐的好奇。她看了一眼脚上的球鞋和紧身却有弹性的灰色铅笔裤,然后将垂到大腿的长衫掀起在腰间拧了一个结,“好。”   两道清瘦的身影在空中交错着优美的姿态。   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只是——   胡亦枫看着身边的人,身体挺拔秀逸,神色依旧淡淡的,好像并不关注场上两人的元武道切磋。可,那双眼睛,分明就是淡漠的。   他打哈欠的手转而摸了摸鼻子,初薇又哪里招惹若白不快了?   几分钟后,两人停脚收手,微喘着气。   “很高兴和你切磋。” 权顺娜说道。   “我也是。”   初薇解开腰间的结,正欲转身,却听见对方问她:“请问,你的身法、腿法……嗯、怎么做到这么慢,这么轻的,却……” 权顺娜组织着语言,但是她中文程度是在一般,无法将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   “太极。”初薇能够懂得她的意思,开口回答。既然昌海的人一个个都不吝赐教,她也用不着藏着掖着,故作高深。   是太极。   中国的太极。   喻初薇的腿力历来都是劣势,每每在赛场上遇到劲猛型的选手都是吃尽了苦头,前半段还能靠技巧和智慧压过去,可是赛程的后半段,由于体力不支的缘故,只能被动挨打。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若之能胜。”当时,若白用《道德经》里的话跟她说的。   元武道中化入了太极,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以弱胜强。   权顺娜轻轻咬着“太极”这两个字,而后朝她半鞠躬,“多谢指教。”   初薇回礼,“多谢指教。”   回到松柏阵列的时候百草递上来一条干净的毛巾,“谢谢百草。”   “应该的,初薇师姐。”   她擦着额上薄薄的汗,站回亦枫的身边。   这时候,若白突然冷声开口:“午饭没吃。”   初薇呆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师兄在跟自己说话。   他是火眼金睛吗?   午饭是没吃。何止午饭没吃,早饭也没吃,上午在医院里还吐了一顿,不过最后一个她不敢说。   她有些心虚地稍稍往秀琴那边挪了挪,不用去看若白的脸色也知道,肯定冷凝又不善。   倒是胡亦枫讶异地看着两人的互动,轻声问若白:“你怎么知道?”他以为,初薇回来得晚,应该是吃过了才一直待在训练场上。   若白没说话,他该怎么告诉亦枫,只是感觉初薇脸上的血色比平日里白了几分,唇瓣的颜色也淡了些许。   昌海道馆的松柏之行以金敏珠对百草的一通骄横的宣战誓词而告一段落,让喻初薇感到好笑的是,那个小姑娘最后是被闵胜浩提着领子拎上车的。   还真是一丝不苟又威严无比的大师兄。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转而去看自己身边的大师兄,眼底淡然而寂静,宠辱不惊,如雪山云顶端上的青松,傲然清清,却飘着亲和力。   还是自家大师兄生得好看,眉眼如画。   一群人在得到晚训取消的通知后,轰也似的炸开,几个男生说是晚上约在亦枫的房里打游戏,几个女生说是晚上一起看综艺节目。   喻初薇跟若白身边走在最后。   “要吃点什么?”清冽低沉的男声砸耳畔响起。   闻言,她美目一亮,“你要给我做吗?”   “想吃什么?”   “韭菜盒子,给我打个鸡蛋。”   “好。”   西下的阳光下仿佛涂了一层蜡,折射出柔和的光线,将男男女女的影子拖得老长。    ☆、莫名   昌海交流团队是在媒体的话筒和照相机前登上飞机回韩国的。   据晓萤的小喇叭每天都会在道馆里传播着形形色色的新闻。   这三四天,左右都是昌海的金敏珠在败给百草之后心有不甘,接二连三领着小萝卜头们到各个道馆找人比赛的消息。   不过这些,也就是闲暇之余用来听听就过的。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   而眼看着这周六就是道馆挑战赛的馆内选拔了。   喻初薇在前一天晚上犹豫良久,还是披上外套后出房门往若白屋子走去。   女生宿舍屋集中位于道馆后方的位置,被排成倒“U”型的男生宿舍半围起来,以保护之名,也行保护之实。   初薇旁边的道路绕到南面门口时,看到若白倚在门框上,跨台阶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语气有些迟疑,“你,不会在等我吧?”   “嗯。”   “你知道我要来啊?”她惊讶地开口,对方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等到喻初薇在他的书桌上看见分组名单时,就知道,两人想到了一块儿去。   道馆挑战赛……   出事前,松柏刚拿到那一年的道馆挑战赛冠军不久。   此后第二年,松柏人数减了近乎一半,其中包括很多出色的师兄师姐。那个时候,道馆损兵折将,若白因为操劳不止,身体并不好,剩下的弟子包括亦枫、初薇,又都还没有成长起来,仅仅是预赛,就出了局。   第三年,似乎是新的开端,道馆的一切一切都步上正轨。但也正是因为刚开始的缘故,经历涅槃的松柏只进了十六强,还在首轮淘汰。   第四年的时候,十六强赛定在高考期间,若白无法出赛,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成绩。   去年,亦枫也是因为要高考的缘故,家里人很重视,为此还亲上松柏。若白让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业上,减了他不少训练。结果可想而知,松柏止步八强赛。   而今年,时隔五年,第六年,松柏又会闯到哪个地步?   “你怎么想的?”若白问她。   初薇抿着嘴角,似有些迟疑。   若白也不急她的回答,只是缓缓问道:“要参加吗?”   “要。”她第一时间报出答案。   “想打败婷宜?”   “想。”   “道馆挑战赛是岸阳每年的盛事,虽然大部分集中在十五到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可参加人员年龄限定是和共青团一样的,年龄跨度十分大,但是在这其中,各个初中高中对待中考生、高考生的态度依然是严厉的,不会有任何妥协,你看过我和亦枫的情况就知道。现在高考在即,你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可以耗费在高强度的训练上面。”   “所以——”初薇问他,“你不让我参加了吗?”说着,她也没等他的回答,继续言道:“你想拿回那个被廷皓踢碎的奖杯,我也想,很想很想。”   她的字咬得很重,清透的黑眸如同琥珀般凝固住,在室内的灯火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让秀琴出战也一样。”若白说道,“这两年她进步很快,而且私下里一直都在研究你的腿法。”   “可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现在岸阳的情况。   相较于诸多实力强劲的男选手层出不穷、越来越多,而基本不怎么变过的女选手们虽然都是老面孔,可她们在元武道上的个性特征更加鲜明又刁钻。   你知道的。   即便三局两胜制,岸阳超过三分之二的道馆都会把宝压在女弟子这一场比赛上,就这一场。   松柏要是想稳稳当当晋级,女子组的比赛不能有短板。   为此,她也辛辛苦苦坚持了那么多年。   “这个。”若白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平板,“里面是岸阳百来个道馆各个出众弟子的资料。”   “哪儿来的?”   “廷皓送来的。”   “谁需要他的好心!”喻初薇声音拔高了几分,“要不是他们……”   “初薇。”若白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了,廷皓想要做什么都会直接摆到明面上来,不会暗地里玩阴谋诡计,那些事情与他无关。”   她偏过头去,盯着地板淡漠地开口:“你这么快原谅他了?”   “我没恨过他。”   “那哥哥呢?”   “我也没恨过他。”   初薇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若白的眼形是那种修长的、有古典韵致的、像流水一样波动的眼,很漂亮,尤其是黑仁,总给人安定的力量。   “只是有些怨念积在心里,达不到恨的程度。”他说,“我理解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苦衷。”若白将平板拿到她眼前,又放回到桌子上,“廷皓一直想赢初原,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希望松柏能进决赛,这也是真心的。”   初薇呼了一口气,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师兄争执,反正这也不是语言能够表达得清楚的。   她将话题拉回到一开始,“那馆内选拔赛我就不参加了,你把我的名字去掉吧。我会好好复习功课的,但是训练我不会停,你把我的训练菜单调一调。如果能对上贤武的话,你得答应我,让我上场,其他师妹要是不服,我到时候再跟她们比过。”   “好。”若白允诺。   往年定下三人选手后,名单不得更改;今年赛制改革,人选可替换重组。   就像是,特意为了方家兄妹而修改的。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参加之前的层层晋级,反正,以贤武的实力,也足够奏响一路凯旋高歌。   书桌上有个硬纸板纸盒,初薇打开来,里面放满了两个并拢手指大小的木板,上面是松柏道馆各个弟子的名字,这是三年前她去专门的木刻工艺作坊定制的,当时做了好几套,还预留了很多木牌,若白用墨一一写上大家的名字。   两年前来了萍萍。   现在又有百草。   都及时有了她们的木牌。   在这一套里,她的木牌搁在若白的下面。纤长的手指将它取出,放在桌面上,她对若白说:“用完了之后记得收到一起啊。”   “嗯。”他应了一声,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下时间,“早点回去休息。既然你不比赛,就给我计分。”   “好,比赛我总归是要看的。”   若白将人送到房屋门口,“快回去吧。”   喻初薇跨下三级台阶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空气中带着青草淡淡的味道,月光也是淡淡的,门口的大师兄,容颜如同细碎的银子般洒开,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   她突然又跑了回去,走到若白面前,伸手抱住了他。   若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几秒之后才反手轻轻将人虚揽在怀里。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什么事。”   “是不是最近课业压力大,人有些累了?”   “没有。”   “那——”若白像是想到了什么,握住她的肩膀将其带离他的怀中,“因为廷皓和婷宜回来了,你不高兴?你就这么在意……”   在意廷皓,在意他回来,在意他与松柏为敌吗?   “不是。”初薇摇头,环着若白腰身的双手没有松开,“就是想抱抱你。”   若白低头望着她,眼中的神情有些看不清楚。初薇极少露出这样有些软腻的姿态,在他的印象里,她鲜少会像婷宜那般撒娇,也鲜少会跟别人有亲昵的举动,一直清清雅雅,亭亭玉立。   他情绪有些莫名,清冷着神色,“抱够了就可以松开了。”   温和淡漠的语气,喻初薇后觉有些唐突,倏地收回手臂,往后退了几步。   “小心。”   肩膀被人一带,再次跌入那个干净宽厚的怀抱。   “后面是台阶。”   “噢。”她愣愣地说道。   这小小插曲让初薇的心跳有些快速,一时间靠在师兄胸膛上,竟不知作何反应。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过来,却蓦地停住了。   有人过来了。   她直起身,转向后面,看到门口的路上站在一个女孩子,一张脸被一本旧书遮得严严实实,但是路灯下,这格子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是出卖了它们的主人。   “百草。”初薇喊了一声。   “对不起师兄师姐!”书后面的姑娘有些惊惶地说着,“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什么跟什么呀,喻初薇无奈,第三人的闯入一扫刚才默然的氛围,她转而对若白说:“我跟百草一起回去。”   “去吧。”   她几步走到那人身边,拍了对方的肩膀,又把人脸上的书拿了下来,“有什么好遮的,走了,回去了。”   “……哦、哦哦。”   若白在门口看着两个女生远去,还能听见初薇在问百草这么晚还不休息的原因。   他猜,就是在看手中的那本书,《旋风腿法》。   业余习武者中很普及的武学功夫入门书,曾经松柏的师弟师妹们也买过很多。   旋风腿法……   前天看到大家起哄玩笑,也随手一翻,却发现上面批注的笔记和从那位神秘的“师伯”寄来的图纸草稿,近乎一模一样。   百草说,是从旧书摊上买来的。   这算不算,是那个女生和松柏的缘分?买到了前辈师伯曾经用过的书。   是个学元武道的好苗子,他想,从和金敏珠那漂亮的一战中就可以看出来。   不过,她要学的,还多得多。   若白只低眉思忖了几秒钟,转身抛开这些末微的思绪。   关上门的刹那,并没有很响的“砰”地一声,他下意识拿手抚上胸膛,刚才拉着初薇往他怀里撞地那么一下,心脏仿佛……跳漏了一拍?   “……你啊,给自己加训也不用到这么晚,凡是把握一个度。”   “我知道,初薇师姐。”   两人站在一个岔路口,初薇说道:“馆内选拔赛加油。”   “嗯。”百草重重点了一下头,“我会加油的。”   “很好。”初薇看着她这么有活力的样子,“去休息吧。”   百草心情很愉悦地站在原地看着师姐回屋的背影,一双大像小鹿般又黑又亮,炯炯有神。呆了一会儿,她挠着脑袋想到自己也要回屋休息,于是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可是脚步又渐渐慢了下来。   到底,该不该告诉晓萤,她刚才看到的呢?   修长清俊的少年,将窈窕的女孩拉进怀里,两人拥着靠着,头顶是漆黑苍穹,背后是室内灯火,周边都是盛放的草木花朵。   像画一样啊。   比晓萤收藏的韩剧海报还要漂亮。   大师兄,大师姐,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吗? 作者有话要说:  百草绝对是神助攻 ☆、选拔   喻初薇不参加馆内选拔赛。   这件事情,早在若白宣布之前,她就跟一众师妹们打过招呼。   其中以秀琴的反应最大,然而虽然觉得不甘,觉得钻了空子,但是顾及到特别的情况,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忿忿,只说:“你想到最后关头出战,也得过了我这一关。”   “自然。”初薇向大家保证,“每个人公平竞争,不服就战,这原本就是元武道的规矩。”   训练厅里正前方,若白穿着墨黑的道服,腰系一色的黑带,神色淡淡的,目光从一个个站得笔直的弟子们身上扫过,宣布:“比赛开始。”   一声声此起彼落的高声呼喝,裂空般的出腿声,从上午到下午,身着雪白道服的人影在春日迈向夏风的光芒中不时地交错重叠。   比赛的过程和结果,和初薇想象中的并没有太大出入。   毕竟,这些师兄弟们天天在一块儿训练,彼此之间有几斤几两,也是非常清楚的。   只是——   她手中的计分单上,其中一个女孩和秀琴一样,连连战胜了馆内所有师妹。那个人,初薇走到木板示组前,把一块木牌挂在和秀琴并列的最上方,“戚百草”。   这个刚刚进松柏不过两周的女生,一直没有受到过规范的元武道训练的新手,用她那样拼命三郎似的打法,居然入了最后的决赛。   喻初薇将目光定格在被晓萤手舞足蹈绕在身边的女生,腼腼腆腆,浑身散发着韧性的光泽。   尽管还需要时日,但是松柏,似乎捡到了一块上好的璞玉,如果,能够撬下外面的顽石的话。   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后,迎来了馆内女子组的最后比赛。   百草的进攻之间虎虎生风,仿佛浑身燃烧着火焰。   秀琴沉静内敛,不徐不慢地迎上她的招式,似乎在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一个一直进攻,一个一直后退,可是比分的差距,却是颠倒过来的。   喻初薇秀眉微蹙,看来秀琴还是因为她的事,心里有些不痛快,完全以逸待劳地带入了自己的小情绪。   渐渐地,百草似乎被什么困扰着,眼神飘忽没有焦距,束手束脚般的不再连续进攻,而秀琴却一改刚才防守反击的局面,展开了满天腿影般的进攻。   比分越来越大了。   她低下头,拿笔的指尖有些微凉。一边倒的颓势已经让百草的身体轻盈盈像是一根白色羽毛,放在胸前格挡的双臂露出微红的手腕,她能够想象到那个丫头身后会有多少淤青了。   就在她已经结果已定时,突然响起喝声,声音穿透地如同那天金敏珠被踢飞前传来的声音一样。   初薇抬起头,看到那灌着风声下劈而来的腿往秀琴身上踢去。   “秀琴师姐!”   一些人惊呼道。   “一,二,三……”   “七,八,九,十。戚百草胜。”   满场寂静如死,好像没有消化好这个事情。   喻初薇几步上前去观察秀琴的伤势,“秀琴,你还好吗?”她将人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掐了掐她的人中,继续叫着:“秀琴,秀琴……”   “秀琴师姐!”   一些平日里跟秀琴关系好的师妹在反应过来之后也围了上来。   秀琴慢悠悠地转醒,神色逐渐清明,只是一张脸却有些惨白。   初薇知道,她明白了自己落败的事实,“秀达,带着你姐去趟小木屋,阿茵一起帮忙。”   “我没事。”秀琴挣脱她的动作,自己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人群之外还傻傻乎乎不知所措的百草,随即踏出了训练厅。   初薇看着她脚下生风的步子,放了心,看来确实没事,秀琴还是有那个实力,即便躲不开,也不会让自己百分百中招。   秀达见了自己亲姐这样离去的身影,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百草你怎么能偷袭呢?”   “是啊。”一些声讨声也陆续响了起来。   “秀琴师姐并没做出进攻防守的准备动作……”   “你俩视线都没对上!”   “秀琴师姐根本还没有扭头看你……”   “百草,你怎么能这样?”   百草依然愣在原地,赛后的她面容苍白,直至颈脖都布着汗。她表情惶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即便有晓萤在一边护着她,也没有开口说话,似是听着大家的话,在细想比赛当中的细节。   “说啊,百草,你是不是偷袭了?”   “我没有!”小姑娘终于聚起了焦距,焦急地辩驳:“我没有偷袭!当时我从地上站起身来,体力已经消耗了很多,眼前有些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那时候,若白师兄早就有了比赛继续的指令,我没有偷袭!”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   “好了。”喻初薇打断这一场闹剧。若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她走到人群中间站定,在那之前,瞪了一眼正懒洋洋打着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胡亦枫,对方挑了挑眉,回了一个“能者多劳”的眼神。   “怎么回事,现在连比赛都看不懂了吗?”她语气有些严厉,淡漠得成功让众人一个个都闭上了嘴,“要是百草真的偷袭了,秀琴会一句话都不说?不为自己辩解一下?”   “就是。”晓萤歪着辫子跳出来,“人家秀琴师姐都没什么,你们倒是话这么多。”   喻初薇叹了一口气,这帮人只是还没有从比赛中恢复过来,他们一直以来的思维定式就是,能够打败秀琴只有初薇,眼下这个像黑马一样的百草居然真的能够杀到最后,也是他们想不到的。   只要他们冷静下来,慢慢倒放比赛过程就能够明白的。   无论是以前父亲在的时候,还是现在若白教给大家的,比赛就是比赛,只要是处在比赛的时间里,就必须专心,因为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有时候猜都猜不到,更别说预测了。   “还有你,秀达。”初薇点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总是主观臆断,有些话出口之前要好好想想,别总是毛毛躁躁的。”   “知道了,师姐。”少年清秀的脸庞上深处些许懊恼。   “今天都累了一天了,去吃晚饭吧,晚上没有训练。”   “是。”   等到白色的身影一个个离开后,胡亦枫才双手抱着后脑勺慢悠悠开口:“你还挺好心,本来若白是要说他们的,要是他们再出口质疑反驳,铁定就是三位数的蛙跳。”   初薇看着若白清淡冷峻的轮廓线条,解释说:“秀琴输了比赛心里不好过,要是让她知道大家因为她的缘故受罚,心里肯定特别堵。”   若白弯腰捡起一叠她放在地上的计分表格,这上面是娟丽淡逸的字迹,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吃饭。”   初薇嘴角晕开莞尔的笑容,朝亦枫甩了一个颇为得意的眼神后,踏着师兄走过的步子跟了上去。   胡亦枫落在最后,看着一前一后出去的黑白身影,眼睛里精明的光一闪而过。   能够让若白次次消了怒意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喻初薇了。   一天的馆内挑战赛至此结束。   夕阳在漫天彩霞中渐渐落下。   晚饭结束以后,直到接近八点的时候,喻初薇才踏进大门敞开的屋子里。   胡亦枫原本窝在沙发里玩游戏,看到她手里的保温瓶,叹道:“又来盯梢送药啊……”   没有理会他阴阳怪气的话,初薇走到厨台前,取了两个碗,旋开手掌大小的瓶盖,空气中立刻弥漫出清淡的香气,奶白的汤水混合一些东西倒入碗里。   “喏。”她将一碗递给亦枫。   对方甩下游戏机,故作惊讶,“鱼汤啊,我也有?”   “你敢说不是为了喝汤才往若白师兄这里跑的?”   “我可是来跟若白商量比赛的事情的,对吧,师兄?”   初薇把另一只碗递到若白面前,“我让食堂给我留了一条青鱼,鱼肉都碎在汤里了,我在哥哥花圃里养的一些草本现在也可以入药了,我拿甘草调了味道,不会很甜。”   “是不甜。”亦枫说道,“比起范晓萤几大勺蜂蜜放下去的汤来说,清淡得可以啊。”   若白接过,也没说什么话,拿勺子一口一口喝着汤。   “这里面你加了什么?”亦枫问。   “还怕我下毒啊。”   “当然不是。”亦枫说,“我是怕啊,补得太过,万一流鼻血了怎么办。”   初薇轻笑,走回沙发上坐下,“你安心吧,药性都是温和得不能再温和了,没你想得那么旺,我又不会害若白师兄……”   多吃药不好,是药三分毒。   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她也明白。   即便那是中药。   将药材放入锅里用文火慢煮,搭配鸡鸭鱼肉、瓜果蔬菜,散了药性,却又能达到滋补的目的。   “不说这个了。”她靠在沙发上,“你们商量比赛的事,不会真让百草出战道馆挑战赛吧?”   “这怎么会呢?” 胡亦枫搁下碗,扯过餐巾纸胡乱地抹了一下嘴巴后,手里继续捧着游戏机,“就她那个打法,太业余了,要是真上了场比赛,松柏还不得被嘲笑死。”   “嗯。”   “不过她的力量啊,不得不说,挺让人叹服的,之前跟她对练的时候,几下没注意,手被震得发麻……爆发力强,基本功也扎实,之前十年在全胜,白白埋汰了资质。”   初薇听着他既走心也漫不经心的评价,补上一句:“现在也不晚。”   是不晚。   她看着正在喝汤的若白。   师妹们,包括她自己和秀琴,都是那样纤弱的腿力,难得碰到那么有蛮力的弟子,若白师兄会想好好磨砺磨砺百草的。   说不定,那个女孩,还能够带给他们不一样的惊喜。    ☆、闹剧   老中医药堂坐落在岸阳市城北的老胡同里。   那是岸阳医科大学附属的中医药堂,招牌字号就是“老中医”。   喻初薇进去的时候,店内并无客人,她看到了门口的牌子。   “这么早过来。”   “宋师姐。”   那名女子二十七八的样子,披肩发,金丝边眼睛,一袭白大褂,颇有风姿绰约的气质,“我就猜你这个周末要过来,不是昨天就是今天。”   “嗯,我过来取药。”   “等着,我给你去拿。”   “谢谢宋师姐。”   喻初薇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要学中医。   那个时候的她,只是想到要炖炖煮煮一些有营养的饭菜弄给师兄吃,跑到书店里买了很多菜谱回来研究,也会去晓萤妈妈的面店里询问请教。   没错,这家药店是范婶推荐的,说想要什么滋补调养的药材都可以到这里挑,会有专业的中医给你搭配好温和的药方。   而后来才知道,喻初原与这里的老师学生,都是熟识的。   一来二去,药店的人也会慢慢地教她一些中医药理。   宋师姐从内堂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马上要入夏了,添了几味散火的药,另外还包了一些晒好的花叶,用做泡茶。”   “谢谢宋师姐,我哥屋子周围也养了好些花草,我能自己晒的。”   那人戳了戳那些被包好的药材,“我说,什么时候让我再见见那个小帅哥啊?”   她向来对旁系学弟的这个妹妹有点好奇的。   比起初原师弟的温柔明华,这个女孩为人恬淡,有礼之中到处透着自持的清冷。就让她感觉,兄妹俩的发展应该颠倒过来,初原倒是适合学中医,初薇该试试西医。   这间药堂都是中医系的各个教授讲师负责,她从实习到毕业后,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往这里跑得这么勤,为的只是一个身体强健的习武少年。   他们开出的根本不算是药方,只是搭配了一些草本的食补药材,用以为习武的少年人护养心脉、调脏养肺。   只是本来,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哪里用得着养生?   也就是初薇锲而不舍。   日子天天过去,院里的那帮高龄的老头子、老太婆渐渐发现了初薇学医的天赋,就以这些药材为诱为饵,“预定”下了这个小师妹。   她只在一次见到过初薇口里的“若白师兄”,也有个三年多快四年了吧。   穿着岸高的校服,背着书包,眉目清朗隽逸,像是铺展开来的墨色卷轴,并无半分憔悴的病容,也无半分孱弱的病态,更无半分羸瘦的病姿。   她一直孤疑初薇的态度,后来才从学弟那里听说一些事情,敢情这个丫头是执念深深。   不过也没事。   有些病啊,真等犯了再治就麻烦了,趁着还小还年轻,好好养养不是什么坏事。   “再说吧。”初薇淡笑,“师兄不喜欢医院药堂这种地方,要是宋师姐喜欢看帅哥,那以后就让我哥过来取药吧。”   “算了,你哥也就当年刚进医大那会儿惊艳了一帮人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还没到入我眼的地步。”她敲打着柜台,“高考好好考啊,还等着你什么时候正式喊我声师姐呢。”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好。”   内堂的帘布被掀开,走出来一个老年男子,“初薇丫头走了?”   “走了。”   “这个小丫头,高考……等她什么时候能把关注中心从她那个什么师兄身上扩散到身边的人,那才是学医的好料子。”   “是啊是啊,老师您已经等不及要在学院里见她了。”年轻女人笑道,“不过,医者大爱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谁不是从身边的人出发,有了之后也不是众生平等得就没有了自己的偏心私心。初薇只是年纪小而已,不是狭隘的人。”   “废话,要你来跟我这个老头子讲解。”   “是是是,学生不敢……”   清晨的阳光,渐渐褪去清冷的外衣。   喻初薇回到松柏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   她看了看时间,即便起了大早,也还是晚了几分钟上午的训练,虽然若白告诉过她,一些训练不参加也不要紧,一切以学业为重。   她脚步快了几分,却猝不及防有人向她问好。   “初薇小姐。”   松柏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她虽不认识问好的司机,但是这样的称呼,不想也知道是方家的人。   “婷宜在松柏?”   “是。”   又来找哥哥?   初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无奈,有愁怨,有怜惜……   她走到训练厅的时候,发现自家哥哥正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情况。   里面,传来比武的声音。   走上前,定睛一看,正在比试的两人,可不就是婷宜和百草吗?   她不知道这样实力悬殊的比赛是怎么样产生的,但是——横踢如雷霆万钧般踢中百草的左侧腰,前踢将她重重踢倒在垫子上,侧踢似霹雳将她踢翻……   这样屈辱的比赛,再继续下去,会将百草的信心完全摧毁。   眼看着她被踢得仰面倒下,初薇放下手里的东西,抬步入了场内。   乌柔的长发散在空中,她接住了要倒下百草,同时,自己也被她的重量带的跪在了地板上。   “百草,百草……”晓萤冲了过来,一条湿毛巾就这么盖在了百草的脸上。   “百草。”婷宜走了过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若白不让你参加道馆挑战赛了吧,因为如果你参加,你的对手不会向我这样对你手下留情的,这是在为你好。”   温柔娴雅的声音,喻初薇眉心微蹙,抬头看婷宜,雪白的道服衬得她多了几分美丽脱尘的帅气,只是那样的笑容,那样精致完美的笑容,掺杂了俯视弱者的怜悯,和贤武那样威风凛凛到不可一世的姿态,竟惊人得相似。   初薇拖着百草肩膀的手指加大了几分力,一时微凉。   “婷宜。”她开口,“你不该掺和松柏的馆内事务。”   “百草当众出言顶撞若白,公然反抗他的决定,我和初原哥哥路过,随手帮他这个忙。”   随手?   大概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初薇眼神暗了暗。   “你也许不清楚。”她继续说,“就是哥哥也不能掺和训练厅里的事情。”   婷宜的笑意淡了下去,张口道:“再怎样,他也是松柏曾经……”   “曾经。”初薇拔高了声音,即而低了下去,“你也说了,是曾经。”   百草已经渐渐清醒,恢复了神态。她把人交给晓萤和阿茵,起身站了起来,“……原来你是想替哥哥讨个公道。”   “是又怎么样。”婷宜没有否认,“若白不让他踏进训练厅,他的存在就好像是为了给松柏弟子上上药、打打点滴,凭什么?”   “就凭若白是大师兄,我爸不在,馆里的事情由他说了算。”喻初薇的声音有几分冷意,“婷宜,你可以来松柏叙旧,找我哥可以,找我可以,找若白也可以,但你要是来挑拨哥哥和若白的关系,那就请回吧。”   方婷宜美如皎月,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回来之后,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上个礼拜在医院里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就当是你心情不好。但是初薇,我一直想着怎么修复大家的关系,让大家握手言和,这是我的真心。”   “你以为你这样两边跑就能修复了吗?我劝你,还是挑边站吧,趁早决定站在谁那边,决定和谁对立。”初薇说道,“这也是我的真心。”   训练厅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些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很明白场上的情况。   两道娉婷的影子面对而立,像是在吵架,又不像是在吵架。   “婷宜。”厅外的人朗声开口,“午饭不去吃了,我们有时间再去。”   “晓萤。”那人继续说道,“把百草带到我屋里。”   “……噢噢。”晓萤匆忙忙应道,“百草,百草,你还好吧,伤得怎么样,我们去初原师兄那里看看吧。”   婷宜转过身,看着喻初原搀着那个叫“戚百草”的女生离开,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转过来对若白说:“我换下道服就走,不打扰你们了。”   “还看什么呀?”胡亦枫拍了几下手,“训练!”   “是。”   众人愣了一会儿后散了队伍,到一边拿了脚靶开始组队练起功来。   亦枫走到初薇身边,低声说:“本来这只是百草的问题,事情很好解决,这里面没有方婷宜什么事,你却又把旧事翻出来……”   她侧头去看若白,宁静清冷如月夜。   隔了几米的距离,却像是带着千山万水般的疏离。   她知道,他有些不高兴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百草,还是因为哥哥和婷宜,又或者,是因为她。   “我先走了,训练我不参加了。”   她的声音有些仓促,连带着离开的身影都有些仓促。   “其实——”亦枫走到若白面前,“初薇就是不想有外人对着松柏的事指手画脚。”   “嗯。”若白淡淡地应了一声。   只是,他还是觉得,初薇对待婷宜的那几分疏离淡漠怎么都掩不住,就像她对待廷皓一样。   那是她刻意造出来的,刻意放大的。   让对方不好受,她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方家的人在她心里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一言一行都与平日里亲和的态度大相径庭。   脑海里突然想起琛姨曾经的戏言,“……怎么办,我有点后悔答应把婷宜给你们,要不,把豆丫送给我们家怎么样?”   当时师母的回答是什么?   他有些记不清。   好像是,“那可不成,得看廷皓的本事……”   若白动了一下手腕,脚尖移步,“来吧。”   “来什……啊!你就是报复我昨天比赛的时候踢了你胸口好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成不成,初薇才不是你们家的 ☆、解决   喻初薇找到百草的时候,那个小女孩正坐在洛滨公园的草地上,直直盯着洛塘河水发呆。   河面搅碎了余晖,闪着粼粼的金光。   她慢步过去,在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   “初薇师姐。”百草有些诧异,乖乖地叫了一声。   “我听师妹们说,你没去训练。”喻初薇早上走得早,并不知道早训的情况,晚上又回来得晚,才知道百草没去参加训练。   “我……”   “是因为婷宜吗?”   女孩沉默了,一语不发。   初薇就知道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有人都知道婷宜只使出了几分实力,但是在一星半点儿的招式下还是输得一败涂地,这才让人觉得屈辱难当,同时,自信和自尊都尽数击溃。   “没什么丢人的,百草。”她这样安慰她,“婷宜,是站在世界级的舞台上舞蹈的人,捧回了很多奖杯,拿到了很多奖项。而你,你的元武道才刚刚开始,刚学会走路的人就想要走在跑步的人前面,你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发生?”   “我连她的出腿都看不清,我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百草闷声说,“在婷宜前辈面前,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   百草将这几个字咬得很轻很轻。   “百草,为什么你不能换个角度想想,当你仰望着某一个人的时候,也有别的人在仰望你的高度。”   “别的人?”百草睁着懵懵的眼。   “是啊,别的人,晓萤,萍萍,阿茵,她们都输给了你,就连秀琴也是,这一点,毋庸置疑。人都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目标,但是眼下,对于你来说,婷宜还太过遥远。”   “初薇师姐。”百草缓缓地开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做人不能太贪心。百草,你太急了,我知道你很想参加道馆挑战赛,很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给大家看。可是,武学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百草盯着地上的草皮,没有开口说话,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初薇也并不着急,目光四处看着,周围有很多人:有小孩子们玩在一处,扔飞镖、打滚、追跑;有的人已经吃好了晚饭出来遛狗,有的人才买了菜穿过公园回家;有谈笑的,也有静默的……   她本不会这样关心一个师妹的心事,因为平日里,师妹们嘻嘻哈哈玩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烦心事憋着不说出来。   这个戚百草,呆呆的,愣愣的,有一股傻劲儿,也有一股韧劲。   喻初薇也了解她身世坎坷,从小便看尽世间冷暖,受尽了欺负。   人都是感性动物,即便心软心硬的程度不一,但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女孩,能够照顾,还是要照顾一分。   更何况——   她也是想出来透透气的。   若白师兄一早就跟她说过,让她有机会约婷宜聚一聚,说说话,聊聊天,毕竟是昔日好友,不要弄得太生疏了。可是,她却当着他的面,跟婷宜两个人恶言相对。   即便其他人不知道。   但是他肯定知道的。   他肯定看出来,她在故意针对婷宜。   而顺带的,还牵扯到了他和哥哥的事。   她懊恼啊。   今早给他送热牛奶,在门口等了半天想跟他说句话,最终因为眼看着上学要迟到了才离开;回来之后路过训练厅,看到里面人那么多,也就失了要跟他聊聊的心。   喻初原,方廷皓,再加一个方婷宜。   怎么办?   这好像成为她和若白师兄之间始终无法规避的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到底在哪里?   “初薇师姐!”   有些灰暗的天色下,百草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到了初薇。身边的女生利落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标准又硬气,“谢谢师姐劝慰我!”   再抬头,小姑娘眼里的光亮闪闪,带着某种坚定和平和。   见到目的已经达到,初薇单手一撑,也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想明白了就好,我们回去吧。”   “嗯。”百草笑了,“师姐,我会好好努力的。”   初薇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转身迈开了步伐,百草也紧跟了上去。   天边已经有一弯皎白的月牙悬着,明亮的路灯也都亮了起来。   路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空气中飘过一阵诱人的烘焙香气,喻初薇心中一动,看了一眼身边的女生,说道:“请你吃蛋糕,算是庆祝你取得馆内挑战赛的优胜。”   “啊?”百草看着眼前精致漂亮的甜品店,透过干净的玻璃,可以看到一个个小巧而五颜六色的蛋糕静静地摆在那里。她是知道那种蛋糕的,奶油、水果、巧克力粉,就这样小小的一块就要十几二十块。   “别愣着了。”初薇推开门,“赶紧进来。”   百草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脑袋晕晕乎乎,直到站在一排透明的冷箱前,对着各色各样的蛋糕,还没有反应过来。   喻初薇看着她这样的情况,淡笑地问她:“你喜欢什么口味?”   “我……”   “那我帮你挑?”   百草红着脸,盯着店里明亮的灯光,可以看到她耳根子都红了,问出来的话也是怯生生,“师姐,你真的要给我买吗?”   “是啊。”   “给我庆祝比赛优胜吗?”   “对。”   女生满脸的感动丝毫不加以掩饰。   这两天,百草的人生仿佛经历了大起大落,就跟几周前,她从全胜出来又转入松柏的跌宕一样。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不能够再圆满了。   初薇被百草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几乎要裂了她清雅的表情。她偏过头拿手指着冷柜里,对着一边已经候着的服务员说道:“一个草莓红心慕斯,要圆形的这款,还有芒果珍珠粒,另外,这里有什么蛋糕是不甜的?”   容颜姣好的店内工作者介绍说:“这个黑巧克力的大理石蛋糕,常款的黑森林,可可布朗尼,欧培拉,还有抹茶挞,这些都不甜。”   “帮我拿两块欧培拉,其中一块和之前的草莓慕斯在这里吃,另外两样打包,再来两份仙圆芋,这里吃。”   “好的,稍等。”   两人走到一处空的位置坐下,百草问:“为什么还要打包的?”   “一个是让你带给秀琴的。”   “秀琴师姐?”   初薇敛了神色看她,“百草你要记住,在松柏,你必须遵循兄友弟恭的原则,和大家的相处必须要和乐。人心齐,松柏才是完整的。让你送蛋糕给秀琴,不是让你去为比赛的事情道歉,只是不希望你们存在芥蒂,有嫌隙。态度放恭谨一点,谦卑一点,虚心向她讨教一下元武道。她这次输给了你,说不定在之后的训练里,会主动提出让你做她的陪练。”   百草脸红红的,“会这样吗?”   “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百草猛点头,“秀琴师姐很厉害,我很愿意跟她练的。”   “原意就好。”初薇淡淡地说道,“至于另一份,是带给若白师兄的。”   听到这个名字,百草刚才还有些生动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对,她怎么忘了,她怎么可以忘。她公然跟大师兄顶嘴,还说他处事不公,今天又没参加训练……她忐忑地问师姐:“师兄他,会不会很生气?”   “生不生气的,回去就知道了。”初薇看着甜品都呈了上来,把百草的那两样搁在她面前,说:“若白师兄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你认个错,端正一下态度,领个罚,这事就过去了。”   若白需要哄。   跟他明面上对着干,绝对行不通。   他也是像一头清傲的狮子,需要顺着毛抚摸。   喻初薇觉得,对待若白这件事上,这些年下来,她颇有心得体会,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该怎么应对他的情绪。   是退,还是进,有些时候,答案呼之欲出在脑里。   “初薇师姐,谢谢你。”   “我是你师姐,应该的。”   百草腼腆又羞涩地笑着,虽然初薇师姐看着施施然像是不染凡尘的画中仙子,但其实她也很真实,平平凡凡可以让人接触的到。她吃着好吃的草莓蛋糕,松松软软,奶油甜而不腻,整个唇腔都是草莓的香甜,一点一点弥漫到她心坎里。   初薇看着百草吃得这般乖巧的模样,耳边突然炸开低沉清越的男声:“我是你师兄,应该的。”   两个人回道馆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至少,天已经黑了透彻。   大门口的站着的人,身材修长,气质清峻,穿着雪白的道服,淡辉的路灯照下来,竟也仿佛是古画中淡墨的一笔,空灵而又遒劲。   “若白师兄。”百草大呼一声,几步小跑上前,站定之后九十度鞠躬,学着晓萤那般噼里啪啦地张口:“若白师兄我错了,不该不服你的决定,还大言不惭跟婷宜前辈挑衅,又闹脾气不来参加训练。你罚我吧,多少蛙跳我都接受。”   若白冷凝着一张脸,看着依然弯着腰没有起的百草,默了几秒后说:“五百,明天晚训前完成,现在,过去训练厅,听亦枫和秀琴的安排。”   “是。”百草元气满满地应着,利索地接受了惩罚,提着手里包装好的袋子往里面走了。   初薇这才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去,“给你带的蛋糕,我尝过的,不甜,也不腻。”   若白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接过。   “你好歹夸我一下吧。”她说,“解决好了百草的问题。”   “做的不错。”他说。   平平淡淡的夸奖,却是极难得地顺从她简单明了的心意,初薇松了眉眼,“门口风大,你站了多久?不会身上还有汗吧?”   “一会。”   “赶紧进去。”   茂密的树叶在松柏中的夜风中沙沙作响,依然混合着最浓烈的春日里泥土和花香气息,不凉也不热,很是舒服。    ☆、衣服   “我拒绝。”   “为什么啊?”晓萤的声音有些哀怨和不甘心,“初薇师姐,你就再考虑一下嘛……”   喻初薇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拦住她去路的师妹,后面还尾了一圈女孩,清一色的红色拉拉队服,模样娇俏灿烂地如同她们手上的彩色花球。   “你觉得我会穿这种衣服?”   “什么叫这种衣服!”晓萤拖长了声音,“这是我专门网上订制的加油队服,你看上面还有松柏的图案,等到比赛开始的时候,咱们所有人往场边一排展开,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那场面,多好看啊!”   她当然知道晓萤和一众师妹们的心。   由于道馆挑战赛的到来,每年这个时候,各个学校都有一套新的课程安排表,时间相对宽松合理。   这些天,她们一直在学习和练习拉拉操,音响的声音放得很大,也有她们自己打着拍子喊节奏的声音。   可是——   她看着晓萤两只手里举着的背心和短裙,这样的衣服,她实在是穿不出去。   “好嘛好嘛,初薇师姐……”晓萤开始撒娇了,“我们从来没有见你穿过这么可爱又性感的衣服,就当是满足我们一下我们视觉享受。也不用你跟着我们一起跳操,到时候,你就往场边一站,什么都不做,保持好你的神采和风姿就够了,充当咱松柏的门面。”   喻初薇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每扫过一个都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期待的样子。   “师姐你就说,你是不是松柏的一员?”晓萤正色道。   “除了秀琴师姐要上场以外,姐妹们都穿这个衣服。”晓萤继续说。   “就连百草这个保守的木瓜都穿着了,师姐你总不会比她还要传统吧?”晓萤一把拉过往后面躲的百草,将人推到初薇面前,“看,师姐,这是百草的效果图,百草还是百草。所以啊,绝对不影响您的形象。”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初薇叹了一口气。不过看着大家的统一装束,到时候就她一人格格不入,好像也不太好。   她接过晓萤手里的衣服,妥协道:“我把话说在前头,衣服我会穿,但是绝不会跟着你们一起跳舞的。”   “嗯嗯嗯……”一帮人猛点头。   “行了,你们训练吧。”初薇扬了扬手上一抹红,“我回去试试。”   “好勒,师姐慢走。”   初薇摇了摇头,远走了好几米距离依然听得到后面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答应”、“高冷”、“校花”之类的字眼飘到她耳朵里。   她看着手里的衣服,罢了,难得看她们这么兴奋又努力,即便不是她的风格。   穿就穿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喻初薇从卫生间出来,站在衣柜旁边立着的全身镜前。   镜子里,是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她的相貌和气质似乎全然承自于母亲,然而举手投足总是少了母亲的仪态端庄,也不似她的温柔优雅。   母亲的美,总是让人自惭形秽的。   那她的美呢,也会让人心里荡开圈圈水晶般的涟漪吗?   初薇抓起散在后背上的长发,五指戳着发间的纹理,束起高高的马尾。现在就差一双彩球,她就真的可以在运动场上跳那些热血洋溢的体操舞蹈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初薇没想那么多,以为是哪个师妹记起了忘记把球给她,于是过来送。   开门之后,门内的人愣了。   喻初薇没想到过来的人会是若白,身上穿着布料这样少的衣服,她并没有准备好走到大众视线里去。   与此同时,门外的人也愣了。   若白路过中庭大草坪的时候,看到师妹们在跳操,其中并没有初薇的身影。他清楚她恬淡内敛的性格,知道她并不喜抛头露面,只是没想到,初薇会穿着跟那些师妹们一样的衣服。   印着松柏图案的红装,大气的红色衬得她皮肤雪白,白净的颈脖,精致的锁骨,上衣只落到肋骨处,露出一截白细的腰身,裙子有很多褶,却也短,纤细笔直的大腿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美得没有丝毫烟火气。   却又美得充满烟火气。   若白心里生出怪异的感觉,目光不自然地从她窈窕的身段上移开。   “师、师兄。”喻初薇开口叫道,“你有什么事吗?”   “师父寄来了东西,这是你和初原的。”若白将手里的快递递了上去。   初薇接过,“肯定又是一些国外的小工艺品。”   “那你忙,我先走了。”   “等一下。”初薇叫住他,转身在屋里柜台上放下快递盒后,又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两个木罐,“这是泡茶喝的花叶,记得干燥储存。”   “谢谢。”   “那个,若白师兄……”   “还有事吗?”   初薇犹豫了一下,只道:“没事了,你赶紧去训练吧。”   看着那个挺秀如雪山上的青松般的身影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呼了一口气,觉得脸颊上烫了起来。   其实,她刚刚是想问,问他觉得这套衣服怎么样,或者是,穿在她身上怎么样。   但是,为什么要问他呢?   若白师兄从来不关心大家的穿着打扮。   所以,问他做什么呢?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初薇关上门,走到全身镜前照了照,脸上泛着绯红的晕色,清越动人又带着一分明艳亮丽。   其实,晓萤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喻初薇换下拉拉队服后,坐在沙发上开始拆起礼物来。   “女儿勿念。”   她放下那张满是花海的明信片,举起那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摆件,金属网格绕成的女孩正在书桌前低头读书。   什么嘛。   喻初薇嘴角止不住上扬,敢情是专门催她好好念书的。   她收好明信片,将小小的摆件放到书桌边上,然后捧着另一个快递盒出了门。   喻初原住的地方永远都是这么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   她有时候想,若白那样对自己生活一丝不苟、近乎到洁癖的态度,是不是就是影响自于他。   不过是几秒的出神时间,初原已经拆了快递。   初薇看着放在兄长掌心的摆件,分外熟悉,只不过女生换成了男生,她拿起里面的明信片,果不其然,上面写着“儿子勿念。”   “我比较好奇。”初薇说道,“咱爸写给若白师兄的,是不是写着‘徒弟勿念’。”   这些年,父母在国外,陆陆续续都会寄回好些东西,各式各样,什么样的都有,有涉及吃穿用度的,有休闲娱乐的,还有像这次的摆件一样并没有什么用的。   初原轻笑了一下,把东西收好,“爸希望你好好读书,也希望大家好好读书。”   初薇靠着椅背,“我有用心,高考肯定会好好考的。”   “你知道分寸就好。”初原温声道,然后,貌似无意地随便起了一个相关的话题,“这次道馆挑战赛怎么安排?”   “还能怎么安排,每年都是这样,陆陆续续要打一个多月,不过好在,这次的决赛是在高考之后。”   初原问她:“你就确定,松柏这次能进最后的决赛吗?”   “能。”喻初薇点头,眼前浮现出那张冷冷淡淡的脸。   “这么有自信?”   “有。”   初原淡笑不语,这样郎朗的模样看得初薇有些不悦,开口反问:“怎么,你看不起松柏的实力?”   “没有。”他给初薇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就像你说的,我也有这个自信,对松柏的自信。”   还有,对他的自信。   五年的时间太长太久。   是时候了。   松柏又该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重回巅峰。   喻初原从来没怀疑过,他一直相信他能够做到。   喻初薇总觉得兄长这样宁静温和的脾气让她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于是另起话题,“方廷皓和婷宜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他们来找过你多少次?”   “廷皓来过一次,下了战书。”   “嗯。”   “不过我没接。”   “嗯。”不猜也知道是这个结果。   “婷宜来过很多次。”   “嗯。”   “前几天跟她出去的时候,撞上廷皓了。”   “然后呢?”   初原放下手里的茶杯,表情依然温柔细致,却又漫不经心,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被他打了。”   初薇睁大了眼睛,“你没还手?”   “没有必要还手。”他说道,“我要做一件事,廷皓那一拳迟早是在下来的。”俊秀的身姿,温润如玉,如同东方神话中的仙人少年,宁静地望着她,“长辈们所谓的婚约,是时候做个了结。”   “哥……”   “是我的错,小时候不知道新娘是什么,就那样答应了长辈的话。后来慢慢长大,以为把婷宜放在和你一样的水平位置上,就可以改变她的态度。事实证明,我错了。”   初原想起那个时候,廷皓第二拳下来,是婷宜挡在自己面前;她含着泪说下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表白她的心意。   不能这么下去了,他想。   既然婷宜回来了,那么这件事就不能再拖了。   喻初薇看着兄长眉目凝色,知道他心意已决,也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其实这样也好,哥哥值得更好的,婷宜值得最好的,两个人无非就是不能站在爱情的肩膀上。   爱情……   她想到这个词。   那么她的爱情会是在哪里?   总觉得,好像还是很遥远的样子。    ☆、首战   松柏首轮预赛的签抽得不错。   晓萤挥舞着手机,笑得一脸灿烂,上面的画面她从布告栏拍下的组别情况。   松柏所处的小组,除了日升道馆是去年进入八强赛的劲敌以外,其余的——   “不足为惧!”   晓萤摇头晃脑地,笑得一脸得意。亦枫伸手就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引得小姑娘哇哇大叫。   “日升也不足为惧。”他懒洋洋地开口。   “瞧你说的大话,之前你还在友谊赛上输了一分。”   “你觉得,我会输给同一个道馆两次?”亦枫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口气略带嫌弃和不屑。说到那场友谊赛,他一肚子窝火,要不是赛前吃了这丫头炖的黄豆猪蹄汤,那么多黄豆灌下去让他肠胃直闹腾,他会输给那种货色?开什么玩笑。   晓萤撇嘴,低声说道:“最好是这样……”   “你呀,好好喊你的加油就成。”   “用得着你说。”   “有你这么跟师兄说话吗?”   “是是是,二师兄……”   相比于亦枫和晓萤那边已经闹腾起来的气氛,喻初薇和若白这边就过分安静了,以至于,周围竟没有一个弟子过来他们身边站立的。   “第一场对海宽,就当做一下热身。”初薇说着,随即淡笑,“不过用亦枫的话来说,预赛都是用来热身的。”   若白眉色微敛,显然不赞同师弟这样的说辞,却也没有说什么。   目光移到初薇今天的装束上,还是拉拉队服,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只是大概也觉得面子薄,披了一件薄质的长款风衣,一样也是如雪的色彩,却衬得她愈发清清朗朗,像是岸阳雨后,一碧如洗的蓝天。   “怎么,不好看吗?”初薇见他打量着自己的穿着,顺然地就问出了那天没有问出的话。   “没有。”若白移开目光,将视线投到场上,“比赛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偌大的体育馆就响起了裁判员的声音。   道馆挑战赛采取三场赛制,两男一女。预赛时,每场比赛均是要打完,以优胜场数多少排列,每小组决出两支队伍晋级复赛;待到预赛之后,再采取三局两胜制的比赛规则。   喻初薇看着场上红蓝交错的声音,终于体会到了连续一周以来,拉拉队的训练成果。她就在她们边上,就像晓萤说的,胡乱充当着什么“门面”。那一声声叫喊,几乎震得她鼓膜轰轰作响,像是从嗓子里撕裂了出来。   她拿手揉了揉耳朵,到走到一边弯下腰,捧了几瓶矿泉水揣在怀里。   亦枫轻轻松拿下第一场,好像并没有费什么力,走下来的时候还是哈欠连天的样子,引得海宽道馆的那群人一阵怒目。   够嚣张的呀,初薇想,但是等到她看到亦枫摘下头盔后的额头时,才知道,真的不是故意装出来,就是赢得那么简单,三局比赛下来,愣是一点汗都没出。   亦枫摊开手,示意她怀中的水,初薇莞尔,拿出一瓶水却伸手递给了晓萤,“拉拉队喊的不容易,需要润润喉。”于是,她把揣着的水全都给了百草和阿茵她们。   少年摇了摇头,脑后的辫子一晃一晃,故作了一副伤心落寞的表情,在若白身边坐下,歪头就靠在师兄的肩膀上。   “三。”若白开口。   “首战功臣的我这么不受待见。”   “二。”若白继续数着数字。   “你好歹让我喝口水吧。”   “一。”   胡亦枫立马直起身体,目视前方,这时候晓萤小步过来,把手里拧开的、却没有动过的矿泉水递上去,“亦枫师兄,我就大方地把水……喂,你怎么连声谢都不说啊……”   亦枫“咕隆咕隆”灌了几口水之后,拿道服的袖子抹了一下嘴巴,“谢了啊,还有半瓶,你喝了吧。”   “谁要喝你喝过的。”晓萤一脸嫌弃。   亦枫轻呵一声,嘴角噙着一抹邪气的笑,绽放得比起女生们手里的花球还要灿烂。   秀琴赢得也很顺利,一局一局,比分越拉越大。   她下场的时候,百草赶在了秀达前面递上了毛巾和水。   喻初薇看到工作人员往这边走了过来,迎上去接下他手里的头盔和护具,帮若白穿戴了起来。   从前,这些工作都是哥哥完成的。   后来哥哥没有站在他开始,初薇就主动挑了这个活。   身后的结,她从上往下一个个打好,又从下往上一个个检查一遍,然后将放在长凳上的头盔地上去。   晓萤在一边感叹,“师兄师妹的,果然不能够再友爱,我什么时候也能给我男神穿一回护具啊?”   百草歪了一下头,犹豫不决道:“若白师兄和初薇师姐……”   “青梅竹马啊,感情好得就跟亲兄妹一样。”晓萤自然而然地接上,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可……”   “开始了开始了!”晓萤激动地叫喊,止住了百草的话头,“若白师兄肯定能赢的,你看那人一副紧张的样子,比赛还没开始就输了架势……”   确实。   海宽连输两场已经乱了阵脚,节奏根本保持没有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更何况,若白自始至终都是神色淡淡的,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白衣黑带,只是站在那里就如雪域上松柏,清傲挺拔地伸展开来。   这一场,他赢得毫无悬念。   即便首战的获胜是在大家预料之中,但是赢得比赛总归是高兴的事,一伙人把三个选手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喻初薇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外,望着这样的场面,眼睛里染上一层柔光。   原本的好心情,在出穹顶建筑主场的时候,散得七零八落。   初薇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冤家路窄”。   迎面走来贤武的人,整齐划一的队伍,一式的道服。方廷皓走在最前面,气定神闲,浑身闪耀着太阳般的光辉,即使耀眼,也让人移不开光芒。落后他半步距离的,一左一右,分别是申波和婷宜。一行人的气场相合,每踏一步似乎都踩出了王者的风范。   “比赛打完了?”方廷皓在若白面前两三米远的地方站定。   “打完了。”   “这么快啊……”方廷皓语调悠悠,视线聚焦到若白身边的初薇。少女娉婷倩倩,火红的颜色去了几分她身上淡薄的凉意,罩着外套也难掩玲珑的曲线。   即便知道这丫头名字的由来,他还是觉得,一直以来的喻初薇,哪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豌豆,分明是优雅嫣色的蔷薇,此刻蜜意艳艳散在周围的空气里,眼前一亮无人能出其右。   喻伯父,真的不考虑给她换个小名吗?   “小豆丫”,他开口,“穿这么漂亮给松柏加油啊。”   “你管得着吗?”   廷皓浅笑不语,起了逗弄的心,两步上前俯下身体。   略带侵略性的眼神让喻初薇本能地倒退一步,几乎同时,轻佻暧昧的声音压低了传入她的耳里,“身材发育得不错,到底是长大了,外套脱了更好看。”   初薇一愣,既而脸上一热,有些恼怒,正欲上前辩驳,却被若白一把拉住。   若白把人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女孩,“廷皓。”他叫着对方的名字,语气里有些警告的意味。   “开个玩笑而已。”方廷皓直起身体,耸了耸肩,“暖个场,省得初薇每次看我都是一副阴阴郁郁的态度。”   “我怎么就阴郁了?”   “对。”方廷皓挑了眉,“还不如这样的态度。”   “方廷皓你……”初薇出口不悦。   廷皓低笑,鲜少看到初薇有些极其败坏的模样,挺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咪伸出了爪子,顿时心情大好。他看向松柏一群人中间,目光锁定到那个正往后躲的小女孩身上,“小百草,你好啊,衣服挺漂亮,好看。”   百草有些尴尬和无措,动了动嘴,只能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廷皓前辈。”   “哥。”方婷宜像是没有了耐心,出声叫道,“我们该进去了。”   “得,不耽误你们回去了。”方廷皓头也没回,大手一挥,越开他们领着贤武的人往里走去。   路过若白和初薇身边时,看到少年的手依然抓着纤细的手腕,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的弧度不自觉拉大。   “你怎么招惹上方廷皓的?”喻初薇开口问百草。   “他、他救过我,还帮过我的忙……”百草小声地开口,“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是方廷皓前辈,之前没认出来。”   “不是吧!”晓萤跳起来,眉眼生动,“方廷皓你都不认识,那么多比赛,那么帅的脸看过一遍就不会忘好嘛!”   百草也有点委屈:“我之前从来不看体育比赛,哪里认得……”   “没想到廷皓前辈看上去酷酷拽拽的,还很平易近人啊。”萍萍双手抱拳,“诶,百草,他怎么帮你忙了?”   “是啊是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怎么就没那么好命让他记住我的名字……”   “那可是方廷皓,他居然知道你的名字!”   百草被姐妹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插不上话,初薇见状,打断大家的哄闹,“行了——”她正色道,“百草,以后离方廷皓远一点。”   “是。”女孩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初薇师姐。”   若白松开初薇的手,只说:“这套衣服别穿了。”   “为什么?”问出这句话的人是晓萤,“多好看啊,廷皓前辈也夸来着,说初薇师姐穿着可好看了。”   初薇倒是明白师兄的意思。   太扎眼。   赛场上那么多拉拉队,没有一支队伍穿得像她们这样招眼,又不是绿茵场上的足球宝贝。   更何况经过刚刚那个小插曲,她就没想再穿。   初薇转身对身后的师妹们说,“每人都一样,换了吧,穿道服加油一样可以,彩球倒是可以留着。”   “啊……”   “我挺喜欢的。”   “难得穿这么凉快……”   若白看着空空旷旷的走廊尽头,一语不发。   “有没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耳边传来亦枫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   “那你在想什么?”   “比赛。”   亦枫听着这两个字,拍了一下额头,“得,当我什么也没说。”   “走了。”   其实若白知道亦枫在说什么。   即便廷皓只想逗逗初薇,没什么恶意,但是廷皓说的所谓的“玩笑话”里有几分真心,他还是听的出来的。   什么样的感觉?   若白也问自己。   吾家有女初长成吗?   大概。    ☆、意外   道馆挑战赛预赛的时间天数拉得格外长。   全市大大小小百来家道馆,可每天的比赛场次最多不过六场。   松柏一路连胜,以压倒性的优势成功对上日升。   今天是预赛最后一场,可偏又高三学生统一需要统一网上填写个人信息资料,不能缺席。等到喻初薇感到市立体育馆的时候,亦枫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场上早就开始了女子对决。   “怎么样了?”   “赢了。”胡亦枫吐出两个字。   “诶呀,谁问你的比赛了?”晓萤凑上前来,“人家初薇师姐问得明明就是秀琴师姐的比赛。秀琴师姐打得挺费力的,你赢得也没多轻松好嘛,”   初薇往场上看去,这是第二局了,秀琴以三分的差距落后于对手,“那个人不是……”   “就是封静前辈啊。”萍萍接上她的话,“她今年刚到的日升,而且啊,她还是秀琴师姐的同学,而且是同班同学。”   “岂止是同班同学。”秀达补充道,“还是外婆家的邻居,封姐跟我姐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姐姐当初习武还是被她给鼓动的。可是,姐她从来都没有赢过封姐。”   “你怎么不早说啊?”阿茵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不是怕影响你们的士气吗?”   “那你现在说就不怕影响我们的士气了吗?”   “你……”   喻初薇看着场上陷入低迷的比赛。   日升的女弟子向来一柄利器,极其锋利,综合实力甚至超过了贤武。   去年的晋级赛中,初薇就是输给了他们道馆的厉姗姗,这才使得松柏止步八强。   至于封静,她也是知道的。   岸阳女弟子中一等一的好手,“封静不静”的说法向来都是响当当的。没想到她居然从蓝狮转投到日升门下,而且还能够取代大师姐厉姗姗出赛。   “啊!”身边的人一阵惊呼,秀琴连丢了两分,而计时器显示,第二局已经结束了。   五分之差。   实在不小。   秀琴走下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眉宇间的冷色凝成一片。   喻初薇看着秀达迎上去,手里拿着干净的白色湿毛巾,侧头看了百草手里的水,“怎么,不过去给秀琴递水吗?”   “啊?”百草愣愣地看她,又反应过来,支吾道:“秀琴师姐、她……丢了这么多分,心情不好,我嘴笨,不想惹她生气。”   初薇浅笑,“她势如破竹的时候,你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的,现在不上去,难道你认为她输定了吗?”   百草猛地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忙说:“不是不是……”   “既然不是——”初薇告诉她,“那就把水拧开了递过去,然后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百草看着眼前清澈透亮如水晶的眼睛,怔了几秒之后,直直往秀琴那边过去。   “秀琴师姐,水。”   “谢谢。”秀琴的嗓子有些沙哑,一直保持高强度的防守攻击,让她消耗掉不少体力。   百草深呼了一口气,双手放在身侧握成拳,朗声开口:“无论怎么样,我相信秀琴师姐一定能够打败她!师姐很厉害,您有这个实力!我会大声为你加油的!”   女孩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撕裂出来,恨不能将那些力量尽数灌入到秀琴体内,帮她一把。   秀琴看着百草的眼睛,里面慢慢都是战意和斗志,她突然想到,馆内选拔赛的时候,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凭借着这样的神情绝地反击。   这是,必胜的决心。   “那要让我听见……”秀琴把灌了几口的瓶子递回去,“加油声。”   “是!”   看着这样的互动,亦枫转过头对初薇竖起大拇指,“高。”   “哪里高,打法上,还得靠若白师兄。”   亦枫转而看见若白正低头跟秀琴嘱咐着什么,又转回来,“你们配合得够默契啊,好像没我什么事了。”   “当然没你什么事。”初薇淡淡地开口,伸出手指来回比划了一下,“大师兄,大师姐。”   亦枫轻哼了一声,嘴角拉起好看的弧度,他这个二师兄,还是好好管住馆里最会闹腾、最会闯祸的那一个吧。   重新上场的秀琴,浑身绽放着冷静娴雅的气质,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在她一分都没失掉的同时,也一分都没得。   眼看着比赛进入了倒数,秀琴凌空而起,似是将所有力量灌注到她的右脚上,那一个下劈,如有千钧之力,带着破空的风声。   漂亮啊。   初薇在心里赞叹,秀琴克服了力量上的短板。   “秀琴师姐好样的!”   “太棒了,直接击败对手!”   “秀琴师姐你好厉害!”   “秀琴师姐……”   秀琴的比赛赢了,松柏士气大涨,现在只要再拿下一场,松柏就会以五连完胜的姿态进入复赛。   当然,这中间不会有差错。   就凭日升那样的水准,是赢不了若白的。   这些年,但凡他出赛,一场都没有输过。   胜得稀松平常,像是理所当然。   可是喻初薇知道,荣光的背后,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挥洒了多少的汗水。只有让自己变的强大,才能够守护松柏。   然而——   她并不知道若白的实力究竟在怎样的高度上。   每一场比赛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可是每一场比赛都像是没有用尽全力。   这一切,恐怕只有在跟方廷皓对上的时候,才会有答案。   人声鼎沸的体育馆中,松柏拿到进入复赛的入场券。   初薇弯腰提起地上的纸盒,递到师妹们面前,“还有几瓶水,分了吧。之前给你们的喉糖都吃完了吧,晚一点的时候,记得到我房间里拿。”   “谢谢初薇师姐!”   “初薇师姐……”百草拉了一下她的道服袖子。   “怎么了?”   “接下来是全胜的比赛,我想留下来给光雅加油,就不跟大家一起回去了。”   光雅?   喻初薇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才了然,是曲向南的女儿,曲光雅。   “你是松柏的人。”晓萤有些恨铁不成钢,“给全胜加油算怎么回事啊?”   “而且啊百草,全胜的人这么欺负你,你怎么还要给他们加油。”   “就是,曲光雅在学校的时候也不带理你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相劝起来,最终敌不过百草强硬的态度,“我要看光雅的比赛。”   “行。”晓萤像是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我陪你。”   “那我也留。”   “我也留好了……”   亦枫叹了一口气,对着若白和初薇说:“你们先领一些人回去吧,我留在这儿看着她们。”   若白低眉想了一会儿,最终答应,“别让她们挑事。”   “放心。”   还跨步下着台阶,喻初薇一眼就发现了被重重记者围住的那个女人。远远地看去,闪光灯陆陆续续,一直没有间断。   是沈柠。   国家队功勋级,也是最年轻的元武道教练。   之前铺天盖地的新闻袭来,说她领着好几个国家队的教练要在岸阳建立元武道训练基地,而且渐渐地,要把国家队的主营地搬到岸阳这个全民皆武的地方来,方便为国家培养和输送出色的元武道选手。   这一系列真真假假的消息,都抵不过两天前国家体育总局的明文声明。   这些事,都是板上钉钉的。   不过,与大多数热爱元武道的年轻人那样狂热、兴奋到极致的心情不同,喻初薇倒是没有多大感触,显得十分平静淡然。   对他们来说,沈柠是遥远的、传说般的存在。   可是对她、对若白来讲,那也是曾经格外熟悉的长辈,或者更贴切一些,是大姐姐。   初薇看到秀琴和秀达两姐弟已经往那边过去了,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看完比赛的人向那边围拢。   “贤武出来的人,一个个都跟众星捧月似的……”她叹道。   “说什么。”许是赢了比赛的好心情,若白的声音清澈好听,低低地,有着很轻的鼻音,仿佛是从清秀的远山中回荡过来。   “没说什么。”初薇开口,“要等等他……”   话语自动消了音。   她的瞳孔,刹那间放大。   耳边已经响起了从四面八方来的惊呼声,直觉光线被一些阴影割开成横竖不一的道道斑痕。   好些人置身在体育馆面前的广场上。   谁也没有想到,开幕式那天一直都没拆的、用以电塔装备基座的、庞大的金属高架会突然断裂,然后轰然散架坍塌。   正好位于下方的人,有惊慌失措,有呆愣不动。   在喻初薇的眼中,画面像是被放慢了——她能够看到那些铁色的支架往他们这边扑来,同时,她也看到了若白在第一时间将她揽在胸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面倒去,映入眼帘的,是他清淡冷峻的轮廓。   尽管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她好像有着充足的时间去反应。   伸手。   动腿。   用力。   旋身。   直到耳边传来散得七零八落的一声巨响,没由来的,她在内心最深处,轻松了一口气。   哭声。   尖叫。   鲜血。   尘土。   这个地方,伤了好些人。   而另一边,几辆开过的汽车,由于这样的变故,歪歪扭扭冲着另一堆人群……    ☆、风平   喻初原刚刚跟着老师下了手术,回到科室就听说,急诊那边送来了很多重伤患者,需要各科会诊。一打听才知道,市立体育馆门口的广场上发生临时建筑的坍塌,继而又有好几起车祸发生。   他一路过来的时候心头狂跳,就怕这其中会有松柏的人。   结果到了急诊三楼,伤患者、医护人员、陪同家属,纷纷攘攘中,他看到了熟悉的弟妹。   一男一女面立而站,两个人都低着头。   女孩低头看鞋子和地砖,少年低头在看她。   “若白……”他几步到了他们身边,“豆丫,你们没事吧?”   喻初薇抬起头,一身白大褂的兄长面露忧色,她摇着头,“哥,你放心,我没事。”   “你呢?”初原问若白。   “没事。”   “你们真的确定没有事吗,若白?”两人身上的道服有些褶皱和尘土,神色异常冷淡,尤其是若白,阴沉着脸,像是冰天雪地中一朵被冻住的莲花,嘴唇隐隐发白。   “确定。”初薇开口安慰,“哥,我们真的没事,我不会让若白师兄出事的……”   “喻初薇。”若白的声音冷淡到了骨子里,像一把浸透了冰雪的飞刀“嗖嗖”飞来,“你不要命了,知道那些钢筋砸在你身上会有什么后果吗?”   初薇抬眸看他,却是一语不发。   从事故发生以来,若白除了一开始问了她一句“有没有事”后,便再也没有同她说过话,浑身像是散发着浓浓寒意。   她委屈。   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快了。   也是略带小心和忐忑。   所以——   她反复咀嚼师兄刚才的话。   他现在是在怪她救了他吗?   “那你有想过砸在你身上会有什么后果吗?”喻初薇反问,直逼他的眼睛。   若白目光沉沉看着她,面容肃冷。   一阵铃声打破对峙的焦灼。   他从背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兄妹两人只听见他叫了一声,“廷皓”。   “你们当时就在那个建筑物下边?”初原问她。   “嗯。”   初薇把情况说了一遍,讲了若白怎么护她,她又怎么反过来护他。   喻初原听着,有些微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对妹妹温声开口,“没事,若白没有生你的气。他只是在后怕,怕你真的出事。”   “可是……”初薇轻轻说道,“我也怕啊,我也怕他出事。”   初原将大手放上女孩的头顶,目光越过她去看少年挺拔隽秀的背影。   他动容,若白会在第一时间保护初薇;他也动容,初薇能在第一反应下保护若白。   怪异的念头滑过心房,初原来不及抓住。   “对了哥……”初薇说,“秀琴被汽车刮到了,有些骨折和挫伤。”   “严重吗?”   “医生说不严重。”   话音刚落,胡亦枫打着哈欠从病房里打开门出来。   喻初原这才听见,他们旁边的病房里,响着熟悉的松柏弟子的声音。   “咦,初原师兄,还正要给你打电话,进去看看秀琴吧。”亦枫说道,“医生都说不严重了,大家伙儿在里面还一个劲儿揪着护士不放。”   初原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转身进了病房。   这时候,若白结束了电话。   “谁打来的?”亦枫问他。   “廷皓。”   “噢。”亦枫点点头,“知道得还挺快啊,方廷皓说什么?”   “组委会、建筑公司、司机,都会担责。”   “当然该担责任。”亦枫懒洋洋地开口,“我看这事儿是要闹大的节奏。多米诺骨牌啊,得亏是沈柠教练被乌泱泱一群人围在中间,要不然,还指不定要掀起多大的狂风巨浪……现在秀琴伤了,比赛肯定不能打了,换初薇上吗?”   初薇一愣,在急诊里只顾着陪秀琴做检查、打石膏,她都忘记了比赛这样要紧的事。   只听若白淡然开口,“让百草上。”   “百草?”亦枫有些惊讶,看了一眼同样讶然的初薇,“你可想好了,后面比赛很难打,真让百草上?”   “就她了。”   “你是对我生气所以不让我上场吗?”初薇急忙伸手拉住若白的胳膊,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难道就许你保护我不受伤,就不许我保护你吗?就像你本能地要护住我,那也是我的本能,你怎么能够责怪我?”   若白抽回自己的手。   是本能。   危险来临的时刻,想要保护初薇的平安。   这是他的本能,他无法解释。   可是初薇的举动——   他也知道那是她的本能。   因为太快。   速度太快。   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她死死地摁在地上,她要用她整个身体替他挡住砸下来的钢筋支架,这原本,是他要做的。   他怕啊,要是今天没有幸运,初薇会受伤,为了救他而受伤。   初薇这样的本能,让他觉得心里像是什么地方被击中了,又塞满了什么东西。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他说,“你需要好好复习迎考,最后的阶段了,别松懈下来。这是一开始就说过的。”   “可……”   “如果你在赛场上受伤,肯定会影响。”若白打断她的话,“而且,你该相信我的判断。”   对他来说,师弟师妹们的健康才是摆在第一位的。   松柏的输赢确实重要。   但,不会有初薇的发展重要。   喻初薇看看若白,他神情淡淡的,仿佛秀琴的受伤也没有太多干扰到他的情绪。   无论什么时候,松柏的大师兄都是这般宠辱不惊。   究竟什么时候,她可以在他的脸上,看到一样的色彩呢?仿佛事故发生后他的那一抹慌乱,是她的错觉。   初薇终是点头,“好,就让百草代替秀琴上场吧。”   秀琴的伤带给松柏不小的冲击。   一天之内,如同坐过山车般经历大喜大悲。   好在秀琴受伤并不严重,只要安心静养就没什么问题。   在若白宣布由百草接替秀琴出战接下来的比赛时,众人除了惊讶和面面相觑,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秀琴的反应也很平常,像是早就猜到了这样的决定,拉着百草的手,细声嘱咐起来。   贤武道馆。   一袭香色旗袍的女人品着手里的清茶,眉目韵致绝色,“这个监控视频,你已经看了第三遍了。”   “我知道。”方廷皓从画面中抬头。   “这么关心这件事,那两个……”沈柠问他,“是若白和初薇吗?”   “是。”   沈柠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笔记本里第四次回放的监控,淡笑着评价说:“初薇的速度够快啊。”   方廷皓不可置否,按下了笔记本,往后一靠,靠在了沙发椅背上,道服里的背心贴着后背,一股湿凉蔓延至全身后消散。   “还没问你呢,烟急火燎地跑回岸阳,是为了哪一个?”   “什么哪一个?”   沈柠徐徐开口:“喻初原,喻初薇,若白。”   “都是。”   沈柠浅笑不语,一室静默。   她本来以为廷皓和初原关系最特殊,长辈、元武道、婷宜,很多因素混杂在一起,让他对他有着一份执念;却没想到,他和若白的关系也那般要好,想来他们的情谊,要更加纯粹一点。   只是那个初薇,沈柠想,幸好廷皓拿人家当成单纯的青梅竹马,否则,还真争不过若白。   “师兄!”   声音隔着门就传来,进来的人是申波,神色有些匆匆,“沈教练也在啊。”   “好久不见,申波。”   “找我什么事?”   申波推了推眼睛,俊秀的脸上有些犹豫。   “有事就在这儿说吧。”   闻言,申波走到廷皓面前的沙发上坐下,组织着话语,开口道:“你刚回来那会儿找我调查的事情因为碰到伯父的阻碍,所以没查成功。但是我今个儿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你应该有兴趣想要知道。”   “说。”   “以前尖峰道馆的一个男弟子,和同学在聚会,喝多了。他四年前退出的元武道,说是当初被人狠狠教训了一番,无力反击,从那以后对元武道心灰意冷,再也没碰了。这还不算,他又絮絮叨叨说了,说那连续几个月里,很多练元武道的人都被同一个人上门单挑……我主要觉得,这个时间点比较敏感,刚好是你让我查的之后的事情,所以挟了他问情况。他——”申波看着大师兄的脸,把话说完,声音凝重了几分,“他承认他那个时候受人唆使,带人在路上堵若白。”   “多少?”方廷皓黑眸微眯,幽深冷峻。   “两次,一次七个人,一次五个人。”   “就两次?”   申波直言:“他说他就干了两次,至于其他人,他就不知道了。”   “后来教训他的人是谁?”   “不清楚。”申波回答,“只说大晚上闯入,看不清对方的脸,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丝毫没有反手的余地。好歹尖峰那时候也是一流道馆,可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被压了下来。”   方廷皓眉心微蹙,闭着眼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而后睁开,嘴角上扬,轻轻念着,“原来是他……”   “谁?”   廷皓朗声,“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申波摸不着头脑,“已经找到了突破口,顺着这条线下去,那帮人都能翻出来。”   “不用。”方廷皓回绝,“有人已经出过手了,若白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他站起身来,眼里丝丝清明,“走吧。”   “去哪儿?”   “训练啊。”   沈柠安静地看着两个少年出去,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碧澄澄的蓝天。   岸阳这个地方,每一天、每一年要发生多少故事。    ☆、糊涂   喻初薇的同桌是隔天早上才听同学们口中说起市立体育馆的事,隐约听到“松柏”的字眼,正要开口询问,就看见那抹清丽的身影从班级门口走进来。   “初薇你们道馆那个受伤的女选手还好吗?”   “是啊,伤得怎么样啊?”   “严重吗?”   初薇听着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回道:“没什么大碍,轻微的骨折和擦伤。”   “没大碍就好……”   “要我说,那个铁架台谁搭的,那么缺德,虽说没死人吧,但是重伤有好几个。”   “谁说不是呢,可那几个司机也倒霉,撞伤了人还得负责。”   “……”   一帮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话,初薇还没绕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她同桌就扑过来,“你没事吧?”   她放下书包,“我还能来上学,你说我有没有事。”   “那一幕你看到没有啊,是不是特惊险?”   “确实特惊险。”初薇坦言。昨天一个晚上的时间,几乎所有的新闻频道里都播放这个新闻及其后续事件调查的跟进。   原本她真的觉得没有太大的感触,但是看到记者对医院里那一两个重伤患者家属采访的片段,她还是立刻关了网页。   一方面,是不忍。   另一方面,是歉疚。   这份歉疚来自于,事情发生之后,她心里涌上来那一抹窃喜。   是窃喜。   不是她安全无恙的窃喜,而是若白安然无恙的窃喜。   昨天晚上入眠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那一瞬间,她听见脑海一直一个声音在夸奖她,说“你真棒”。   终于——喻初薇想——终于到了,她也能保护若白师兄的时候了。   像是从来的心愿得到了满足。   一夜无梦,睡得无比踏实。   “……之后的比赛你还要把自修课请了去观赛吗?”同桌问她,“容我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学习成绩好,老班也不见得肯放你出去,你算算高考的天数,还有几天。”   喻初薇从课桌里掏出一本本课文,“你不知道——”她说,“今年的比赛对松柏来说,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是啊,哪儿不一样?   无非就是方家兄妹回国了,除此之外,哪儿都一样。   “总之,比赛我还是要去看的,平时的训练我也不会落下。”她转头对同桌说,“你不去吗?你崇拜的若白学长已经连续赢了五场比赛。”   同桌的眼睛一亮,但是这点光芒很快就散了下去。   “你这个跟元武道无关的人,还没见到过若白师兄打比赛的样子吧?”   “我见过他打篮球的样子,也帅着呢。”   “他穿道服的样子更帅。”初薇继续引诱她。   “可是——”同桌哭丧着脸,“我总觉得政治书还没有完整地背下来,要是高考失利要怎么整啊?”   初薇浅笑,将目光拉回来,也没觉得失望。   你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有些人和事,如果没那么重要的话,一下子就妥协了;而只要自己真的在意某个人和事,千难万险的阻碍都能够排除。   亦枫去年都能够央得他父母和班主任老师的同意去打比赛,没道理她请不出几次假。   这天晚上,当喻初薇特意拿着几张已经签好字、盖好章的请假条交给若白看的时候,对方冷着眼色等她开口解释。   “你不让我上场可以,但是比赛得让我看,比赛一结束,我立马回学校接着上课复习。”她说,“我保证,我不会影响高考的。何况,我老师都同意了,你还不同意啊。”   “如果我说——”若白开口,声音清冷依旧,“让你别来了,你答应吗?”   “师兄……”   “那就这样吧。”若白将请假单递了回去,“你要是高考考得不好,别后悔。”   “没这种可能,我对自己有自信。”初薇把请假条收进外衣的口袋里,看了一眼灯火明亮的训练厅,里面传来“啪啪”的踢靶声音,“百草练得怎么样?”   “不够。”若白吐出两个字。   初薇扬起了嘴角,她知道若白心里的标准非常之高,也是难得会夸赞一句别人。   其实百草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比起馆里大多数的师妹们要强。   比她们努力,比她们刻苦。   初薇往训练厅走去,在一边的窗口前站定。   里面是百草和亦枫正在对练,晓萤坐在一边的长凳上观看。   百草身上的道服还是她从全胜穿过来的那套,也是由于全胜的人不认同她,所以衣服上并没有道馆的标志。初薇曾在她加入的那一天给她送过新的道服,但是百草坚持,说那是师父给她买的,不愿意换。因此,初薇只能把她的道服送到专门的道服店里,让店里的裁缝师傅做成松柏的模样。   旧得发黄。   有些布料都被磨薄。   初薇盯着她腰间白色的缎带看了一会儿,说道:“也不知道江北的人看到百草这样一个初学者上场,会不会觉得松柏狂妄自大。等到道馆挑战赛之后,让百草去考个级,以她现在这样的实力,红黑应该没问题,说不定,几场比赛磨砺下来,黑带也不在话下。你说呢,师兄?”   即便此刻的百草,被亦枫攻击地毫无还手之力,晓萤也挥舞着拳头在一边不忿。   然而松柏新秀崛起,她满足,也欣慰。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熟悉的男声响起,初薇转过身,看到若白隔了一步的距离正看着她。以为刚才的话他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说:“若白师兄,我说,可以让百草去考级,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学者,不能腰间总是围条白缎。”   若白几乎是微不可闻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很小,只点了一下下颚,淡然地开口:“考级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嗯。”初薇应了一声,刚转了一半的身,脚步还未挪动,她就愣住了。   考级。   别管。   心里有数……   清晰的“咯噔”一下,她顿时慌乱了起来。   于漆黑的夜色之中,屋内的灯光淡淡地散布在若白的脸上,他的面容显得疏离高远,那目光清清淡淡的,如同冬日薄薄的一层雪,仿佛没有什么情绪   喻初薇张了张嘴,硬是从瞬然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话来,“你是不是,知道……知道、我……”   “知道。”   若白知道的。   最初,他知道廷皓会时常给初薇寄礼物——因为他也收到了。   后来,他知道初薇把那些东西都卖了——无意间,听到了师妹们的闲聊。   最终,他知道了那笔钱的用途——当年秀达考红带的前一天,他跟在初薇后面,亲眼看着她进了贤武。   “那……”喻初薇紧张地伸出手去攥着对方的衣服,“我不是作弊,松柏也没有作弊,那本来就是大家该得的,可是……”   “我知道。”若白说道,“我没有怪你。”   “若白师兄……”   初薇没有后悔,她只是有些懊恼,懊恼做下了不妥当的事情。   当时满腔的愤懑无处可以宣泄,却一次又一次在现实面前退让。若白师兄撑下道馆很不容易,她只是想帮忙分担一点,用了十分幼稚且不成熟的方法。   若白叹了一口气,其实从萍萍考段开始,初薇就没再做过那样的傻事了。   他一直在等,等初薇主动开口跟他说这件事。   长臂一抬就把人揽进怀里,“初薇……”   若白刚知道的时候,觉得整个胸膛都绽放着怒意,他觉得屈辱,觉得羞耻,像是洁白崭新的道服上,被人泼下了大片的墨汁。   他去了市元武道中心和协会,也去了贤武。   他要找那些前辈教练进行交涉,松柏可以没落,但是松柏的声誉不能毁掉。   然而结果却在他预料之外——   若白怀里拥着初薇,低下头在她耳边开口:“你没有作弊,没有行贿,那些礼物,评委教练们都折合成现金,和那个时候递到协会的钱一起,补全了松柏被克扣下的经费。初薇,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阴暗,无论是万馆长还是方伯父,他们只是想出口气,没有真的想要把松柏逼上绝路。阿茵考段的时候,那次考试,她的的确确表现不佳,有所失误,这才没有考下来。评委只是在中间点评打分的时候比较严苛,攻的是心理战。”   “对不起……”闷闷的喃喃带上了鼻音。   “知道错了?”   “知道了,我错了。”她环住他的腰身,鼻子酸酸的,“其实我也害怕,担心这件事情被翻出来以后,我要给松柏抹黑,会损了松柏的清白,对不起……”   若白无言,只知道她在哭。   他想给她一个教训,所以压着不说,等她主动提起。   这样长久的时光,她的心理负担也很重。   若白还记得,头发花白、胡子也花白的万馆主这样跟他说:“……你们是晚辈,本来这样的事情不该你们来承担,但你既然选择了,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无论是你以一己之力抗下一切,还是这两年里初薇那个小丫头私自做下的蠢事……罢了,我这里就到此为止了,石基那里,我也会劝着点的。”   初薇做的事情,确实是蠢事。   只是这一份蠢,让他觉得心疼。   “初薇,谢谢你。”   谢谢……   她身形一怔,攥着他后背的道服愈发用力。脑袋埋在他胸口,能够闻到对方身上运动过后淡淡的汗味。   两人在窗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训练厅里面的人。   当亦枫和百草停下训练时,晓萤就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窗口相拥的两人,几乎是要跳起来,“若白师兄!初薇师姐!你们干嘛呢!”   初薇背对着他们,一听见晓萤的大嗓门儿,一下子从若白怀里离开,伸手在脸上抹了泪,认为这样软弱的姿态实在不宜出现在他们面前,于是说道:“师兄,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训练了。”   “回去吧。”   看着初薇轻步离去,若白抬眼看着厅里的三个人,百草红着脸,目光有些不自然;亦枫嘴边的弧度特别大,笑得一脸暧昧;至于晓萤,晓萤的表情很精彩,睁圆着大眼睛,吹鼓着包子脸,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压腿,放松肌肉。”   “是。”百草元气满满地喊了一声。   若白从窗户边绕到正门口进去,晓萤一个箭步上来,欲言又止。   晓萤不得不承认,刚才的画面给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明明只是一个拥抱,明明她见到过师兄师姐单骑、相靠、挽胳膊等等各种画面,可是该死的,她眼前怎么就闪过那种很老旧、很古旧的言情画本小说里的插图,才子佳人夜半幽会,和谐得不能再和谐了。   “若白师兄……”   “想说什么?”   “嗯……”   “没什么想说的,就到一边倒立。”   “啊?”   “或者蛙跳,挑一个。”   “倒立倒立倒立。”晓萤急急忙忙接上,正巧,她也需要脑子里回一下血,整明白这件事情。   亦枫看着晓萤摇头晃脑地走到了墙边,将目光拉回来盯着若白道服上的水渍一阵猛瞧,“说什么呢把人姑娘弄哭了,就知道你嘴笨说不了什么好听的话,女孩子都是要哄的。”   “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再端着可就没意思了……”亦枫悠悠地说道,“我都替你急。”   若白好整以暇地看着亦枫,“我也替你急,范晓萤。”   胡亦枫愣了,倏地敛起了笑容,看着已经走到百草身边的若白,捏着下巴思考——这高冷的师兄,究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紧要   尽管今年岸阳市的道馆挑战赛出现了意外情况,但是幸而及时地处理,对于受伤的观众和选手做出了诚意的补偿,同时也进行了妥善的公关。   道馆挑战赛的热度依然不减,反而有增加的趋势,其中一部分原因,大概是沈柠和三位国家队教练入驻赛场边的评委席,跟他们一道来的,还有方家兄妹。   喻初薇是在亦枫赛后受到婷宜的示意,于是走到了一边观众席墙下。   方婷宜今天只着便服,白色及膝裙搭配裸色单鞋,长发齐齐地拢在肩后,高贵大方,优雅温柔,“我还以为,秀琴受伤了,接下来的比赛会是你上场。”   “我不像你,不用参加高考就已经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若白师兄担心比赛会影响到我的考试。”   “话是这么说,不过,不觉得丢人吗?”婷宜看着她身上的校服,又将目光移到赛场上,第二场比赛已经开始,“戚百草那样的打法,只会让松柏丢人现眼。”   初薇拉起嘴角的弧度,“人都是会进步的,婷宜,你以为现在的百草,还是几个星期前的百草吗?”   场上的女孩,许是因为初次参加正式比赛的缘故,太过紧张,束手束脚地丢了两分。   可是接下来,局势就像是一边倒,差距太过悬殊,红色头盔的女孩浑身绽放着势不可挡的光芒,一击又一击重如千钧的招式往对方身上踢去。   喻初薇心情颇好地看着江北的选手乱了阵脚,像是被打懵了,一味的挨打。   “陈二英的实力也不怎样。”婷宜评价道,“还不如秀琴。”   “但至少,百草现在知道元武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除了武术,它还是竞技体育。”   方婷宜冷哼一声,侧头看着初薇,“你似乎,对戚百草特别维护。”   “我维护她有什么奇怪吗?她是松柏的人。”   “那你知不知道她装可怜勾引初原哥哥。”   装可怜。   勾引。   哥哥……   初薇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火热的喝彩声,足以湮没两个人的交谈。她有些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听清了婷宜的话,于是问她:“你说什么?”   “不是第一次了。”婷宜缓缓开口:“我去木屋找初原哥哥的时候,总能看见她过来搅局,不是莽撞地闯进来,就是在外面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修剪枝叶,一见到我们在一块儿就慌慌张张地要逃走。而且……”她的脸色有些不善,“她居然爬到那棵古榕树上面去,跳下来的时候,还是初原哥哥接的她。”   “你……”初薇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这番话发表一番评价,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猝不及防的事情。   喻初原和戚百草?   初薇心里从未想过这个可能,“也许……我哥他……”   “你觉得,初原哥哥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吗?”   百草吗?   像草原上倔强的一头小鹿,天真,善良,害羞,腼腆,无时无刻不充满活力和韧劲。   哥哥会喜欢她吗?   “婷宜。”初薇开口说道,“我一早就跟你说过,我哥拿你当妹妹。最不能勉强的就是感情,我哥又不是你的私有物。”   婷宜的目光有些逼人,“戚百草也好,还是其他人,我会把初原哥哥身边的一个个都比下去。”   初薇叹气,婷宜的执拗,她一直都是无解的。   现在看起来,哥哥应该还没有去过方家。   只希望到时候,婷宜不要剑走偏锋才好。   评委席上,沈柠看着快要进入尾声的比赛,面前摊着一方黑色的平板,屏幕上面的照片,赫然就是在场上那个充沛而明亮的红色影子。   “戚百草……”她悠悠地开口。   “你也觉得她不错?”   沈柠淡笑,“你的颁奖仪式被昌海的金敏珠搅了,回来就把曲向南调查了个底儿朝天,怎么,也跟这个戚百草会过面?”   “见过那么几次。”方廷皓开口,“调查了曲向南才知道柠姐您跟他的关系,这不,曲光雅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动,这个百草,还是挺有趣的一个小姑娘。”   “那我还得谢谢你。”   “客气。”   比赛结束,沈柠看着二比十一的比分,眉宇间布上一份沉思,白净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耳边响起廷皓的声音,“你该不会因为私仇的缘故放弃这么好的苗子吧,更何况,现在人家是松柏的人。”   沈柠不答。   她从申波那里拷贝的资料上显示,戚百草在全胜道馆,从来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元武道训练,曲向南不教她,也不敢教她。这样一个小姑娘,打打杂,练练身体,是怎么做到打下一场具有技术性的比赛?她进入松柏,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   沈柠看到松柏的休息区域里,一帮人围着百草转悠,还有个清冷如松柏的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远远地看着,不辨喜怒。   身边婷宜已经回来入座,那边初薇也在给少年穿护具,沈柠看着这样的画面,心里一动,手指戳在屏幕上,不停地滑动。   “找什么?”   “若白的资料呢?”   方廷皓一挑眉,眼睛里精光闪过,解释说:“里面没有若白的资料,是我刻意吩咐申波,不让他搜集若白的。”   “理由?”   “你觉得呢?”方廷皓反问。   沈柠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她不想去管这帮年轻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视线高出水平线,对面乌泱泱大片的观众。她也清楚松柏的情况,喻世松夫妇在国外久居,初原淡退,这些年,一直是若白在打理着松柏。   所以,戚百草的精进,都是若白指点教授的吗?   “廷皓。”沈柠开口,“你让申波给我弄一份若白的资料,关于元武道和松柏。”   “你想做什么?”   “我难道跟你们这帮孩子有冲突吗?”沈柠低笑,“放心,伤不着你的好兄弟。”只是,想研究研究,没有了教练的松柏,是怎么拿到现在的成绩的。   赢了跟江北道馆的比赛,回去的路上,还没出体育馆,众人踏步都有清风。   晓萤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不显聒噪,反而丝丝如银铃般叮当响,贯穿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她原本说得正开心,回头瞧见初薇跟若白两人并排走在最后头,于是掉头往后走,硬生生挤进了两人中间。   “初薇师姐。”她找着话题,“我看见你前面和月光女神在一旁说话啊,讲了什么。”   初薇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看了一眼前方那个充满朝气的身影,说:“她说百草的事。”   “百草?”晓萤睁圆了眼睛,“百草什么事?”   “她跟我哥是不是走得挺近的?婷宜不太高兴。”   淡淡然的一句话成功地让晓萤说不出话来,就连若白也不由的侧头看着她。   “看你这表情……”初薇对她说,“十有八九是真的,是单项暗恋,还是双向喜欢?”   “呵呵。”晓萤赔笑,不知道怎么接话,“我还是到前面去,不打搅师兄师姐说话了。”   妈妈呀,晓萤有点惊恐,她可是既威逼又利诱才得知百草傻乎乎地喜欢初原师兄,这婷宜前辈是怎么发现的,莫不是所谓的情敌之间特有的感应?眼下初薇师姐也知道了,百草那个傻孩子,要怎么办才好?   “被赶回来了吧?”像是早有预感,亦枫笑着看着小跑上来的女孩,“让你插足他们两个的二人世界。”   “哼,什么二人世界!”晓萤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亦枫嘴角的弧度不自觉放大,干净又慵懒。   “什么二人世界,什么二人世界?”   “若白师兄和初薇师姐?”   “哇哇哇,什么时候?”   “是啊,我怎么不知道?”   “这样的猛料怎么能少了我?”   范晓萤看着大家兴致勃勃却都压低了声音的姿态,敲了一击额头后正色道:“恶意揣测啊,师兄师姐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这不是你和亦枫师兄说的么。”   “不清楚才到问你啊。”   “有八怪一起分享,是不是朋友?”   初薇看着前面大部队吵吵闹闹,对着身边的人说回了刚才的话题:“哥哥温柔又贴心,喜欢上他很容易,可是你说,哥哥他喜欢百草吗?能够让婷宜表露出不喜,我想,她大概受到了胁迫感,一定,是来自哥哥的态度。”   “他们的事情,你少管。”   “我知道。”   初薇很少去管兄长的事。   他交什么朋友,有哪些往来,她清楚一些,却不会干涉。   哥哥是同辈,更加是长辈,她心里一直这么想。   不过说到“喜欢”,初薇去看若白:“若白师兄,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上大学快两年了,你就没找个女朋友?”   “没有。”   “是没有喜欢的人,还是没有女朋友?”   若白停下脚步,垂下黑眸看她,但是不说话。   “那就是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才没有女朋友。”初薇断言。   虽然若白又冰又冷,又淡漠又刻板,像是禁欲的,可是这样的容貌和气质摆在那里,隽逸清远,没道理没有人不喜欢。何况无论是她的同桌还是晓萤,仿佛都着迷这一类型的,以前在高中里的时候,她就知道有很多女生追他,偷偷摸摸递了不少情书。   “你现在心里想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   “这怎么能是无关紧要?”初薇问他。   “现在跟你紧要的相关的,就只有高考。”   高考……   初薇有些丧气,老师们每天每节课念叨的话从若白嘴里说出来,一本正经得让她无力反驳。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她说:“那我先回学校了。”   “去吧。”   初薇走到站台的时候,刚好来了去岸高的公交车,她刷了卡,走到后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窗外的人行道上,穿着道服的男男女女笑作一团,雪白的颜色飒飒爽爽,后面跟着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步伐不紧不慢。   公交车渐渐驶快了,即使视力再好也渐渐看不清少年的脸,但她眼前依然是他的轮廓,眉眼如画,唇色淡然,生人勿近的姿态里偏又有一份亲和力。   若白师兄喜欢的人。   若白师兄的女朋友。   心里涌上闷堵的感觉,她,好像并不希望“她”出现啊。    ☆、排解   掰着手指头,眼前着高考的日子就要来临,即便自信淡然如喻初薇,都被同学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带的有些慌张。   在这期间,松柏一路奏响凯歌,相继赢了普海道馆、佑仁道馆、阔昌道馆,明天就是半决赛了,只要赢了坚石,松柏就能走到最后的决赛。   可是坚石,喻初薇想,坚石不动如山,几十年来稳居岸阳道馆前列,多多事事沉浮都动不了它。   不好对付啊。   正想着,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抬头看去,月色之下,少年长身而立,墨色的道服与黑夜融为一体,衬得他外露的肤色愈加白皙,气质清峻,仿佛国画中淡墨的一笔,空灵遒劲又意境无穷。   那眼底,清如远山。   他的突然出现,令她有些猝不及防,从地上站起身来,却忘了膝盖上放着的政治书,“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喻初薇在背书。   地点选在松柏道馆中庭训练厅西边的墙角下,对面刚好是打得明亮的路灯。   若白弯腰,指节分明的手指将那本必修一捡起来,“在这里背书?”   初薇有些心虚地不敢去看他,毕竟隔着一堵墙,猛烈有力的击打声划破整个夜空。大家为了明天的半决赛,早早地做好了作业,主动提出以车轮战的方式充当陪练,里面的训练如火如荼。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初薇忍受不了静谧的气氛,从他手里抽回课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猜的。”   “这都能猜到……”她小声地嘀咕。   “高考还有几天?”   “四天。”初薇比了个手势,又抢在对方开口教训前继续说:“我就是担心明天的比赛,坐在这里我安心一点。”   “那书你背进去了吗?”   初薇把这本必修二抱在胸前,提了几分声音:“文综的书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数学的题我也刷烂了,语文和英语都是平时积累……”   “你担心比赛还是担心考试?”若白问她。   喻初薇抿着嘴唇,低着头。   这都能被他发现?   临了了要考试,说不紧张都是骗人的,偏又心里记挂着比赛的事情,觉得毛毛躁躁浑身不自在,干什么事情都静不下心来,首当其冲就是学业。   她看着隔了半米多距离的两双鞋子,她的板鞋和他的道鞋,本来已经做好了要被他批评的打算,却没想到,清冽的声音说出了有别于她心中所想的话。   “换衣服。”   “什么?”   若白解释说:“去更衣室把道服换上,跟百草来一局。”   初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前几个星期,师兄还允许她跟着大家做一些练习,最近的日子,干脆连训练厅都不让她进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   若白声调低沉了几分,激得她忙点头,“是,若白师兄。”   有些久违了的感觉。   熟悉的大厅。   熟悉的赛场。   熟悉的氛围。   初薇束好马尾,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女生,朗声开口:“之前一直看你的比赛和训练,让我瞧瞧吧,你进步到什么样的程度了。”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比赛坚石会派林凤上场。   林凤……   想起她那高大魁梧的体格,再看百草纤瘦的样子,要不是她眼里时刻闪着坚定不移的光彩,只怕气势上就输了一半。   “请初薇师姐指教。”   “诶诶,什么情况啊?”晓萤扯着亦枫的道服,“若白师兄不是以初薇师姐高考为由,都不让她参加训练了吗?怎么这么会儿还让她打练习赛?百草的力量多大啊,要是把师姐手踢坏了,她怎么考试?”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亦枫懒洋洋地开口,“是不是初薇太久没有参加对抗练习,你就忘了她的实力了?她没你想得那么弱,也比你想象得要强。”   “你这么一说也对,确实很久没见师姐打比赛了,上次还是昌海来的时候。”晓萤双手合十,往场上看去,赞叹道:“啊呀,都说方婷宜比赛的时候身姿优雅美丽,明明我们师姐更好看好不好,就跟画一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什么话?”   “就那句啊!什么龙的!”   “哦,婉若游龙?”   “上一句。”   “翩若惊鸿。”   “对,就是这个。”晓萤伸出手指指了指,像是要重点强调什么,“舞蹈啊,还是古典舞,这才是底蕴,才是气质!”   亦枫轻笑一声,“你前些日子不还碎碎念,挑了初薇一身的毛病,现在又夸她,玩什么分裂。”   晓萤撇嘴:“还不是你,一直说是师兄师姐配一脸,人家明明是兄妹,气场才相合。”   亦枫摇了摇头,不予评价,是兄妹还是情人,走着看呗,“赶紧看比赛吧,你家百草要输了。”   “啊啊啊,哪里哪里,刚才不还气势十足呢嘛?”   喻初薇不得不承认,看比赛和打比赛,这其中的区别差得不止一点点。   真正被击打到才知道,百草每一脚的力度是多么惊人,就连准度也扣得越来越好。   只是,即便百草的元武道在几场比赛下来已经初具雏形,但毕竟还不够成熟。就像现在,无法找到她的弱点、看清了她的招式也想不到方法反击之后,就开始跟她拼体力。   像百草那样如同小草般经受长年累月下的风吹雨打,硬碰体力,喻初薇肯定吃亏。   所以,还是速战速决地好。   她曾在若白师兄的点拨下将太极纳入元武道之中,至今已是浑然一体。旁人总以为,太极是那种以慢打快,配合对手而徐徐图之的武学,其实不然——这混合着老子的道家思想,水从高山之巅奔腾而下的速度和气势,可不是涓涓细流的宁静致远可以比拟的。   腾空。   抬腿。   出击。   旋身……   初薇觉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颤抖,最后一击横踢出去以后,她站在原地喘着粗气,道服湿答答地黏在身体上,就连长长的马尾中间那段都被脖子上的汗水浸湿。   到底是疏于训练。   决赛是在半决赛一周后,也就是高考结束的第二天。   到时候,能赢得了婷宜吗?   她心里直打鼓。   “初薇师姐,我输了。”   百草的话把初薇的思绪拉回来,“你很厉害,把我逼到这个份上。”她拍着百草的肩膀,说着鼓励的话,“明天跟林凤对战的时候,就拿出刚才的气势。别把输赢得失看得这么重要,心里负担不要太重。”   “是,师姐。”百草应着,其实她心里一直很忐忑的,晓萤给她科普说,林凤是岸阳最厉害的女选手,曾经婷宜前辈赢她赢得都很艰难。半决赛这么重要,要是她输掉了比赛,那可怎么办?可是这样一场比赛下来,她没能赢,倒也不觉得遗憾。是实力的差距,这是现实,她认。   “好好加油。”   “是。”   “百草百草……”晓萤和萍萍朝她过去,“你可千万别气馁。”   “是啊,百草,你一定可以的,相信自己。”   “百草你打很棒的!”   “至少你前半段牵制了初薇师姐好久呢……”   “师兄。”喻初薇走到一边喝着水。   “还好吗?”   “好。”她擦着嘴边的水渍,知道他在说什么,答道:“就是脚被震得有点麻,格挡的时候没伤着手。”   若白把放在长凳上的政治书递给她,“回去之后洗个澡,早点休息。”   “嗯。”她接过书本,“师兄,谢谢你。”   感觉好了很多。   亲身测了百草的实力,觉得她明天的胜算和赢面很大,即便,初薇从未跟林凤交过手,但,技术特点越鲜明的选手,就越容易被击破,林凤依靠身体材料练就的绝招并不是攻无不克,当年婷宜能战胜,现在百草也能,只要有若白在,反正,他这方面有着惊人的洞察力。   而且拜百草的出色体力所赐,运动过后的身体出了大量的汗,疲劳让高考的担忧一扫而空。   “明天比赛就别过来了。”   初薇愣了一下,抬头撞进了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清明如泉水,无波无澜,却明显地柔和了好几个色调。   “好。”她答应,“明天放学回家,我就等你们告诉我,你们获胜了。”   “会的。”   夏夜,空气中还漫着凉意。   喻初薇从浴室吹完头发出来,隙开的窗户吹进阵阵晚风,让她心头一片舒坦,中间还弥漫着樟树纯冽的芳香。   敲门声在这静默的时刻显得有几分突兀,她没想到还会有人过来。   “是百草吗?”   “是我。”   哥?   她从床上拿了一个抱枕按在胸前,走过去开了门,“哥,有事吗?”   喻初原将两只手举到对方眼前,一只手里握着两瓶药酒,另一只手里是一盒膏药。他解释说:“若白跟我说你今晚跟百草打了场比赛,让我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初薇侧身往屋里进去,在沙发上一坐,“我没受伤……就是身上有些淤青,养养就好了。”洗澡的时候就看到了,被踢中的地方已经起了淤。   女孩穿着裸色睡裙,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就只有左小腿上有一处青紫,初原说:“把这些东西用了,好的快一点。”   她眉心微蹙,有些不情愿,“味道太重了。”   喻初原把药酒和膏药往茶几上一放,“今晚把药酒涂好,明天早上贴上膏药。”   “……嗯,知道了。”   “其他没地方伤着吧?”   “没。”初薇摇头,身体往后靠去,把头枕在沙发枕上,侧头去看兄长,“哥,你是不是喜欢百草啊?”   这些天一直没有得空见哥哥一面,现在竟然人过来了,怎么样都该把那个问题给问了。   “很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嘛?”   初薇嘴巴微张,看着明显浓了笑意的人,“你真喜欢她?”   “嗯。”喻初原没有否认,“谁告诉你的,婷宜?”   她点了点头。   “原来她看出来了。”   “不是,你怎么就喜欢百草了呢?”心里有隐约的猜测是一回事,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怎么就不能喜欢她?”初原反问,说话的声音如清风般自然。他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清澈如水晶般透亮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温柔,似乎还泛着潋滟的光泽。   “什么时候的事?”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初薇默了,垂着眉眼看茶几上的物件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哥,你不觉得,百草还太小了吗?”百草那么懵懂,现在的年纪,哪里明白什么是感情,哥哥要是喜欢她,想要得到一份成熟的感情,估计还有得磨。   初原笑着,弯起的弧度甚是好看,“只是等而已,我有的是耐心。”他看着妹妹还是一副说不出滋味的表情,哑然失笑,“我的事啊,你别瞎掺和,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知道。”   “记得擦药,早点睡。”   “嗯。”   空荡荡的寂静中,树木的枝桠仿佛黑色的素描,拐口的槐树下立着一个少年,见到喻初原过来,开口问:“她怎么样?”   “没事,瘀伤。”   “那就好。”   初原看着若白也是洗好澡之后的清爽装扮,说:“担心她有没有受伤,怎么不自己看看。”   “不方便。”若白说道,“我先回去了。”   初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越的身影渐走渐远,若有所思。   不方便吗?   也是,小女孩长成大姑娘了,这么晚,确实不方便。   所以对于初薇,若白现在也限于男女大防了吗?   总觉得,哪里有点违和。    ☆、游戏   “放学不跟你一起走了。”   “啊,为什么?”   “太慢。”   初薇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无视掉同桌哀怨的眼神。   “你不能这么对我。”同桌一本正经地开口,“即便你的若白师兄美如画,你也不能够见色忘义啊。”   知道对方开玩笑,初薇也十分配合,“嗯,色义之间,我选前者。”   “走走走,赶紧走。”同桌恼怒作势赶人。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点。”   “得嘞。”   喻初薇今天一整天的状态非常好。   现在所有文科班都已进入了停课阶段,从早到晚满满的都是自习课。   她翻翻数学的错题本,写了一张文综卷,写一张自选模块试卷,念念英语的阅读理解,背一下文言古诗,安排得满满当当,不知不觉,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她刚出了校门,就把放在书包里的手机拿出来,谁知一早就收到了晓萤的短信,说在“春秋”开庆祝会,让她过去。   “来了来了,初薇师姐。”   “师姐我们赢了!”   初薇刚刚走到三零一包厢,就被几个师妹围着推了进去。晓萤梳着可爱的斜马尾,正在人群中间,手舞足蹈讲着今天比赛的种种惊险。   “春秋”是娱乐性餐饮店,所谓包厢,都是半敞开式的,四堵墙围着,四个角落却空出三人并排的距离。天花板一盏主灯,亮着明火皎洁的光,四周一排变色的小灯,打着霓虹的光彩。   松柏的弟子,抛开那些年纪小的不在,有站着的,也有分坐在一圈沙发上的,就连秀琴也众人玩在一起,初薇这才想起来,从今天下午开始,高一高二已经开始放假,直到高考结束后他们才能够返校,也算是一个长假了,供他们玩乐。   若白一个人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眉目清越,神情淡然,大概就是疏远矜持的气质,让他看上去独立在这热闹的环境之外。   初薇挑了他身边坐下,阿茵从服务员那里接过托盘给她递了过来,“初薇师姐,奶油蘑菇意面。”   “谢谢,你们都吃过了吗?”   “吃过了。”   “去玩儿吧,我先吃饭。”   “嗯。”   初薇捧着碟子,侧过身正欲问比赛的情况,不料对方率先开口,“快点吃,吃完我们就回去。”   “为什么?”她不解,说是庆功会那不玩到尽兴就是扫兴了。   “太吵。”若白淡淡地说,他知道大家开心,所以也由着他们吃喝玩乐,可是亦枫和晓萤这两个人硬是把他一起拽过来。   初薇听着屋子里的歌唱声、说笑声,“若白师兄,你别像是个老年人一样,一点朝气都没有,难怪大家一直觉得你又凶又刻板。”   “我……”   “你别不承认啊。”她打断他的话,“抛开元武道,你不是练习书法就是上图书馆看书,又或者念着电脑里面那些我都不知道是哪国语言的文字。你该常常出门玩玩的。”   若白语塞,他很少参与这样的活动,记得上一次处在这样热闹喧哗的环境里,还是两年前的高中同学会。当然,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坐在一边听大家唱歌玩游戏。   以前爱笑又阳光的性格突然冷寂了下来,其实他心里清楚,并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只是,他需要成长,自然而然,就需要成熟稳重与之相匹配。   没什么不好的。   即便是师弟师妹们偶有怕他,却不会真正疏离他。   亦枫有胆子开玩笑打趣,晓萤也会有不怕死要黏着上来,而初薇,反倒更加亲近他几分。   若白扫了一眼她身边放着的书包,岔开话题:“你们准考证发下来了没有。”   “发了,抄了考场考号,班主任又收了上去。”初薇叉着面吃着,“反正岸高一直都在自己学校的考场里考,也不存在什么考场熟不熟悉的事情。”   “之后几天你就静下心来准备,我也会吩咐大家别去吵你。”   “嗯。”初薇吸溜着面条,“我们跟大家一起回去嘛,我今天在学校过得挺充实,有些累了,也想好好轻松一下。”   “别玩得太疯。”   “知道,我又不是晓萤那样的性子。”初薇大口吃着面条,奶油丝丝入滑,蘑菇也细腻可口,“比赛怎么样?”   “三胜。”   这么厉害,初薇嘴角咧开了笑意,眼前突然出现一杯饮料,顺着手往上看,可不就是百草嘛,正一脸腼腆地看着她。   “刚才你在跟萍萍她们玩小游戏,还没来得及说,恭喜你啊百草,赢了林凤,嗯——”她斟酌着语句,“一战成名。”   “谢谢初薇师姐。”小鹿一样的眼睛里藏着细碎的光华,亮晶晶的,“都是若白师兄教得好,要不是他告诉我怎么破解林凤前辈的招式,我也不可能赢的。”   “那你该谢他啊,谢我做什么。”初薇从她手里接过玻璃杯,不料又被若白拿到了他的手里。   “干什么,这是暖的。”初薇以为他是不让她喝冷饮才有此举动。   若白轻嗅了一下杯口说,“薏米酒酿圆子。”   “那就更要吃了,我也许久没有尝过了。”她把杯子拿回来,啄着红色的大吸管嗦了一口,“何况这是百草给我的,是吧百草?”   百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初原师兄说,初薇师姐喜欢吃酒酿圆子。”   “他这都告诉你了?”初薇挑了挑眉,母亲做的酒酿圆子最好吃,她从小吃到大,只是自父母离开岸阳之后,她鲜少再吃了。   百草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事,对着若白鞠了一躬,“谢谢若白师兄的指导。”   若白神色淡然地没有开口说话,女孩不觉得气馁,“我会继续努力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他们这边。   初薇看着她离开,笑道:“你知道昨天晚上哥哥来我房间说了什么吗?他居然承认他喜欢百草。”   “嗯。”   “你这反应也太稀松平常了吧……”她嘀咕道,“所以现在看着百草对我们恭恭谨谨、惟命是从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奇怪?”   “没有。元武道的事,跟她和谁在一起,一点关系也没有。”若白的声线清冷低沉,看着初薇面前放着白碟里剩了大半的面条,说:“把面吃完,少喝点酒酿。”   “这点度数和量还不至于让我醉……”初薇握着钢叉几口将意面一扫而空,拿纸巾擦了嘴后又捧着玻璃杯喝了起来,“你要吗?”她把杯子递过去,做出这个动作之后才注意到乳黄色的液体中间只插着一根红色的吸管,于是倏地收回来,“既然就一根吸管,那就归我了。”   晓萤提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遭到了众人的吐槽,她不客气地反驳大家,“拜托,游戏嘛,当然还是老的经典,现在那种花里胡哨的游戏根本一点新意没有,玩烂了都!”女孩转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跑到若白和初薇这边,“师兄师姐,一起来吗?真心话大冒险。”   “你们……”   “来。”初薇打断若白脱口而出的拒绝,拉着他的胳膊,“一起来吧,放松一下,大家都一块儿。”   若白被人拉着,最终还是同意了。   一行十几个人围在中间宽大的桌前,晓萤手里拿着一副牌,解释着规则说,“既然大家觉得没什么新意,那我们就改个规矩,比大小,抽到最大的牌数的,接受惩罚,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真心话没人问一个,大冒险大家制定一个。”   “行,没问题。”   “我赞成。”   “还是比大小好啊,省得我每次运气都那么背跟人抽到一样的牌。”   “可以……”   晓萤扫了一眼一圈的人,确定没有人有异议后,说:“好,现在开始。”她把牌打乱,重复了好几遍动作后,铺开在桌面上,“抽吧。”   初薇摸了一张牌,摊开过来,上面的数字,“6”。   大家轮过去,一个又一个把牌摊开来,报着自己的牌号。   这一轮,数字最大的,是秀达,而且只有他一个。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秀达干脆地说。   “确定?”   “确定。”   初薇看着大家七嘴八舌已经开始讨论起来,嘴角弯弯。这个游戏,玩得就是诚心和胆子,有人说,选择真心话的人坦荡磊落,选择大冒险的人勇气爽快。但实际上,是权衡利弊得失,主要看一起玩游戏的是些什么人,如果太熟悉,免不了要落入别人设下的坑里。   比如,此刻。   “女人的发饰。”晓萤悠悠地拖长了音调宣布大家商议的结果,“要一个回来,头绳、发夹,随便什么都可以,把话说在前面,咱们自己人的不行哦。”   “你们……”秀达涨红了脸。   “快快快,我们都等着啊。”   “别磨叽了,干脆一点。”   “这周围可没有饰品店,别想着玩花样啊……”   “快点儿,是你要选择大冒险的……”   众人看着秀达想怒怒不得,只能无奈地走出去,顿时哄笑了满堂。   初薇默默地垂下了眼睑,扯着身边人的袖子,若白看了她一眼,“是你说要玩的。”   她垂下了嘴角,暗自在心中祈祷,千万别被抽到,谁知道这帮人会玩得多大。   几分钟之后,秀达回来了,俊秀的脸依然通红,额头上也有汗渍,而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黑白格子的发带。   萍萍抢过那根带子,笑说:“行啊秀达,真能要到啊,还小看你了。”   秀琴也难得打趣弟弟,“做的不错。”   “行了。”秀达一挥手,“完成了。”   “秀达开局开得不错。”晓萤笑弯了眼,“成,那咱们继续。”   接下来,有抽到牌数并列最大的,比如阿茵和吴海,选择大冒险,女生躺在男生身上完成二十个俯卧撑;再比如秀琴、亦枫和丰石,依然是大冒险,三人把包厢里所有剩下的食物和饮料尽数扫荡干净。   也有一个人的。比如萍萍就选择真心话,被一人一个问题问得面红耳赤,差点下不来台;也比如丰石抽到了第二次,选择真心话,回答得如鱼得水让人挑不出弱点来。   这一轮开始的时候,初薇就有预感或许要轮到自己了,翻开牌一看,灰色的小王成功让她僵硬了表情,而在她旁边,若白翻开自己的牌,赫然也是小王。   再轮过去,那边是秀琴、秀达、亦枫,并没有初薇期待中的大王出现。   “若白师兄,初薇师姐。”晓萤开口,“你们想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初薇想了想,为了避免问到比较私密的话题,她还是选择,“大冒险。”   “那若白师兄呢?”   “大冒险。”若白淡淡地开口。   这时候,亦枫突然站起身来,嘴角噙着一抹邪气非常的笑容,面容精致俊美得如同童话书中的王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各位兄弟姐妹,咱玩一把大的怎么样?”   “你想怎么大?”晓萤问他。   “说好的规矩,大冒险的内容是我们指定,无论什么都必须执行,你们说是吧,若白师兄,初薇师姐?”   初薇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胡亦枫什么时候喊过她“师姐”?只有玩笑揶揄的时候才这么叫她。   果然。   下一秒,亦枫缓缓开口:“接吻吧。”    ☆、情动   一室死寂。   所有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初薇难以置信地看着亦枫,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开个玩笑,娱乐一下。”亦枫敛起笑容。   “切……”   “你吓我啊亦枫师兄。”   “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下次能打个招呼先?”   大家七嘴八舌说起话来,初薇也松了一口气,但是同时,心脏的跳动却不自觉加快,能够在嘈杂的环境里依然听到“怦怦”的声音。   “呵呵,玩笑玩笑。”晓萤圆着场,作势拍打了一下亦枫,赔笑道:“玩笑也不能这么开,怎么能玷污师兄师姐的清白呢。”   若白周身散发着淡然的冷漠,近乎有些凌厉,他略带凉意地开口:“你们……”   不说话了。   大家齐齐闭了口,没有人讲话。   只有亦枫,好整以暇地看着若白,仿佛自己已经达到了什么目的似的。   “玩够了吗?”   “够了。”说话的人是丰石,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大师兄不高兴了。   “那就回去吧。”   “是。”众人应声。看了一眼钟表,不知不觉也已经到了快九点,也时候回去了。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架不住大师兄大师姐真的不是那么好惹的,没道理因为想要看戏而搭上自己的小命吧。   当然,这个时候的大家不知道,在未来的几天之内,松柏的训练厅宛如修罗地狱,开始还有一片哀嚎声,到后来,累得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喻初薇走在队伍的最后,跟着若白的步伐落后半步。   她现在脑袋晕晕乎乎,一团乱麻,她想把这个归结于百草的那杯酒酿圆子上面,觉得是酒气上来了,所以脸颊烧得滚烫,连带着意识都不太清明。   照理来说,她清楚亦枫的性子,知道他有时候会说些不着调的话调节调节气氛,或者娱乐一下大家的心理。   但——   接吻。   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就好像烟花一样,在她脑海里“砰磅”地放着,绚烂的光彩冲击着她的感官。   “嘶……”   若白突然停下了脚步,初薇一个没注意撞到了他的手臂上。   她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到了若白房门口,周围师弟们的房屋都亮起了灯,这条道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若白看着她,眼里的目光她能够读懂,大概就是“还愣着干嘛,回去休息”之类的。   初薇抬眸看他,对方身材修长,眉目如画,如同古画中走下来的仕子,漆黑的双眸黝黑如深潭,藏进这宁静的月夜。   他的唇色挺淡,仿佛坚毅清冷得从没有被任何欲念沾染过。   她突然想知道,若白师兄,是不是真的如同冰山一样清冷寡欲。   如同魔怔了一般,初薇踮起脚尖,在层层枝繁叶茂映衬的碎碎点点的月色中,吻住了他。   这是一个清清浅浅的吻。   初薇的唇瓣久久地印着若白的双唇。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同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冰凉的触感。   也是温热的触感。   仿佛过了很久,初薇脚后跟着地,往后跌了一步,陷在对方如墨的眼睛里,眼底隐约有细碎闪动的波光,瞳孔处映着她的面容。   初薇后知后觉地想要逃,刚一转身,步伐还没有迈开去,小臂被人一把拉住,耳边的男声很低,“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她“我”了半天,终于从喉咙口挤出一句话来,“我喝醉了。”紧接着,她好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我喝醉了。”   其实初薇自己都清楚,她没醉,至少,不是酒精让她醉。   她现在懊恼极了。   不知道该怎么样处理现在的情况。   那是她师兄,亦兄亦父般陪伴她长大,而她吻了他,吻的不是手和脸颊,而是嘴唇。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爱人和情人之间该做的事情吗?   心跳得越来越快,对方沉默着不说话,喻初薇努力地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脸,可是就是那么不自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移不开。   “若、若白师兄。”她叫了一声。   下一秒,她左臂上的手松开了,然而腰间却放上一只手,被人用力一揽往前撞去,单肩上的书包也因为这一下动作掉落在地上。   面前突然一黑,投下了一片阴影,唇瓣上传来一阵柔软,紧接着清宁干净的气息尽数充斥在她的鼻尖。   若白在吻她。   若白师兄在吻她。   这样的认知,比刚才她吻住他的事实还要让她讶然。   她敛着呼吸,滚烫着心脏,两只手臂完成一个角度僵硬在空中,紧握成拳头。   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去抱他。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该做出怎么动作。   他的吻很简单,没有任何花样。   就是那么贴着,稍稍厮磨,稍稍辗转。   夏夜如同轻柔的潭水,空气中泛动着令人心动的感情。   “噗通。”   “噗通。”   “噗通。”   喻初薇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忍不住微颤着睫毛,睁开了眼睛,却看到若白也正看着她。   那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彼此在对方的眼底都能找到一丝迷乱。   若白终是松开了她。   初薇轻吸了一口气,又轻吐了一口气,以一种十分快速的动作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重新挂在肩膀上。   “我先回去了。”这句话,伴随着她逃也似的动作飘散在风里。   那样慌慌张张的她当然没有看见,站在原地的若白,清如远山,然而神情有些不自然,略显窘意,脸上铺染着薄薄的红晕,耳廓也微微红着。   青涩。   拘谨。   从未经事。   有些冰凉的指尖触碰着灼热的唇,刚才的吻,干净得令他心底微颤。   所以——   他也醉了吗?   喻初薇几乎是一路狂奔进屋的,开门、关门、锁门,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书包依然从她肩膀滑落至地上,她将整个后背靠着门,大口喘着气,嘴里干涩得没有一点水分。   两手交叠按在自己的心房处,那里鼓跳着快要跳出来,就算是再剧烈的运动之后,她也从来没有这般快速猛烈的心跳声。   她抬手打开了灯,慢慢移步到镜子前,辫子被她一路奔跑跑得有些凌乱,明亮的光线下,脸上染着深深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脖子,连带着嘴唇也一股异常诱人的艳色,绯红嫣然。   她拍了拍脸,再次吞吐着气息,转而打开衣柜拿了睡衣就往浴室里去。   不一会儿,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   当所有的灯光都暗淡下去的时候,喻初薇躺在床上,有些辗转难眠。   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了暗,暗了亮,解了锁,锁了解,一直反反复复。   其实现在还不晚,只有十点半,据她所知,同桌一般要温书到十一点半。   打给她?   问问她?   跟她说说?   很快喻初薇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到时候免不了要被她嘲笑和取笑。   正想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阵轻柔的音乐响彻在静谧的环境中。喻初薇“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来电显示清楚地显示着四个大字,“若白师兄”。   怎么办?   接,还是不接?   已经伸出去的手指有些抖动,最终滑开了接听键。她将手机贴在耳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喂……若白师兄。”   “睡了吗?”他的声音清冽得如同高山上的溪水,低沉婉转,这本该是最让她安心的声音,然而,此刻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她感觉,心里愈发慌乱了起来,像是一头小鹿,漫无目的地莽撞着。   “还没有。”   “刚才的事……”他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她矢口否认,就算是吓,也是她先吓他的吧,毕竟,是她先吻的他。   “把刚才的事情忘了,别去想。”   忘。   别去想。   这样字眼从耳朵里进,一直抵达她的心底。毫无缘由的失落感啊。为什么要忘?为什么别去想?   但是她没有开口询问,而电话那头也没有声音再次传来。   保持通话中的状态,两边都没有人开口,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等的很漫长,终于在初薇快到等不住的时候,若白开口,“好好休息,挂了。”   说完,短促的“嘀嗒”,他居然真的就把电话挂了。   初薇看了一下通话时间,足有九分四十七秒。   她身体往后一靠陷入床铺,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后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薄被蒙住脸。   对,暂时先不要去想。   想想高考。   高考。   高考……   另一边,若白挂了电话后直径把手机扔在了床上,走到书桌边,铺开宣纸,研开墨,练起书法来。   他不知道初薇为什么会吻他。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吻初薇。   前者的答案需要问对方。   而后者的答案,就该问他自己。   其实心底已经有了一份呼之欲出的答案——他虽然没谈过恋爱,可是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里,朋友、同学,多多少少总会有人交女朋友。有人跟他讲过心动的感受,有人跟他分享爱情的心得体会,也有人把他当做是树洞倒进了很多细小的秘密。   他当然清楚,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正常的情况下,男生会去吻一个女生。   他清醒着,很清醒。   所以除了情动,没有其他的解释。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好像来得毫无预兆。   她是他的师妹,他们一起长大,他长了几岁,也可以说,他看着她长大。他一直拿她当朋友对待,更加拿她当妹妹照顾,一直。   可如今,他却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若白提起笔放在笔搁上,雪白的宣纸上散着淡淡的墨香,墨水的痕迹还没有干透,简淡秀润,丰厚峻宕,重重笔画组成《诗经》中的话,“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无论是他临帖而下的书法,还是偶有所感自己写下的话,他的笔下,第一次出现跟爱情相关的内容。    ☆、觉察   之后的几天里。   父母两个人各打了一通国际长途过来为她高考做鼓励;哥哥也会在晚间的时候给她端一盆水果过来;除此之外,喻初薇在松柏,再也没见到过任何一个熟人,就像若白师兄说得那样,没人过来打扰。   至于若白。   喻初薇加快了早上整理的动作,比以往提前了十分钟将热牛奶送到若白房间门口,怕的就是碰上他。   她还没想明白,还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的他面对面。   索性她就把自己埋到复习迎考的海洋里,每一天都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使她的生活的作息规律走上极强,根本没有工夫去思考有关于若白的事。   高考就这么来了。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经历了无数次考试,即便几天之前嘴上说着、心里念着,都是“紧张紧张”,但真的临了拿着准考证考在考场外面等候,竟然是一片平静。   高一高二都放假了,两幢教学楼用作高考考场,巡考的老师带着工作证,立在各个楼道和走廊上严阵以待;需要拉起来的用作警戒线的红绸也已经垂在一边,就等着开考铃声响起;检测信号的仪器除了从一楼到五楼每层楼都放了好几个,每个考场前后各一个;中间过道走廊上的公共电话,电话筒都是被电话线牵着挂到了空中;岸高附近周围的道路在开考前半个小时就早早地封了路,要等到每一场考试结束才通路;而考场区域门口,武警车辆早已停在那里,将密封好的试卷送来,又将密封好的试卷送走……   这就是高考。   初薇的考场座位是在教师正中央靠后的位置,挺好。   对于学习考试的事情,她向来心态比较放松,一是没有家长的步步紧逼,二是自己也比较游刃有余。   语文,两小时。   数学,两小时。   文综,两个半小时。   英语,两个小时。   自选模块,一个小时。   两天半的时间,再加上高三上学期十月份就拿了满分的英语听力考试。   伴随着铃声的响起,高考,结束了。   喻初薇从考场出来,迎面碰上熟悉的同学,大家均是一脸笑意和放松之态,颇有一种历经苦难迎来了甘泉。   回到教室,班主任就在门口等候着他们,每走进一个同学,他都跟人拥抱一下。   教室里,前面的黑板用极其绚烂的艺术字体写着“愿同学们鹏程万里”,后面的黑板也同样写着“祝同学们锦绣前程”。   家长们也陆陆续续进教室,这中间,她看到了高挑修长的身影。   喻初原穿着一件米色格子的衬衣,深蓝色的牛仔裤,面容隽雅,温润清澈,眼神温和地向她走过来。   “哥。”   “感觉怎么样?”喻初原问她。   “不错。”初薇嘴角弯弯,掩不住喜色,“终于考完了,你怎么有空来接我啊?”   “没空也得有空。有哪些东西要搬?”   初薇看了一下桌面和抽屉还有放在中间的大箱子,“东西不多,所有教科书和笔记本拿回去就好,其他的复习书和练习册试卷没什么用,就放这儿让他们收走好了……诶,园宝,回来了。”   “喻大哥好。”   “你好。”喻初原微笑着跟初薇的同桌打着招呼。   “这基本上全是你的东西。”初薇踢了一下座位中间的箱子,“除了课本和笔记本,我另外的都不要了。对了,你爸妈呢?”   “现在人那么多,我让他们过会儿再来。嗯,我看看……牛津高阶是我的,现代汉语词典是我的,古汉语常用也是我的,这些五三和试卷集你都不要了是吧……我去,剩下的全是我的!”   初薇从课桌里抽出一本本教科书和笔记本、错题归纳集册,还有好几套活页,对同桌说道:“园宝,这箱子你用吧,我东西没有多少,书包都装得下。”   “成。”同桌从她座位旁边领着一个绿色牛津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喏,把你课桌里那些小部件装里面吧。”   “嗯。”初薇往外面掏着东西。   钙片、维C片都是空瓶子,好扔掉。   剪刀、护手霜、订书机。   最后是那个玻璃瓶。   喻初原原本正在帮初薇把一本本书放进书包里,目光突然瞧见被妹妹拿出来的那个玻璃瓶,里面满当当的“若白”一下子吸住了他的眼神。“这是什么?”他伸手拿过那个瓶子,问道。   “呃……”初薇盯着兄长手里的东西,憋了一会儿,愣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写若白的名字,拿透明胶带粘下来保存?”初原的声音很宁静,像是透明的水波,然而他的心底却并不平静,好像,隐隐知道了什么。   初薇没有说话,倒是她的同桌喊了他一声,兄妹两个一齐看向她,只见女孩笑容满面地做着口型说了一句话。   “你乱说什么!”初薇小吼出来。   “本来就是,你还不承认。”   “你给我过来。”   “我不。”   “过来。”   “我不会元武道,我可打不过你。”   “还跑……你给站住。”   喻初原看着两个女孩子在本来已经乱糟糟、显得很挤的教室里小打小闹,愣了一会儿,随后轻笑出声来,清澈如泉水叮咚。   刚才初薇同桌的那个女生,“说”的是,“初薇喜欢他”。   喜欢若白吗?   男女之间的喜欢?   喻初原从未想过有这个可能,他一直觉得,在初薇心中,若白填补了他父亲和他的一些空缺。   可是眼下,初薇喜欢若白,这样的事,让他讶异过后,觉得自然而然。   她对若白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为他学中医,为他炖药膳,为他煮牛奶。   而若白,也一直对她好。   他们相互陪伴,相互照顾。   以友情、亲情之名,理所当然。   可是若说他们的感情,只有友情、亲情,似乎又轻了几分。   看样子,加上爱情,刚刚好。   兄妹两个跟初薇的班主任说了声“再见”之后,便出了教学楼。   喻初原眉眼带笑,像是神仙一样俊美晶莹,初薇穿着休闲装,模样清秀昳丽,路上引得学生和家长频频回头注视。   “哥。”她戳了戳兄长的手臂,“园宝瞎说的,你别信。”   “嗯。”初原轻应了一声。   “嗯”什么啊,她在心里说着,看上去就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初薇双手无意识地擦着两边的裤缝,眉心微皱,似是在想什么事情。   初原侧头低眉,看着妹妹这样的小动作,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岸高校门口人确实多,不过在此之前,初原去了一趟了初薇老师的办公室,跟她的各科老师说了点话耽搁了良久,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交通状况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那辆银白色莲花跑车十分醒目,沐浴着阳光亮得灼人眼。   “廷皓。”初原叫道。   初薇看着靠在车门边上俊朗无双的少年,嘴唇微启,“廷皓……”她顿了一会儿,脑海里闪过纷繁的思绪,最终补充了两个字,“……哥哥。”   廷皓哥哥。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称呼。   初薇现在像是历经了一场洗礼,若白师兄说得对,方廷皓没那么糟糕,那些事情,都与他无关。   更何况,相比于对待哥哥,他对待自己,一直都是和颜悦色,没道理跟他过不去啊,她想。   所以之前,到底在计较些什么呢?   若白师兄不计较,而她虽然帮他计较,但,并不需要摆得那么不善吧。   方廷皓笑得精致耀目,从初原手里接下那个帆布包,开口说:“我呢,听说今天上午高考结束,所以想着过来接一下初薇,顺带的……”他看了一眼初原,“你在,那也送你一程,你是回松柏,还是去医大,又或者,医院?”   初原温声道:“我回松柏。”   车子驶到松柏门口的时候,三人就看到若白和百草正送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离开。   那个显得有些苍老的背影是曲向南,那他旁边走着的那个女孩,大概就是曲光雅了。   喻初薇没有去想他们父女俩来松柏有什么事,现在她远远地看着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心中竟开始有些紧张。   跟着兄长下车,走到了门口。   百草很开心地跟他们打着招呼,“初原师兄,初薇师姐。师姐,祝贺你高考考完,晓萤现在已经在食堂忙活了,说是要帮忙做一顿好吃的,犒劳师姐。”   “那就谢谢她了。”初薇嘴角染上笑意,好久没有见到大家面了,也没听到晓萤的声音,心里也怪想念的。   “小百草这是忘了我了吗?”方廷皓并没有驱车离开,反而也下了车,跟了过来。   “廷皓前辈。”百草叫了一声。   “头上的发饰很漂亮,初原送你的?”   听方廷皓这么一说,初薇把目光放在百草的马尾边上,镶着水钻的两颗草莓散着灿烂的光芒,青春又可爱。   百草的脸“腾”一下红了,低下头,答案不言而喻。   初原侧过身,整个人挡在百草前面,“廷皓,明天晚上,方爷爷和伯父都在家吗?”   廷皓没有说话,只听对方继续说:“如果万老前辈也在的话……我想去趟方宅,跟长辈们说点事情。”   说什么?   只怕除了百草懵懵懂懂不知道以外,在场的人都清楚。   即便有阻隔、有深仇,但那是万琛自己应承的事情。   时隔五年,是该解决了。   方廷皓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锐利,像是要击穿他。“好,我会跟他们说。”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已经从初原背后探出头来的百草。   他怎么也没想到,初原居然真的看上这样一个女孩子。如果没有婷宜,他大概会支持祝福,毕竟,戚百草,也是蛮有趣的一个女孩子。然而,有婷宜在,谁让方婷宜喜欢喻初原呢,所以他只能站在妹妹那一边。   气氛有点僵持,方廷皓把目光移到身姿清俊的人身上,说:“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当年是初原教训的那些人,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护着他?”   “知道。”若白点头。   “难怪……”廷皓低叹一声。   是他狭隘了。   喻初原还是那个宠爱弟妹的兄长,不可能真的做到那么决绝。方廷皓之所以对他这么狠戾的态度,不仅是因为妈妈的事,这其中也掺杂着为若白抱不平的成分。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比赛见。”   “嗯。”   喻初薇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看着方廷皓绝尘而去,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他说的什么意思?哥你教训了谁?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原来你没跟她说。”若白看着初原。   初原怔了一下,随即浅笑,“我以为你告诉她了。”   两人相视,然后把目光共同放在不明所以的初薇身上,若白开口解释:“当年上道馆一波一波挑衅滋事的人,后来初原一个一个找到他们,尽数收拾了。那些事情,才到此为止的。”   喻初薇睁大了眼睛,手指微凉。   所以说,哥哥没有抛弃他们不管,他也在保护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总感觉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都开学了,学生党都好好学习哦。 ☆、开解   暖风轻拂,吹动这道馆门前的树叶“沙沙”作响。   喻初薇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哥,对不起……我、我其实……”后面的话,她努力地想要说出来,可真的说出来,却发现声音那么小,“我怨恨过你的。”   “豆丫,你怨恨我是应该的。”初原说,“那个时候,没能保护好你们,事后才想要做点什么。”   那个时候,他在上学期间住在学校里,假期住在城外的外婆家,他被自己的身世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过得就像是一个背负着重重包袱的人。   他什么人都不想理,什么事都不想管,近乎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等到他想起来回松柏看看,才恍然知道大半年都过去了。   他功夫高,翻墙进出松柏根本没有人觉察。   是无意当中从亦枫和初薇的对话中知道了若白的事。   心疼。   愤怒。   愧疚。   繁多的情绪交杂在他心中。   他一间道馆一间道馆地找,一个又一个人排查逼问,这中间有正规修习元武道的弟子,也有街头的流氓混混。   一个都没放过。   他想,那大概是他练习元武道以来,做的最痛快的事情,比起赢得比赛还要高兴。同时,也是他退出元武道最后的闭幕。   能够为兄弟做点什么,他很高兴。   “哥……”   “好了。”初原说道,“以前爸爸总说,男孩子要有担当,若白有,廷皓有,我也有。”   若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他也是偶然才知道的。也是高考结束后那个夏天,他在一家杂志社兼职做翻译,某一天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人。   对方跟他差不多的年纪,他说,对不起。   接下来,他就像听了一个不真切的故事一样:几个游荡在这个城市外离圈子的不良少年,在一次聚众斗殴之前,先被一个人打趴下,就一个人;那人叫来了警察,他们被送进少管所,接受教导和教育;后来上了学,考上了大专,有了一门手艺。   “……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围攻打伤了你……那个人教训我们的时候,嘴里说着什么报仇的话……你说话挺干净,说不出脏话,那个人也是。之所以印象深刻,大概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流里流气,从来也只跟地痞流氓打交道,好人家出来的,都有家教和修养,一看就知道区别在哪里。你是一个,他也是一个,你们是一类人……”   若白当时就猜到了是谁。   心里面惊喜胜过于惊讶。   第一时间跑去质问。   即便,他还是不愿复出元武道。   即便,他们之间生疏了。   即便,他们之间仍旧有隔阂。   但,有了这样的事,再也没有一开始那种想要老死不相往来的忿忿了。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喻初薇。   初薇站在原地,抿着嘴角,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清越悦耳。   原来真的是她的执念太深了。   念念不忘当年的事情。   把那种艰难放大了很多倍,折磨着自己的情绪。   其实,若白,喻初原,方廷皓,他们兄弟三人之间的感情,比她认为的要深刻。   男生的情谊,还真的挺奇怪。   所以就算是亦枫,这些年也过得潇洒和畅快,不见他对廷皓有多少的仇怨,也不见他对哥哥有多少的怨怼。   他一直是明白的。   不明白,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罢了。   “我饿了。”初薇坦然开口,“想吃饭了。”她拉过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几个人在谈论些什么的百草,“走吧,百草,去食堂看看晓萤准备得怎么样。”   “可……”   “哥,东西放我门口,然后一起过来吧。”说着,她便拉着百草的手往松柏里面走去,“有些故事,有机会让我哥讲给你听。”   “啊?”   “啊什么啊,进去了……”   初原看着两个女孩进门的背影,放下初薇的书包到地上,“有样东西,或许你该看看。”他从绿色的牛津布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修长干净的手握住那个透亮的尖头宽深的玻璃瓶,有着一种独特的温柔。   “这是,什么?”   初原拉起若白的手,把玻璃瓶放在他的掌心中间,“初薇的字,看不出来吗?”   他当然认得那是初薇的字,若白握着那个瓶子,以前初高中,包括现在大学,他看到过很多女生习惯用这样的手法处理白纸黑字。可是这个瓶子里装的不是别的,透明胶带黏的纸张上,全是他的名字。   心里像是注入了温水一样,烫得快要满出来。   “你对她……”   初原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若白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初薇其实并没有像她性子那样成熟,她心里生的病和你有关,自然也由你来解。”初原拍了拍若白的肩膀,然后提起了地上的书包,“走吧,进去吃饭。”   “噔噔噔……”   喻初薇坐在一群女生中间,看着晓萤端上来的一大碗五颜六色的东西,问她:“晓萤,做这么漂亮啊?”   “面疙瘩!”晓萤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初薇师姐,这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你看啊,“白色的面疙瘩、黄色的土豆、红色的番茄和胡萝卜、绿色的青菜、紫色的茄子,最重要的是,味道还好,我在后厨偷偷尝过了,那叫一个赞,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是这样吗?”初薇拿起勺子,“你现在做东西能超过范婶?”   “必须的!”晓萤在餐桌对面坐了下来,“这叫做名师出高徒!”   初薇抿了一口汤,味道很鲜,称赞道:“确实不错,好吃。”   晓萤咧开了嘴角:“不错吧……那是师姐你再吃吃面。”   “不公平啊。”亦枫在另一桌上拿筷子敲着碗,“我去年高考结束的时候怎么就没这待遇啊。”   晓萤头也不回地直接喊道:“你一糙汉子吃什么不是吃,而且我平时煮给若白师兄的汤都喂你的五脏庙了,你还想怎么滴?”   亦枫轻笑一声,摸了摸鼻子,看到面前的兄弟几个朝他笑得一脸暧昧,每人一个眼神飞刀扫过去,然后低头扒饭。   有些事情,也是众所周知,只有身在局中,才不得而知。   “初薇师姐。”萍萍开口,“也怪若白师兄不让我们打扰你,这些天我刷了好多高考的话题,数学是不是考得特别难?很多人出考场还哭了。”   “听说理科数学是挺难的,但是文数还好,过得去。”   “我们初薇师姐成绩上佳,觉得没问题。”阿茵说道。   初薇边吃边说,“你们都是下午返校吗?”   “嗯。”阿茵点了点头,“我只要两点前去点个到,交一下作业就可以回来了,不过其他人下午还得要上课。”   “六月初还是六月底考试?”   “初薇师姐。”晓萤叫她,“你刚结束高考就来问我们的考试,求你别提这么扫兴的话题好吗?”   初薇给她夹了几根肉丝递到对方嘴巴边上,“反正我接下来是轻松了,正好赶上你们的复习迎考,有什么问题过来叫我,给你们当补习老师,免费的。”   “数学。”萍萍第一个举手,“我数学特烂。”   “英语英语,我英语不行,上次夹在书包里的期中试卷被我扯出来了,结果若白师兄看见之后总觉得他脸色一下子就黑了,还说有问题找他……我怎么有这个胆子找他啊。”   “初薇师姐。”百草开口,“我英语也不大好。”   “师姐,虽然知道你是文科生,但问一句,高一物理您擅长吗?”   “师姐数学……”   “您只要跟我讲讲政治必修一经济生活的那些计算题,什么税率啊劳动时间、价值量这些就够了。”   “英语……”   “好。”初薇一口应承,“能帮我的都帮,到时候你们商量一个时间,帮你们临时抱抱佛脚,不过没几天要中考了,我先问问那帮小的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姐妹们忙点头,“来来来,初薇师姐,你再多吃点菜。”   “师姐牛肉。”   “今天的藕烧得好吃……”   若白和初原走进食堂的时候,里面的人纷纷向他们打招呼,还能够隐隐听到大家的私语,无非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两个师兄怎么会走在一起”之类的话。   初薇抬起头,刚好看见端了饭菜往回走的若白也看她,深灰色的运动装,站在这烟火纷杂的环境中,竟如同淡墨山水画中的一笔,不染尘埃。   只一眼,她倏地低下了头,继续吃东西。   这一幕被眼尖的晓萤捕捉到,转头看看已经坐下了的若白师兄,又回头看看眼前闷声吃饭的师姐,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招呼着身边的师姐师妹往前围去。   “你们……”初薇看到她们一个个往前靠了靠、又伏低了身子,有些不明所以。   “初薇师姐。”晓萤压低了声音,“你跟若白师兄是不是在一起了?”   “谁说的……”初薇放下筷子,以前在学校里被同桌玩笑她也是听惯了的、不当真,可是刚刚在学校里被哥哥知道八卦,眼下回到松柏,大家还是没放过这个话题。   “您就别瞒着我们了……”萍萍突然垮下了脸,“这几天我们可惨了,被师兄一个劲儿的练,刚开始一两天我走路两腿都在打颤。”   阿茵接上话,“吴海和丰石他们都说,就是庆祝会那天亦枫师兄说的话惹到了大师兄,因为你脸皮薄。”   亦枫说的话——   接吻!   初薇觉得脸上又烧了起来,心怦怦跳了起来。   那两个吻,她都好几天没去想了,结果现在又出现在脑海里。   师妹们一定不知道,他们真的接吻了。   “哎……”晓萤低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哀怨,“我男神终归是名花有主了,我的暗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你那儿哪儿叫暗恋,分明就是明恋。”   “不对,她这也不是明恋,那叫迷恋。”   “不就是迷恋嘛,就跟我迷韩剧里的长腿欧巴一样。虽然若白师兄帅,但是性格也太冷淡了些,冷冰冰的都不爱说话……还是初原师兄温柔又细致。”   “就只有初薇师姐才跟师兄走得近。”   “谁说不是呢,若白师兄平日里对我们这么凶,只有对初薇师姐才不会那么冷言冷语……”   初薇湮没在大家窸窸窣窣的话语里,顿时心烦意乱,思绪化作无数根丝线纠缠在一起。   她和若白师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我晚上要写的一章,设定的好像有点污,尺度好像有点大……这文我明明要的是温馨清新风的…… ☆、情窦   砂锅里焖着汤,猪蹄搭配从老中医药店取来的中医食补药材,开了文火。   初薇将书包的教科书和笔记本一本一本排放在书架上,又将牛津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置好。   做完这些。   她直觉有什么东西遗忘了。   是玻璃瓶!   所有的东西里面,没有她的那个玻璃瓶。   可是,明明看见哥哥把它放进去的。   初薇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拨出了熟悉的号码,没出几秒就通了,“喂,哥?”   “怎么了?”   “瓶子呢?”她开门见山地问。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说:“我给若白了。”   “哥!”她提高了声音,也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   男声轻笑了一下,不徐不疾,“豆丫,在眼里和心底,若白跟我是一样的吗?”也不等她回答,电话那头继续说道:“当然,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但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们青梅竹马,尤其是这些年,感情愈发好。你该问问你自己,你对他,有没有不一样的感情,我说的,是爱情。”   爱、情……   喻初薇挂了电话,心里默念着这个词。   心跳砰砰砰地紊乱着,气息也有些急促,一如几天前亲吻的那个夜晚。   厨台的砂锅下,蓝明色的火焰徐徐地燃烧着,虽然不大,却胜在温和而持久。   喻初薇站在若白屋前的时候,看着紧闭的房门,伸出去的手怎么都落不到门上,敲门声迟迟无法响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今天周五,她知道若白师兄这一天下午都没有课的。   她在檐下来回踱步,自从那天那么亲密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   更何况,那个玻璃瓶到了若白师兄手里,要是他问起来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她要怎么回答?他要是紧接着问为什么又要保存起来,她又该怎么回答?   还是说,把药汤放在门口的地上,敲了门之后赶紧跑开?   初薇脑子里正乱糟糟地闪过纷繁的思绪,房门被打开了。   糟糕,她忘了他耳力好得不得了,踱步的声音肯定被他听见了。   “进来吧。”   “……嗯。”   室内的氛围安静地有些诡异。   若白坐在沙发上,吃相优雅地吃着汤,浑身透出的气质却像往常一样清冷。   而坐在他面前的喻初薇,此刻,显得很拘谨。   背挺得笔直,身体僵硬,一只手的掌心贴合着膝盖,手心里面全是汗,另一只手握着这一只手腕,力道有些紧。她的眼睛在屋内四处扫视,这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屋子,而此刻,书桌上摆放着的一样新的摆件,正是那个颇有艺术感的玻璃瓶子。   眉心微皱,闭了一会儿眼,然后睁开,它还在那里。   所以眼下,到底要怎么办?   只要若白师兄不提,那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这样,行吗?   若白咬着猪脚,一口就知道今天的有些不一样,特别软,软得咬上去一下子碎成了泥。可以看的出,今天熬的时间久了点,还不是一点点。   他看着女孩很局促,很不安,那些小动作一一落在他的眼睛里。上午才考完试的原因,长发还在脑后束着马尾,因此可以看到,她的耳廓似有若无地染上如窗外霞光般的淡红。   他把碗放下,瓷碗碰撞的玻璃茶几,发出清脆的声音,惊得初薇一下子视线拉回来。   “剩下的,你吃了吧。”   “不、不用了。”初薇摇头,“这是给你煮的。”   若白没有理会她的话,把保温杯里剩下一大半的药汤倒进碗里,然后推了过去。   初薇见状,默默地拿起碗和勺子,舀了起来。然而吃了几口才发现,放进嘴巴里的汤匙就是对方用过的。   他们不是没有用过同一套餐具,也不是没有吃过同一份饭菜。   只是现在,总觉得心情哪里不一样,初薇扣上碗沿,咕隆几口将汤汁全数灌进胃里,之后在茶几上扯了餐巾纸擦拭嘴巴。   尴尬,很尴尬。   这样胶着的气氛逼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自然,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一副端庄乖巧的样子。   “吃好了?”若白问她。   “嗯。”   “那就走吧。”   “啊?”她不解地看着对方已经起身。   “明天是决赛,忘了?”   “没忘。”   “去训练厅,你多久没参加训练了。”   两人换上一色雪白的道服站在松柏的训练厅里,腰间的黑带垂下来,轻微晃动。   “准备练习,然后对抗。”   “是。”   喻初薇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若白没有提那个写满他名字的瓶子,也没有提那两个吻。   现在他们中间的,是元武道。   接下来要做的,是抛开私下里生活之外,最熟悉的相处模式。   不同的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元武道特点,也许有相似,但肯定是不一样。   譬如说,喻初原的元武道像是风,看着像是宁静细致的清风,可实际上却是能够席卷江涛海浪的狂风,气场之强大铺盖到赛场之外。   再比如说,喻初薇的元武道,像是水,藏进着这天下最柔和也最强劲的力量。   而若白的元武道,曾经,也是水,后来慢慢地,就凝结成了冰。恬淡、冷凝,有着锋利的冰棱,像是远处的冰山,一旦碰上了,会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他这样的风格,很像父亲。爸爸的元武道,也是这样凛冽又大气的。   明天的道馆挑战赛决赛,无论对于松柏,还是对于他们这些人,都是有意义的,可是这意义,并没有很大。   时隔五年,松柏再次冲进决赛,重回岸阳元武道之巅,已经向大家证明了它的实力。   对于若白和初薇来说,这么多年磕磕绊绊,被那些情谊所造成的伤害已经愈合、结痂又脱落,心结已经解开。   现在他们所有人要做的,不过是给长辈们一个交代。   活在执念的深渊里的长辈,没有他们年轻人的简单和干脆,他们是需要拯救的。   但愿明天的比赛能够让贤武和松柏放下嫌隙,但愿明晚哥哥的方宅之行能让方喻两家握手言和。   她也相信若白能够做到,也相信兄长能够做到   “啪。”   “啪。”   “啪。”   训练厅里,此起彼伏的击打和踏地声相互交织。   半小时之后,初薇坐在地板上,喘着气,眼前出现一瓶水,握着它的手,纤长白净,指节分明,“喝点水。”   “谢谢。”   若白看着初薇,眼底有柔光在波动。   说他着急,其实他不急;可说他不急,他又确实着急。   他心里明白,关于他和初薇之间的事,不能急。   食堂里眼神交汇时的躲闪和慌乱,他开门前耳里听到的凌乱的脚步声,房间里她的狭促和紧张……初薇跟他关系这样好,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女孩心里是乱糟糟的。   他并不想给她压力,所以借着决赛的由头让她运动一下,出出汗,就如一周前,让她和百草对战一场是一样的。   她需要放松。   若白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初薇一直都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抛开稚龄岁月,之后她的每一段成长,他都没有错过。   他看着她从一个粉嫩的小女孩长成漂亮的大姑娘,她身上已经有了令他心动的韵致。   即便初原没有明说,但是若白很清楚:初薇情窦初开,而绽放的对象,就是他。   胡亦枫挎着书包进来时候,看到中央地上有两个人,女的坐着,男的蹲着,画面好似浑然一体,如同一个完整的世界。   “回来了。”初薇看到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嗯,教授太欺负人了,话讲个没完,拖拖拉拉。”亦枫把书包甩手一扔,稳稳当当落在场地边上的长凳上,这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回。   若白站起身来,“到你了,去换衣服。”   “那我进去洗把脸擦擦汗。”   看着初薇往内室走去,亦枫勾住若白的肩膀,问:“怎么样了?”问完紧接着补了一句,“不准说‘什么怎么样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若白顿了一下,回答说:“她还没想清楚。”   “她还没想清楚……”亦枫重复着他的话,然后突然收回了手臂,站到若白跟前,“那你的意思是,你想清楚了?”   若白点头,“想清楚了。”   亦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确定我们俩在说同一件事?”若白向来选择直接无视掉他的玩笑话,所以他本着多说多言的原则,说不定哪天他就突然听进去了一句话也是好的。   “如果你是在问我和初薇之间的关系,那么我确定,我们在说同一件事。”   亦枫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我还以为要到猴年马月这事才能拨开云雾见天日,没想到这么快啊。也不枉费我一直主导舆论走向给你们施加压力,就算你假公济私在训练场上折腾我,值了。不过……你说初薇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她也许,还没准备好用另外的眼光看待我。”   “另外的眼光,说这么含蓄……初薇也是,一直被你养的内敛自持,我看她除了你之外,就没接触过别的男生了,要等到她准备好,还不如你动作快点,知道怎么做吗?我教你?”   若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说:“范晓萤。”   亦枫一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嘴角染上一抹无奈的笑意,“范晓萤看着比谁都精明,比谁都会精打细算,可实际上,比谁都蠢。得,我换衣服去。”   偌大训练厅里只留下一道雪白清秀的身影。   若白想,初薇很简单,她的感情也一点儿都不复杂,她聪明,敏锐,不迟钝。   他可以等,等着初薇,向他靠近,以另外一种身份。   也许,不需要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晚饭在小区散步的时候,有邻里问我,周末还回家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没开学…… 咳,言归正传,所谓这篇文好像不会很长,感觉我已经写到□□了…… ☆、决赛   决赛的现场十分热闹,先不说所有道馆悉数到场,普通的观众也足够让这个容纳近万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   贤武那边人声鼎沸,可松柏这边也毫不相让。   晓萤带着师妹们重新穿上那套俏皮可爱的拉拉队服,为松柏加油助威,那青春活力的样子,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沈柠依旧坐在评委台上,只是今天,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花甲老人。   喻初薇一眼就看到观众席里冲着她招手的同桌。   “难得啊,你也会出现在元武道的观众席上。”   “开玩笑。”同桌白了她一眼,晃了晃脖子里挂着的单反,“爸妈庆祝我高考结束,犒劳我的,它的处女秀就贡献给你了。”   初薇嘴角漫上笑意,“你确定你是来拍我的?”   同桌耸了耸肩,回道:“主要是来拍你,顺便拍学长和方氏兄妹……”她往四周看了看,叹道:“哎呀,毕竟方廷皓是世界冠军,世界冠军是个什么概念啊,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看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耳边又是国歌,这种荣誉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好不?而且还有方婷宜,人家可是大明星,相貌、气质,上上佳,娱乐圈那种女明星简直没法比……我的天,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够看他俩的比赛。”   初薇无奈地摇摇头,只听她继续说:“对了,之前一直就想问你来着,但是没找到机会,你跟方氏兄妹很熟?”   “熟。”   “真熟?”   “真熟。”初薇补充道,“青梅竹马。”   “那学长他……”   “一样,而且,他跟方廷皓是好兄弟。”   “我的天。”女生瞪圆了眼睛,似有些不可思议,“我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元武道的世界是不是就这么小啊?”   初薇淡笑不语,看了一眼场上的准备情况,比赛要开始了,“那你好好拍,什么照片洗好了给我。啊,比赛结束之后恐怕也不能陪你,网上聊,过几天再约。”   “好。”   决赛第一场是申波和亦枫。   赛场上两道互攻互防的身影,申波总能够预测到亦枫每一次的进攻和防守,并且先行一步做出判断和应对,饶是亦枫灵动又劲巧,也被压制得有些狼狈。   “怎么这样啊?二师兄这是要输的节奏啊。”晓萤看着记分牌上的分数渐渐拉开,心里愈发着急,“这可是第一战,这胡亦枫要是输了,后面初薇师姐和若白师兄压力很大的。”   “行啦,你消停点,好好看比赛。”看着晓萤激动地双手抖着乱晃,手里的牌子时不时还戳到别人,秀琴出声提醒并且在秀达的搀扶下往旁边退了一步,无奈人家根本顾不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就像是要黏在胡亦枫身上一样。   “我不是着急嘛,看得我很揪心啊,难道你们没感觉吗?”   “好了晓萤,亦枫师兄被压制,大家都很焦虑,你安静一点。”百草安慰晓萤,握着她的手。她看向在座位上不动如山的若白师兄和初薇师姐,他们两个依然面色如常,稳稳妥妥地坐在那里,好像没有人能够打扰的样子,只是看着就能够让人感到安心和信心。   “第二局结束!”   随着裁判的宣判,晓萤将手里的应援牌往萍萍怀里一塞,一个健步冲上去。上面Q版的大头像梳着拉风的饺子辫,与场上的美男子如出一辙,胖体的卡通字体无一不显示出主人制作的心思。   “你想说什么?”亦枫喝了一口水,看着欲言又止的范晓萤,又拿着毛巾擦了擦汗。   晓萤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亦枫笑了,“从下场你就冲上来围在我身边,我还以为你又要数落我一番呢。”   “哪有!我范晓萤才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小姑娘鼓起了腮帮子。   “那就好好帮我加油吧,我不会输的。”   “上半场局势都这么明显了,还不会输啊……”晓萤担忧道,突然又看着胡亦枫的眼睛,“那你可千万别输啊。”   难得看到晓萤关心的模样,亦枫心情大好,又起了坏心:“原来晓萤师妹这么担心我输了,那我要不要……”   “呸呸呸。”晓萤吧唧着嘴,“我那是怕你拖累我们初薇师姐和若白师兄。”她扬起了下巴,一副傲娇的模样成功让一边的师兄弟们笑弯了嘴角。   “放心吧,我不会输的。”亦枫将水瓶递给若白,对上他沉静的眼神,四目交汇,双方都点了点头。   初薇目视着少年挺拔的身影,转过头对着晓萤说:“大家一起习武练功这么久还不知道他的实力吗?遇强则强。”   小姑娘不屑地撇着嘴,“他永远都是一副睡不醒的邋遢模样,能有什么本事。”   初薇只是笑笑,也不戳破她的关心和担忧。   少女事,从来口是心非,偏偏没有一个人会承认。   旁观者清,却只有少女还傻傻地自以为喜欢别人。   初薇看着重新开始倒计时的第三局比赛。   其实心里一点儿都不担心。   申波最出色的地方在于,他总是能够精确地计算出对手的下一出招路径。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让很多人惊羡,尤其是对于数据的分析。娴熟的推理并且加以运用,放在整个岸阳,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喻初薇知道,申波是岸阳理工大学物理系最出色的学生。在元武道比赛中,他的脑子里就在算题,各种各样的数学物理公式,各种力的分解及其力道的估算,各种出腿轨迹的弧度和路线,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反应出来,是一秒,也许都不到一秒。   可是元武道——   靠得从来就不是算计。   亦枫从来都是遇强则强,每当这个时候,原本清秀的招式就会化为奇灵迅猛的腿法,招招快如闪电,像是魅影般诡谲难防。   “十三比八,红胜。”   “赢了,欧耶!”   “松柏赢了!”   “太好了!”   耳边响起一阵欢呼声,俊美的少年踏着掌声而来,摘下红色的头盔,饺子辫诉说着他的大好时光。   “嘿,没想到你还真赢了?”   “我说过我不会输的。”   “切,不就赢了一场比赛吗?骄傲什么呀……”   亦枫看着范小姑娘装作不屑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偏头看向自家大师兄。   “做得好。”   对嘛,这才是他想要的话。亦枫又看向晓萤,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她手上的牌子,上面熟悉的容颜让他不自觉弯起了嘴角,嗯,心里还算舒坦。   喻初薇穿戴好所有护具站在赛场上,面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婷宜穿着贤武道馆的道服,领口处有别致的红黑色条纹绣花,衬得她明眸善睐,瑰姿艳逸,颇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气势。   “我还以为,决赛还是戚百草上。”   “本来就是因为高考的缘故我才没有参加比赛,现在考试都结束了,没道理还是当观众。”初薇看着她,对方笑容温婉,周身的光芒凝结成柔和的月光。人们称之为“月光女神”,并不是赞婷宜像月光般清冷,而是赞她优雅皎如明月。   “很久没有跟你对练了。”婷宜说道,“我也想知道,这么多年,你的身手有没有进步。”   “请多指教,婷宜前辈。”   初薇心态放的很好。   婷宜闻名遐迩,她少为人知,所以即便输了也没什么丢人的。   虽然她也很想为松柏拿下冠军,但这不代表她就无法做到正视自己。   尽力就好。   每次比赛前,师兄都是这么跟他们说。   那就尽力吧,她也想知道,她能不能追上婷宜的步伐。   比赛已经开始,评委席上,沈柠今天一身裤装,外穿一件廓形挺立的黑色小西装,整个人有种男人般的英朗帅气,又衬乌眸皓齿,清丽大方。   她看到身边的师父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劝慰道:“师父,您别担心。”   “像,太像了……”老人嘴里念着话,“都像,都像她们的妈妈,不仅长得那么像,就连在一起对抗的画面都像……从小女孩的时候就一道练武,感情好得就跟亲姐妹一样,那个时候,岸阳那么多高手前辈,都喊她们是一对壁花。可是,我的阿琛……”   “师父。”沈柠开口,“当年的事,真的只是意外。而现在,小婷不是师姐,初薇也不是她妈妈。”她微沉了一口气,师父得知今天松柏出战的是初薇,说什么也要来看比赛。她知道的,师父的心结。   沈柠看着已经越来越激烈的比赛,耳边是整个体育馆的呐喊声。   像。   确实像。   她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时,也会跟着大师姐常常跑松柏。那个地方,关系比较好的,有一个翩然若仙的美女前辈,她的笑容总是温柔得就像天空中的晨曦;还有两个清秀隽雅的少年郎,一个风姿绰约宛如从古书中走出来的仙人,另一个挺拔如松,淡淡然像是天边宁静高远的云朵。   后来她长大,他们更是长大,两个人结婚生儿育女,一个人消失不见,可他的名字成为元武道界最遥不可及的神话,也是最虚无缥缈的存在。   初薇的身法和腿法,放在元武道这样快速急促的体育竞技当中,显得极慢极轻。   外行人,哪怕是懂行的高手都不一定能看出这其中的奥妙。   可是沈柠看得出来。   她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放在松柏休息区域里,那个少年,那样清俊宁美,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整个人像是绽放在雪山之崖的冰莲,宠辱不惊。   她向来自诩出色的看人眼光,从不出错。   岸阳总能够带给她无限的惊喜,而这一次,已经拟定了那么多出色的元武道选手,都及不上这个少年半分。    ☆、决战   还剩下一局。   比分七比七打平。   可是喻初薇现在,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初薇师姐你还好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很累啊?”   “这几个月以来师姐的训练一直打折扣,最近更加是什么练习都没参加……”   “拜托,你们说什么丧气话,没看到现在比分平了吗?”   “就是,跟方婷宜打成平手,很厉害好不好……”   若白半蹲着身体,拿毛巾给初薇擦汗,湿凉的感觉削了她几分疲惫。   “怎么样?”他问。   初薇灌了几口水,有些吃力地回答:“要是,要是这个时候我能有百草的体力就好了。”就是因为比赛打得胶着,所以体力的流逝比以往更早更快。她心态虽然放松,可神经一直绷得很紧,婷宜出腿精准,可以不费力气的踢中她的得分部位,只要她稍稍懈怠下来,比分就追不上了。   但是接下来这局,婷宜一定会开始反击,“怎么办?”她问。   “别去想怎么得分,之前怎么打,这局依然怎么打。”   初薇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似是有山山水水让她宁静。   “我知道了。”   第三局开始的时候,婷宜一如既往的冷静,一如既往地摆出防守的姿势,一如既往地拉开攻击的姿势,优雅地颠着脚步,优雅地出腿。然而,即便是观众都能感觉出来婷宜的气场发生了变化,更何况,是面对面的喻初薇。   她很了解婷宜。   一旦感觉到压迫,就会开始反击,那种敏锐感比起森林山野中的野性还要强烈。   很多人都不喜欢跟喻初薇交战。   包括曾经赢她的那些高手。   “太磨蹭。”她们说。   哪怕是研究了她很久的秀琴也说,“你的元武道节奏太缓,要到后来才像洪水决堤一样爆发,但是如果对上实力比你高的人,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方婷宜,显然实力比她高。   但是——   既然若白师兄说还是跟往常一样,那就按以往的节奏走吧。   攻击,被挡回来。   防守,挡回去。   除了开局时候婷宜拿下一分,而她紧紧咬住比分追赶上后,接下来,平分的状态再也没有打破。   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如果再不反击,她根本没有体力再打加时赛了。   凝神。   腾空。   把所有的力量灌注到右脚上。   画面像是放慢了一般,一格一格定住、切换。   她清晰地看到婷宜的面容,苍白得有些透明,失了血色,瞳孔霍然放大,里面是满满的不安。   婷宜没有动作,这跟她想的不一样,这一脚她肯定能够躲开的,初薇是想在下一个的上劈动作得分的。   初薇正做出着一个横侧下劈的动作,眼前浮现出了当年妈妈和琛姨比赛的场景。   极其相似的招式!   她一下子惊到了。   不安和恐惧在她心里放大了无数倍。   原本该躲开的婷宜并没有躲开,眼看着伸出去的脚就要落到她右侧脖颈上方的头盔上,初薇硬生生在空中改变了出腿路径,猛然收回来,力道散在了对方的胸口。   身体失去了平衡,从空中跌落,狠狠地摔倒在了场地上。   十一比十。   赢了。   初薇撑起身体,看着因为踉跄而跌坐在地上的婷宜,松了一口气,然而口气不悦起来:“方婷宜!你想什么呢,为什么不躲开!”   听着她的话,婷宜一愣,明显地回过神来,单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蹲在初薇面前,面带薄怒,“你又在想什么!知不知道中途撤招会伤到自己!”婷宜按住初薇右脚,纤细的手指抚上她的小腿肚,紧绷的肌肉让她面露不善,“还好吗?”   “抽筋了。”初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嘶……刚才太用力了。”   婷宜拽着她站起身来,初薇看到方廷皓已经踏上了赛场,连忙转过身,看到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后面。   少年蹲下身来,卷起她的裤脚,有力的手指按压着她的小腿。   “两位大小姐。”廷皓开口,“你们在打比赛,不知道要注意力集中啊,就这么点时间能想什么事啊?”身着道服的方廷皓,英俊耀眼,原本应当明亮得仿佛盛夏当空艳阳一样的人,此刻周身散发着寒意。   他刚刚在场边看比赛的时候,这两个人的动作吓得他一下子从长凳上站起来。婷宜迟迟没有动作,他当即就想到了当初的事情。有一种“谢天谢地”的放松,亏得初薇撤力后摔了下来。要是旧事重演,他真不知道后果会是怎么样。   婷宜被兄长的话一吼,也按压着起伏有些剧烈的心房,磕磕绊绊地解释:“突、突然,突然之间身体就不能动了。”   她抬眼看着初薇也是惨白着脸色,“对不起啊豆丫……”   初薇摇着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没想到你有阴影。”   “其实已经克服了。”婷宜开口,“刚到国外打比赛的时候才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就因为对手是你,刚刚一瞬间想到了婉姨。”   若白站起身来,问:“还好吗?”   初薇动了动脚,还是稍微有点疼,“还好,没事。”   廷皓搂住妹妹的肩膀,问:“那这下,彻底好了吗?”   婷宜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展露美颜笑意,“好了,这个瓶颈,过了。”   评委席上,扶着站起身来的老人坐下座位,沈柠缓缓开口,“师父,我说过了,小婷不是师姐,初薇也不是婉姐。”   万博看着场地中央的年轻人,终是朗声笑出来,“风水轮流转,道馆挑战赛的冠军,还是回到了松柏手里……比赛都是有全程摄影的是吧?”   “是。”   “你回头把视频拿给你姐夫看。”   “好。”   “晚上,陪我一起去趟方宅,廷皓说,初原那小子要过来。”   “知道了,师父。”   “初薇师姐,你确定除了脚抽筋以外,没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是啊,你摔的那一下,我看着都疼,那声音大着呢。”   “这样师姐,我们陪你去休息间看看?”   “不用。”初薇对着大家再三保证,“我没事,真的没事……”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来,胸前还挂着厚重的单反,“你怎么下来了?”   “我在台上看得不真切,你怎么就受伤了呢?哪儿伤着了?”   “没受伤,就是脚抽筋了。”   “抽筋?”同桌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大事了呢,原来只是抽筋。”女生捧着单反,喜滋滋地对她说:“拍了好多你的照片,回去之后发给你啊。”   “好。”   三局两胜。   松柏已经拿到了冠军。   但是所有观众都很默契的,谁都没有走。   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比赛。   只有方廷皓这三个字就能够让他们走下来。   喻初薇从长凳上站起来,依然习惯地给若白穿护具。少年转过身来,四目相视,他淡淡地没什么表情,但是她却笑了。   和廷皓的比赛,她知道,他也等了很久。   亦枫走到初薇身边,问:“能看吗?”   她点点头,“能。”   “真的能?”   “可以。”   同桌孤疑地凑上来,“什么能不能的?”   “没什么。”她回道,“你给我安静坐在这里,别打扰松柏的人看比赛。”   “切,知道了。我就暂时给松柏当个安静的摄影师。”   喻初薇知道亦枫在说什么。   毕竟当时那么残忍的一幕,她看到了,而亦枫看到她看到了。   准确来说,她心里的病,真正的导火线就是这件事,而若白后来从其他人那里受到的伤,只是一剂更加猛烈的催化剂。   那是很残忍的一幕。   她从来都不知道,方廷皓会有那么暴戾的一面。   她从来都不知道,方廷皓会对他最好的兄弟,下这样决绝的狠手。   一个就像远古战神,从骨子里散发出原始的战意,最原始也意味着最野蛮,最凶狠。   一个就像是一个水晶娃娃,虽然破碎之后依然在地上闪闪发光,可是再也无法完整。   他的腿狠狠踢在若白各个部位,每一次出招都是十足十的力道。若白不断从地上爬起来,又不断被踢倒在地。   就在若白终于失了所有的力气,躺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的时候。廷皓从陈列架上取下了岸阳元武道道馆挑战赛最新的冠军奖杯,是在哥哥带领下取得的奖杯。   她猜到了廷皓要干什么,却在门背后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亮闪闪的物件被抛到半空中,同时起来的,还有方廷皓腾空而起的身体,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滚身旋转后,单脚正中那个奖杯。   空中响起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下一秒,地面上再次响起破碎的声音。   碎了。   奖杯碎了。   一同碎掉的,还有他们两人之间的友谊。   若白红了眼眶。   同样的,方廷皓也红了眼眶。   初薇当时没有办法理解方廷皓的做法,只觉得向来开朗的廷皓哥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做下了让她伤心的事情。   但是现在,她理解他的做法。   场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决赛之前,没有人质疑若白的实力。   当然,也没有人质疑方廷皓的实力。   元武道世界锦标赛冠军,世界冠军,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   地球这么大,而人又这么多。你永远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会有多少才能卓著的人,他们或是精通于某一领域,或是走在时代的前沿,有的人倾注心血追逐梦想,有的人穷尽一生为了人类的命运。   只有做到最好,才能拿第一,才能够成为冠军。   这是实力的荣耀,也是实力的尊重。   在赛场上的方廷皓就像一条龙,长啸一喝,山川便为之震动。他万众瞩目,耳边是中华儿女的呐喊声,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肆意张扬。   “什么感觉?”亦枫问她。   “他们都很高兴。”   胡亦枫一拍脑门,“谁问他们的感觉了,我是问你的感觉,你还好吗?”   他是在偶然的情况下看到初薇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眼喘气,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一问才知道前因后果。眼下是若白的比赛,还是最激烈的比赛,她确定没事吗?   “我很好。”初薇神色平静,“这场比赛打完,就没什么事了。”   亦枫嘴角噙笑,却注意到衣角正被人扯着,转头一看,才发现,那人是范晓萤。   “你跟初薇师姐在说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啊?”   “想知道?”亦枫挑了挑眉。   小姑娘猛点头,“想。”   “给个理由。”   “这还需要理由啊?你跟初薇师姐有什么小秘密如实招来,人家跟若白师兄在一起挺好的,有你什么事儿?”   亦枫失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一天到晚在脑补些什么,韩剧看多了吧。”   “疼啊……”   “看比赛,看比赛,你男神比赛啊……范晓萤,你属狗的?”   所有人坚信若白不会输。   可所有人都坚信方廷皓会赢。   这些年,尤其是近一两年,若白在岸阳未尝败绩,所以说,他很久没有打过这么激烈的比赛了,即便每天进行着分量十足的训练,到底没有将这些东西全部转换在赛场上。   但是廷皓不一样,陪练的,都是国家队的选手,还有世界各国的高手与之相较,在一场又一场的比赛中,实力得到飞跃的突破。   两个人,一红一蓝,一次次腾身飞起进攻,清叱声在高高的穹顶体育馆之下回荡,战意寒冽,令满场的观众看得皆有些痴住,很精彩的比赛,很多人连喝彩都忘记了。   赛后,兄弟两个伸出拳头相互抵住。   若白走下来的时候,初薇拿了毛巾和水迎了上去。   这一幕,拿着单反摄像机的女生记录进了画面。    ☆、表白   从松柏的陈列室放好冠军奖杯出来,初薇小步跟在若白半步的距离后面。   连半决赛都出去庆祝了,更何况是决赛。   整个松柏道馆,安静地如同这漫天霞光。   两人走到中庭的大草坪上,喻初薇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了他的手腕。   若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身姿淡静若雪山之颠的青松。   女孩子有点紧张,白皙的脸颊被霞光染得有淡淡绯红。   他心里一动,隐隐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我想确定一件事情。”初薇抬眼看着他,心里就跟在打擂鼓一样。拖拖拉拉不是她的风格,一贯逃避,也不是她的风格。   “你想确定什么?”若白凝视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目光宁静如深井。   “想确定……”喻初薇缓缓开口,“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你。”   不是作为朋友的喜欢。   也不是作为妹妹的喜欢。   而是身为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的喜欢。   就像哥哥说的那样,想确定,那是不是爱情。   “你想怎么确定?”他的声音低声,有一丝沙哑。他想过可能很快,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会快,花朵无声地绽放了心园。   “你能不能……”她感觉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能不能吻我?”   黑眸幽深,若白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往前跨了半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俯下身去,印上她的唇瓣。   清风中有种有种缭绕的蜜意。   明明不是花香,也不是草木香,这是是闻不到的,却一丝丝,一寸寸,沁在空气中。   唇上的气息是温热的。   初薇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紧,这中间还仿佛跳漏了好几拍。   清远冷冽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同时又有淡淡的温暖。   她想确定的,不仅是她是否喜欢他。   还有,他是否喜欢她。   她的双手攥着他胸前的衣服,突然放开,大着胆子往上,圈住他的脖子。   初薇能够感觉到他身形一怔,而后,唇上的吻加重了。   两个问题,答案都是肯定的。   唇瓣上传来湿热的触感,反复摩挲和舔舐。   初薇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耳膜突突突地狂跳。   他的舌尖很温柔,轻轻撬开她的齿关,伸进她的嘴巴里。气息紊乱地厉害,脑子里晕晕乎乎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能敛着呼吸任他亲吻。   唇齿交缠。   就在她觉得快到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若白离开了她的唇,将她摁在怀里。   耳畔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呼吸,而且,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见他怦怦的心跳,和她一样迅疾。   “初薇。”若白开口叫着她的名字,耳边恍若能听到花瓣绽放的声音,一瓣一瓣,一朵一朵,优雅晶莹,灿烂芳香。   其实,他也很紧张,“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她声音很小,甚至没有用声带,全靠着气流的声音,但是她能肯定,他一定能够听见。   喻初薇没有谈过恋爱,除了松柏的人,她很少跟班里的男生有比较好的关系。况且,高二文理分科之后,班里的男生就更少。   她的性子也一贯温和又清淡疏离,别人看起来,总会觉得她有着清高矜贵的气质,如同千山万水般遥远。   她看言情小说,也看韩剧,但是不多,也并不是很热衷,纯粹是为了拉近跟师妹们的距离才看的。   要是知道终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人,她是不是该早点弄清楚感情是怎么一回事,这样,也不会稀里糊涂过了这么久。   初薇觉得幸运,她初次尝到脸红心跳的滋味,是因为若白,她那样熟悉的人。   他是她的最初。   有他在地方,永远能够让她心安。   外面的天色已经漆黑,室内光华流转。   “不解释一下吗?”   初薇看着若白手里的那个玻璃,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的这个问题放在昨天询问,说不定她还能够坦言解释,可是现在——表白了心意再去说这件事,总觉得有点羞耻。   “为什么写了这么多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清远好听,说得很缓慢。   初薇咬着嘴唇,抬头看他,他的眸色漆黑,映着细碎的璀璨,眼底荡漾出一片柔和。   “那个……”她开口解释,“做作业的时候写下的,总不能让老师看到吧,有几个老师都知道你的,所以就拿胶带黏下来。”   “为什么写下来?”   “晃神的时候写的。”她想了一下,又急忙补充道,“你应该也能理解的,以前小时候上课的时候,总会在书本上写写画画一些东西,就跟描摹一些粗体字、在插画上自己加是一样的。就是,想到什么都写了什么……”她声音低了下去,“想到你,就把你写下来了。”   就是因为想到你,才把你写下来的。   原来那种作怪的心情,被称之为“喜欢”。   “那为什么要放好存起来?”   这个问题初薇回答得很理所当然,“总不能把你的名字扔到垃圾桶里吧,我又舍不得……”   若白把手里的瓶子放下,继续搁在书桌上的笔筒旁边,“这个,就送给我了?”   初薇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以前同桌看她这样小动作总说她暗恋她,那个时候她还觉得这怎么可能,却没想到,还就是这个可能。   “我同桌,你也见过……她是最早说我喜欢你,可是,我当时觉得挺奇怪的,一直都没理会她的话。”   若白拉起她的手,另一手把书桌前的椅子拎开,将人带到案边。   初薇看着他开始摆放笔、墨、纸、砚,问:“你要练字吗?”   “是你要练。”   她摸着粗糙又光滑的宣纸,“你明知道硬笔写得好,可是软笔就不行。”她惊羡他行云流水的书法,淡逸又刚毅,曾经也想着要下一番工夫去练习,可惜最终也没能写好,到现在她房间里还有全套的书法工具堆在书柜上当摆设。   “你会写好的,而且只需要写好两个字。”   “哪两个字?”   男生低着头研磨,转动的手突然停住,抬起头垂眼看她,嘴里吐出两个字,“若白。”   他的名字。   初薇呆在原地。   心头像是被人拿一双暖乎乎的大手烘着,血液的温度直逼脸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就好了,她也想知道自己脸有多红。一定很红,因为很烫。   初薇从若白手里接过蘸好墨水的毛笔,将笔水平地捏在手里,迟迟不竖起来。   就算面前是画有米字格的宣纸,她都有些不忍心下手,更何况是这种雪白得什么都没有的纸张。   “要不……”她对他说,“你先写一个,然后我临摹?”   她看到若白挪动了步伐,正准备给他让位置,不料对方却走到她身后,从后面将她整个人圈住,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拿笔的右手。   把她当成初次握笔的学生啊。   初薇当然知道,书法授课的时候,老师们往往也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教授写毛笔字,但一般都是针对年纪小的人。   “帮你写。”   若白的声音就在耳畔边上响起,耳朵边上养养的,温热的气息让她没出息地一颤。   她的手,被带动着。   横、竖、竖、横、撇、竖、横折、横。   撇、竖、横折、横、横。   他的名字,她写过那么多遍。   她无比清楚这其中的一笔一划。   看着宣纸上出现的“若白”,很端正的楷体,就跟他的人一样。   余光撇到案头的玻璃瓶,心中一动,初薇放下笔,旋身的动作迅速,擦着他的身体,而后,双臂揽住他的腰身。   “以后不叫你‘师兄’了。”她说,写了这么多,从来都没叫出口,她不想跟其他的师妹们叫出一样的称呼。   若白近距离看着她,眼睫黑幽幽的,只听她继续说:“想叫你的名字——”   他等着,目光静静的。   两片淡粉色的嘴唇微启,出来两个音节,“若白。”   他嘴角挂上一抹极淡的笑意,缓缓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初薇被他亲昵的姿态弄得有些羞涩,往后退了退,却恍然发现后面就是书桌,根本无路可退。   亲吻来的意料之中。   依然是恬恬淡淡的吻。   唇瓣相互贴合,慢慢地,才厮磨辗转起来。   要不怎么说情人之间的动作缠绵悱恻,她此刻,清晰地感受到,她被他爱着,简单的爱,平平淡淡。   回到房间的喻初薇依然觉得轻飘飘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上。   她翻倒在床上,手指不自觉摸上他吻过的嘴唇,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心里如同蜜糖化开了一样。   她滑开手机,上面同桌发来消息,说是白天拍的照片发到她邮箱里了,让她记得查收。   初薇打开电脑登录邮箱,一张张照片翻下去。   直到最后一张——   女孩拿着白色毛巾给少年擦汗,为了方便她,对方微微偏过头去。   这画面,美好得暖人心窝。   初薇敲打着字,编辑着微信,“我和若白在一起了。”   点击发送之后,初薇便把手机放到了一边,不出五秒,手机里“叮咚叮咚”的消息频繁响起。   “你们真在一起了?”   “你昨天不还在你哥面前死不承认吗?”   “速度可真够快的。”   “能问一句你们俩谁先表白的吗?”   “天哪,男神居然被你给攻略了。”   “快点快点,给我讲讲细节。”   初薇听着这些语音,嘴角的弧度止不住往上扬,慢吞吞地打着字,“需要我告诉你接吻的细节吗?”   消息一发出,迟迟不见她回复。   她也不急,把这次决赛的照片打包传到松柏的群里,然后关了电脑。   这下,微信的信息才重新响起来。   同桌只回了一个字,“滚”。   喻初薇对着手机屏幕轻声笑出来。    ☆、怦然   没有了高考。   没有了比赛。   心里什么样的压力都没有。   初薇和若白的事情像是一阵风,吹遍松柏的每个角落,轻轻又清清,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尘。   诸位师弟师妹只是揶揄一声,哥哥温柔浅笑。   自道馆挑战赛之后,不仅是松柏,岸阳各大道馆都沉寂了下来,弟子们都需要把心放在学业上面,等到暑假的时候再重新开始元武道的修习。   对于喻初薇来说,暑假已经开始,每天上上网,翻翻中医书籍,再帮师妹们看看作业,过得自在的同时,没有几天,她就觉得无趣。   于是在若白提出带她一起去岸大上课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喻初薇去过岸阳医科大学,那是坐落在城北郊区的高等学府,所有建筑都是通体的白色,却不给人梦幻童话的感觉,反而是一股冷静持重的圣洁,让人心生敬意。   而岸大作为历史悠久的百年学府,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处处透着浓厚的学术氛围。岸大的外语学院和它的中文专业同样有名,是晚清时期一帮留洋归来的文人士子所创办,本着学贯中西的原则,力图从语言着手,全面深入西方的文化从而达到治国救国的目的。   初薇跟着若白走进所谓的“外院大楼”时,就被大厅里悬挂的各国国旗晃到了眼睛,“这里到底有多少语言专业啊?”   “不多,不到二十。”   “你是英语专业,二外学的是法语,也会说韩语,那其他呢?”   “嗯,也会一些小语种。”   “比如?”   “日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葡萄牙,还会一点阿拉伯语。”   清峻的轮廓里没什么表情,初薇突然有些丧气,“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会儿?   初薇将疑惑放在心里,跟着若白走进了电梯。   外院的建筑结构是同心圆,像是大剧场一样,中间底层是一池碧波,养着红白的大鲤鱼,之后层层都是教室,有七层楼那么高。   若白领着她走进一间教室。   大。   很大。   这是她的第一感观。   看这座位数量能够容纳两三百人之多。   里面已经七七八八坐了很多学生,很快,她就知道若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用汉语交谈!   每一个人嘴里往外蹦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语言,英语在这里都是稀奇的。   “所以不管你们选的是什么专业,到头来都能掌握好几门语言?”   “嗯,这是传统。”   初薇摇摇头,她突然很能明白为什么同桌一直对元武道周边的人和事感兴趣,而对它本身兴致缺缺,因为那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大概就是所谓的,隔行如隔山。   “这是大课,欧美原声电影翻译,英语,你能够听懂。”若白带着她选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上。   原本还热闹的喧哗,声音一下子降了好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很多人的目光往他们这里瞟。   “若白。”前排的男生转过身来,递上一本黑色笔记本,“文翻课的笔记还你。”他又把目光移到初薇身上,问:“你……”   “女朋友。”   男生被若白干净利落的话一噎,有些微愣,仿佛没有听清,又仿佛没有听懂,“你的谁?”   “女朋友。”若白重复了一遍。   这时候,不再是错觉了,这间教室里那么多大学里的学长学姐,都纷纷止住了相互间的私语往他们这里看。   很快私语又响了起来。   这下,大家用的是母语,偶有一两个字眼被她耳朵捕捉到,“若白”,“女朋友”。   喻初薇默默地低着头,脸上有点发烫。   若白读高三的时候,她高一。她在开学第一天去他班级找他的时候,他这么跟他的同学介绍,“我师妹。”   而现在,快三年了,他又一次跟他的同学介绍她,这一次,他说的是,“女朋友”。   初薇嘴角漫着柔和笑意,却依然维持着清高淡雅的姿态,实际上,是没法去面对他同学的眼神。   好在课很快就开始,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也都不再聚焦,让喻初薇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前面大讲台上那个金发碧眼的外教女老师点开了影片,怦然心动?   初薇下意识扭头去看身边的人,若白也垂眸看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不说话。   怦然心动,她看过的。   曾经满足过她对初恋最美好的幻想。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看完之后心里也是“怦怦”乱跳。   影片画面和声音都已经出来,教室里的学生却纷纷握住了笔,抬头、低头、写字。初薇去看若白,他也拿着黑笔在划满横条线的纸上写着什么。   翻译。   她这才想起来若白跟她说了,这是电影影音的翻译课。   男孩。   女孩。   一棵树。   还有他们的初恋。   喻初薇是在中考结束的暑假接触的这部电影,那个时候她懵懵懂懂,不懂得情为何物。   现在是高考结束的暑假,身边坐着男朋友,在去看这部电影。   眼前闪现的,全然都是她和若白过去的时光。   “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初薇跟着电影画面轻轻喃喃,那是整部电影最出色、最经典的话,“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同样的青梅竹马。   同样的地久天长。   在松柏,故事发生的地方,也有一棵树。   电影结束了,座下的学生相互之间交换着自己的稿纸看。   初薇碰了碰若白的手臂,“能给看看你译了什么吗?”   “台词对话。”他说,“你不认识翻译字体。”   “看不懂才要看。”她拿过他的那一叠纸张,一页一页往前后着,然后,不由愣住了。   在那么多缭乱的、她看不懂的字迹中间,有两行汉字,潇洒有力的行楷,翻译的话赫然就是刚刚她轻念的台词——   “有些人沦为平庸浅薄,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可不经意间,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从此以后,其他人就不过是匆匆浮云。”   若白今天穿着浅色的T恤,浑身清远冷冽的气息,看着她却有淡淡的温暖。   初薇觉得呼吸有些局促,强装从容地指着笔记本,指尖滑在某些字词的下边,问:“说我吗?”   “对,说你。”他淡声说着,然而耳际的晕红却暴露了他微微窘迫的尴尬。   他没有告诉初薇,每周这堂课前,老师都会在聊天群里上传要练习翻译的电影视频,避免一些能力差的同学无法当堂译出翻译稿。他知道今天要放的是《怦然心动》,故事清新美好,于是就带初薇过来。   “彩虹般绚丽的人”,她指的这个短语,在他心里,就是她。   初薇将他的稿纸推了回去,心头涌上阵阵暖意。   她知道若白平常不言不语惯了,也冷言冷语惯了,从来不会说一些酸酸甜甜的话,那日的表白,“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估计也是他能够说出口的极致了。   没什么不好的,她想,她也不是腻腻歪歪的小女生。   言语没那么重要,这样偶尔被她捕获住的小惊喜,大概能够让她飘飘然好几天。   课结束了,若白走上讲台去交课堂作业,初薇帮她整理桌面上的东西。   前排的男生再次转过头来,“你真的是他女朋友?”   “是。”初薇大方地承认,“我是她女朋友。”   “还以为……”那男生说,“虽然若白这样的人,相貌气质和实力都是俱佳,但他平日里都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们都以为他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不,还是有点的,既刻板,又严肃。”   初薇看着一群人中间那个挺拔清宁的身影,在别人看来,确实是让人无比想要亲近,又是仿佛隔着山长水远的距离,不过,对她来说,“他很温柔。”   他很温柔。   她这样回答他的同学。   他当然温柔,替她遮风挡雨,像是参天大树一样呵护她成长。   那个学长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随即释然轻笑,“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你哪个专业的?”   很自然的问题,但是初薇愣了一下,坦言:“我刚刚高考完。”   “高三啊……”男生悠长了语调,“我说他怎么不在大学里交女朋友,原来是要等你上大学……所以你也是岸阳人?”   “是。”   “在说什么?”若白已经回来了。   “跟你的小女朋友聊天。”那人说,“提点一下让她有紧迫意识,咱院里还有其他院系,有多少觊觎你的人。”   “很多?”初薇问。   男生点点头,“很多。”   她抬头看了一眼若白,对方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嗯。”初薇点着头,笑颜清雅。   一旁的那个男生大呼“受不了”,手一挥招呼着周围零零散散的同学出去。   喻初薇清楚地知道,即便若白清冷冷如冰雪之巅秀挺的松柏,淡漠疏离,也会很多女生喜欢她。   但是既然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只看得到她,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喻初薇再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她忍不住对面前的人说:“你平常在学校吃饭,也会饱受这样的待遇吗?总不会真的因为我的缘故吧?不应该啊,以前高中里我们也经常一起吃午饭,那时候都没人……你到底在学校有多出名啊?”   “好好吃饭。”若白从自己托盘里夹了一块咖喱鸡给她,“杏一食堂离外院比较近。”   不见得只在自己学院出名,喻初薇想,她知道的,若白一直拿奖学金,而且还拿了很多语言类比赛的奖。虽然他把那些奖状奖杯都拿回了家,但她还是看到过好几次。   她低头趴下,学着他不动如山的样子。   正吃着,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是哥哥。”她对若白说。   电话内容很简单,却让初薇身形一下子僵住。   “怎么了?”若白问她,“初原说什么?”   她挂了电话,声音有一丝沙哑,“哥哥说……琛姨醒了。”   若白眼里也闪过一丝亮芒。   这一天,很多很多人,都盼了很久很久。    ☆、苏醒   “……其实琛姨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有意识了,只是她的状况需要看护和稳定,所以没有告诉你们。”   病房外面,喻初薇这样告诉若白和初薇。   “那现在呢?”   “到今天,意识已经清楚,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在恢复。”初原开口,“你们进去看看吧。”   病房里有很多人,该到的,都在。   婷宜正靠在床边跟病床上的母亲讲话,看到初薇和若白进来,温声开口:“你刚才不是还念叨着豆丫吗?人来了。”   “来了。”方廷皓看着若白。   “嗯。”若白看到好友眼里的血丝和眼下的乌青,犹豫了一会儿,握拳轻捶在对方胸口,一如往昔。   廷皓笑开,也回做了同样的动作。   初薇走到床边,上次过来还闭眼的人,现下,病床上调,女人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柔和温煦,正含笑看她,“小豆丫。”   “琛姨……”初薇突然有点想哭,鼻子一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握上女人的手,对方回握:“一晃这么多年,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好看,真好看,漂亮得琛姨都不敢认了。”   万琛把目光放到儿子旁边站着的少年身上,高大帅气,像是撕裂了芝兰玉树走出来,“若白。”   “琛姨。”若白走到床尾边上。   “若白也长高了,真帅。”   “您儿子就不帅了?”廷皓理了一下衣服,低咳了一声。   万琛失笑:“一早就夸过你了,还吃醋。”   “那我呢?”婷宜凑到母亲跟前,“我好看,还是初薇好看?”   “你好看。”   “嗯,当然是我好看。”   万琛看着这一室的人,嘴角笑意很深。   醒过来好些天了,一开始混混沌沌,思绪停留在晕倒前,丈夫和儿子女儿一一细语跟她解释,这才知道今夕几何。   这一伤,伤害到了很多人。   这一睡,睡过了好些事情。   她心里的歉疚无以复加。   “豆丫。”万琛叫道。   “琛姨。”   万琛握着她的手,看着女孩与姐妹相似的容颜,嘴里反复念着:“真好,真好……”   病房里,只有方石基一人在陪着。   沈柠陪着万老爷子回了贤武,走之前告诉若白,说晚点会到松柏找他。   几个年轻人站在病房外面,氛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喻初原和方婷宜两人面对面站着。   若白和初薇对面是方廷皓。   五个人正好站成了五角。   初薇原本想开口询问哥哥那日在方宅的状况,但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开口。比起心中自有郎朗气度的哥哥,她更加担心骄傲又倔强的婷宜,眼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她是断然不希望横生枝节的。   她蹭了蹭若白的手臂,用眼神示意,若白低头不语,让她暂时别说话。   这一幕落入方廷皓的眼里,沉默的气氛被打破,“我说,你们俩能别眉来眼去,看得我眼睛疼。”   喻初薇不自然地轻哼一声,开口道:“那什么,廷皓哥哥,婷宜,反正现在我空得很,从明天起,我过来照顾琛姨吧,帮她复健,还可以炖煮点药膳,反正这事我常做。”   廷皓暧昧地看了一眼若白,点头默许,“成,那你过来吧。”   “哥。”婷宜出声,“我也要过来照顾妈妈。”   廷皓目光深沉,看来婷宜还没有打算放弃。那天晚上,初原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真是个傻丫头。这件事,还是交给妈妈,毕竟,也是因她而起。   “那你别给医护们添乱。”   “不会。”   “放心。”初原说道,“这几天我都在医院里,老师是琛姨的主治医生,我也会照看好琛姨。”   空气仍旧冷凝了起来。   初薇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次打破安静的,是若白,“我和初薇先回去了,等琛姨休息好了,我再来看她。”   “我明天就过来。”初薇补充。   “好。”   才进了电梯,喻初薇就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氛围,实在是太尴尬了。   回去的路上,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要是婷宜因爱生恨怎么办?”   “你觉得她会?”   初薇犹豫了一会儿,然而开口:“我只是觉得,现在有琛姨的事情做缓冲,等再过一段日子,琛姨彻底康复了,婷宜可能还是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却喜欢上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人,啊,我不是说百草不好,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百草,或许婷宜能够稍微好过一点。”   “正是有百草在,才更能让婷宜死心。”   闻言,初薇点点头,也是,虽然她觉得哥哥在对待婷宜的事情上挺薄情的,但要是一直默许着暧昧不明的态度,那才是一种残忍。   要不是这些年一直见不到婷宜的面,大概哥哥早就要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可是现在,又要牵扯进百草。   她理着乱糟糟的思绪,看向身边的人,眉目清越、神情淡然,“幸好你喜欢我。”   “你说什么?”若白停下脚步。   “我说,幸好你喜欢我,没有把我当妹妹。我可没有婷宜那份勇敢,在被拒绝之后还是不死心,抱着一丝期待。要是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死缠烂打,一定离开松柏再也不回来。”   若白有些心惊地听着初薇的清声。   他那样熟悉她,知道她说出来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说的,是真心话。   他一直都知道,初薇也骄傲,也不容许别人忽视和践踏她的真心,但她的做法和婷宜不同,婷宜喜欢找别人的不痛快,而初薇只会找自己的不痛快。   她内敛,又自持,清高,又宁远。   这样显得懂事的初薇,让他很心疼,“胡说什么?”   初薇莞尔,“那只是假设。”   “不会有这种假设。”若白凝声。   “所以啊……”初薇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你喜欢我,我就在你身边死缠烂打,再也不走了。”   霞光淡淡,女孩脸上飞闪出红晕,漆黑的瞳孔眼底藏着一份羞赧。   若白被她的目光逼得想要闪躲,可是眼神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嗯。”耳根染上些许绯红,他发出低沉的应声。   喻初薇回到房间就跟母亲开了视频聊天。   母亲美丽大方,穿着淡色的薄质毛衣,背景是她熟悉的欧式建筑,寒暑假的时候,她也飞国外住过的。   “你哥都告诉我们了,阿琛已经醒过来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真的吗?”初薇有些欣喜,脑海突然闪过以前兄长说的事情,“哥说,他暑假里要找个机会去韩国,说是之后你们就回来了,这有关系吗?”   画面里的母亲点点头,唇边笑容不减,“爸爸妈妈把在这里手头的工作做好,可能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然后一起去韩国拜访一下老朋友,最后回岸阳。”   “老朋友……”初薇嘴里念着,“是那个给我取名字的叔伯吗?”   “对,就是他。”   “这样啊……”她不太清楚那个长辈究竟是何方神圣,明明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以前的生活中好像一直有他的存在。   “豆丫。”母亲突然出声叫她,“妈妈很爱爸爸,深爱。”   初薇一愣,目光滑过屏幕中那只白净光润的手,上面素色的裸戒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心事,她低咳了一声,脸红红的:“你跟我说干什么,你应该跟爸爸说去……对了,爸爸呢?”   “他被我的话说得老脸一红,躲出门去了。”   初薇笑意盈盈,突然想到了什么,决心跟母亲提一下若白的事,她还特意拜托哥哥不要说的。这种事情,怎么样都该她自己开口。   “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我、我交男朋友了。”   屏幕里的人显然有点惊喜,声音恬静又带些讶异,“能告诉妈妈是谁吗?”   “你也认识。”   “我认识……”女人敛起了笑容,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你可别告诉妈妈,你喜欢廷皓。”   “怎么可能!”初薇拔高了声音,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咬出声音来,确保母亲能够听清楚,“妈,我和若白在一起了,我喜欢他。”   “若……白……”女人念着这个名字,似有些动容。   “他对我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从前对这种特别的感情讲不清、道不明。心里会堵,心里会闷,有时候想想那么难过的日子里有他在身边保护我,我在黑夜里、在枕边不住流泪。他对我好,我加倍对他好,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他是我的大英雄,有他在,我觉得很安心,什么都不怕了。近来这几年,就像是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一样,苏醒过来之后,才发现,他对我最重要,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   初薇自顾自说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到将眼睛重新对回屏幕的时候,却发现,在遥远之地的母亲,竟然在流泪。   泪水从眼眶里而下,可是嘴角带笑,那笑容轻柔美丽,闪动得让人晕眩。   她慌了,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只能叫着称呼,“妈……”   女人伸手拭泪,温柔的笑意不减半分,“这很好。”她说,又连说了好几个“很好”,“妈妈只是太高兴了,小豆丫长成了大姑娘,也有了喜欢的人……爸爸妈妈都很喜欢若白,他原本,就是我们的家人。”   “那你们这是同意我和若白交往了吗?”   “当然,他那么好,我和爸爸怎么会不同意?”   “他当然好。”   “是好啊,已经说过了,也不知道害臊。”   “妈……”   母女两又说了一会儿话,初薇才关了视屏。   叶婉按下了笔记本的屏幕,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重新落了下来。   很好。   真的很好。   女儿比她聪慧,她跨过了二十几年的时光,才终于明白心中挚爱,那个男人的爱,沉默如海,几十年如一日。   女儿形容若白的话,何尝又不是她和喻世松的写照。   就用初薇的话讲——   他对她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从前对这种特别的感情讲不清、道不明。心里会堵,心里会闷,有时候想想那么难过的日子里有他在身边保护她,她会在黑夜里、在枕边不住流泪。他对她好,她加倍对他好,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他是她的大英雄,有他在,她觉得很安心,什么都不怕了。   叶婉才是那个做梦人,做了一个昏昏沉沉、长达二十多年的梦。   好在,终于能够苏醒过来。   “怎么又哭上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叶婉慌忙起身,擦拭着脸上的眼泪,声音有些哽咽,“没什么,刚刚跟豆丫通了视频。”   “通视频怎么还哭了?”   带着厚茧的指腹帮她拭泪,叶婉本来能忍了,现在被他这样一护,反倒忍不下来,扑到他身上,像是怕人跑了,两只手紧紧环住他。   “要是让儿子女儿看到你这样,他们都该笑话你了。”   “世松……”   “怎么?”   “豆丫说,她和若白在一起了。”   男人身形一怔,“真的?”   “真的。看得出来,初薇很喜欢他。”   “那很好,很好……”   “世松。”   “嗯?”   “我爱你。”   “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个,你说了很多遍了……”男人身材高大宽厚,挺拔如松,气度雍容,即便样貌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温雅挺秀。   说不够啊,叶婉想,即便深爱无须多言,可她仍旧觉得心疼到无以复加。   她抱着他,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喻世松从来都是她的全部。   她是那么地爱他,爱他,无尽地爱。 作者有话要说:  苏醒,算是双关吧 写这一章的时候也是感动的,原著里面只写了李云岳在山洞里思念过去的时光,但是初原口中的喻氏夫妇的“平静的生活”也是满足我对长爱的所有幻想~ 打算在我开学前解决掉这篇文,就等着我的惊喜吧~ ☆、长远   松柏道馆大门口的灯十分明亮,女人一袭靛色长款旗袍,剪裁十分合身,衬得她身材窈窕旖旎,弥漫着绝色的芳华。   见到女孩疾步往这边走来,女人开口:“初薇。”   “柠姨。”喻初薇走到女人面前站定,手里握着手机,刚刚收到若白的短信,让她去松柏门口送送沈柠。   “还是你懂事。”沈柠勾了嘴角,“若白张口就是‘沈教练’,本来想好了要铺垫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初薇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浅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沈柠微眯着眼,柔和而精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   婷宜一直养在她身边,所以她清楚她的每一丝变化;然而好多年没有瞧见初薇了,之前只是远远地看见这个女孩,前面在病房里,师姐一直拉着她讲话,眼下这样面对面,她才真的感觉到,以前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现在已经打开了花瓣,香气浮动。   师父一直说她像是从古画中走下来的仕女美人,可是在沈柠看来,尚显青涩稚嫩的初薇才更像画里的人,她比她更加清傲,似乎不曾沾染人间半分尘埃,晶莹剔透的,到底是年纪小。而她,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身上的韵致,夹杂了太多风情万种的世俗。   “若白眼光真好。”沈柠温声开口,语调悠悠然。   初薇愣住了,脸红了红,声音轻轻的,“你怎么也知道啊……明明是我眼光好。”   “是,是你眼光好。”想起那个清峻宁冷的少年,沈柠笑出了声,“给你带了礼物,交给若白了,有机会再好好聊聊。”   “嗯,我会去医院照顾琛姨身体,见面时间应该会很多。”   “……好,我先走了。”   “柠姨再见。”   沈柠点火启动,盯着后视镜,看到那抹淡蓝色的身影已经转身进去。   车子久久没有动。   她自己爱得无法自拔,所以看待感情向来比旁人敏锐很多,这样的直觉和她在元武道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一个监控视频,她早早地看穿若白和初薇之间那种浑然一体的真实感。   在韩国的时候,她也看到了那个“少女宗师”眼底的情动。   他们都处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有着最干净的爱情。   至于婷宜,沈柠是有些害怕的——   她害怕这个对她来说既是妹妹又是女儿的女孩,走上一条跟她一样的道路。   婷宜还小,感情朦朦胧胧并未成形,那么多人爱着她,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即便是初原,也是那样心疼她。   她觉得惭愧,她带大的婷宜,所以那个小姑娘的偏执和种种执念,没有随师姐的阔达,反倒随了她的刁钻。   师姐醒了。   她很高兴。   但同时也意味着,她一丁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方石基是她自年幼起就埋在心底的最初,那也是她一生的梦。   沈柠低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后视镜,罢了,天底下求而不得的人那么多,不止她沈柠一个人。回到岸阳,她做好了准备的,从此之后愿意把自己交付给元武道。不过现在看来,是后继有人了,于是,她也能够分出一点心思,去做旁的事。   轮胎终于开始滚动,越来越快,疾驶往全胜道馆的方向开去。   喻初薇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若白从会客室里出来,手里拎着好几个纸袋。   “这些就是柠姨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   初薇也不从他手里接过,只是跟在他身边,问:“柠姨找你什么事,是关于她要筹建训练基地的事吗?”   “是。”若白开口,“顺便,把松柏名额邀请送了过来。”   她脚步顿住,突然不走了。   若白回过身,看到她站在原地,神色凝重、眉心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喻初薇心里有些慌乱。   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随着她脚步的停驻,居然越放越大,无比清晰。   “怎么了?”若白沉眼看她,眼睛恍如不见底的深潭,幽黑幽黑,隐约有细碎闪动的波光。   这样有些探究的眼神,让她更加心虚地不敢去看他的眼,可是张了张嘴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虽然力持神情的淡然宁静,但是呼出的气息依旧有几分不稳。   初薇不想对他说谎,也从来不想瞒着他一些事情。   “我不是很想去。”她说。   “理由。”   既然说出来了,那就可以继续说下去,“每年暑假,我去爸妈那里住一阵,然后去中医药店里帮忙,都是这样的。妈妈说,她和爸爸入秋的时候就要回来了,所以假期我就不去了。况且现在琛姨醒了,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照顾她的。今年高考完,虽然成绩还有出来,但是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我还是想去药店学习一下……训练基地,我就不去了……”   说完,初薇低下头。   她知道若白最讨厌的就是对待元武道的态度不认真,当年哥哥的事,到现在还是他心里的浅皱。   若白心里藏着有关于元武道的巨大梦想。   那是很多人都无法触碰的。   虽然她也热爱元武道,但是在解决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静下心来想想,之后的人生,觉得应该有其他的追求。   见证了琛姨的奇迹,她想哥哥应该会更执着地在医学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那么她呢?   纠纠缠缠若白的身体才学的中医,他身体康健,而她的心病,如今也已经治好,即便照顾他这个习惯已经改不掉了,她偶尔也想要帮助很多的人。   高考前就一门心思要考医科大学中医专业,也许,就是一份追求,她的追求,对她今后生活的规划。   夜色如水。   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若白低低地开口:“好。”   “你说什么?”初薇倏地抬头。   “你的计划很好。”他说,“现在照顾琛姨,暑假里去药店学习,然后等到大学开学,你会接受更加系统的学习。”   若白的声音淡且宁静,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初薇想,大概是她想岔了。   若白很了解她,了解她的同时也尊重和包容她。   他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她来说才是好的。   “元武道依然与我有关。”初薇笑了,“我离不开元武道的。”   “我知道。”   初薇从若白手里接过那些纸袋,“那我先回去了,明早还要去医院。”   “好。”   若白看着她远走的身影,嘴角含笑。   他其实是高兴的。   人应该有自己的意识。   初薇一直以来都绕他绕得太紧,,即便起因是由于他才学的中医,可是难得,初薇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是独立的人,该有她自己的规划,去做她自己喜欢的事。   至于元武道,他想,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以它为职业。   初薇对它有衷爱,这就够了。   而他的元武道……   沈柠今天过来松柏,谈了很多事情。   讲她如何踏上教练之路,讲她在国外如何受尽元武道界教练的鄙夷和嘲讽,讲她如何在世界元武道协会的阵营中一步步为中国选手争取各种各样的比赛机会……   末了,她说:“若白,你有试想过,在你的手里,诞生全国冠军,世界锦标赛冠军,职业联赛冠军,奥运会冠军……所有站上元武道巅峰的人,都是承自你的教导,最重要的,他们都是中国人,无数的五星红旗在世界的舞台上升起来,雄壮的国歌奏响,整个世界,都记住中国的元武道……不再局限在松柏,也不再局限于岸阳,我希望你能够,是让中国站在世界的顶峰!”   那些话,一个字,一个词,伴随着沈柠清丽又掷地有声的话语轰响在他心中,让他从来都没有平静下去的、沸腾的血液更加快速地流动。   他认识的沈柠,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记忆中的她一直是冷静而干练的。   这番话,是故意要说给他听的。   像是鼓励,更像是怂恿。   可即便是这样,若白也从来没有这般清晰地听清楚过自己内心的追求——   他想那样做,他要那样做。   若白回到房间,关了门,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最下方的那个立柜,里面是各种磨旧的笔记本和手稿,还有光盘。   他拿出其中一本笔记,缓缓翻了起来。   每一页上的话,寥寥几笔,晦涩难懂。   松柏,就在他磕磕绊绊的过程中,重新站了起来。   经过这么些年,他对这其中的内容,早已吃透了七七八八。   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狂草写着一句话:“后悔吾之一人,而非华夏。”   若白皱了眉。   一人。   站在世界之巅的一人吗?   松柏的师伯。   他还记得师父说过,初薇的“薇”是远方叔伯所赠,取自《诗经》,取自《采薇》,所以才有了相关联的“豆丫”这个小名。   征战思乡。   大概就是这个师伯了吧。   昌海道馆门下,聚集了很多这个世界上的传说中的人们。   那么,他会是谁?   几年下来,他们虽然有书信往来,可是所谈论的,从来都是元武道,再无其他事情。   除了对方寄过来的视频里的背影,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师伯的正脸。   总觉得,好像哪里很熟悉。   若白将疑问按在心底,他虽然好奇,也不是那种一味要刨根问底的人。   他将笔记收好,关上柜子,一抬眼,就看到笔筒旁边的那个玻璃瓶。   若白有些庆幸他们各自年纪还小。   正因为小,便可以留出很多时间去跌跌撞撞地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他是这样,初薇也是这样。   但是无论是父亲还是师父,都教给他,男生应该有担当。   所以在初薇这件事上,他想的,更加长远。    ☆、生活   万琛的恢复速度很快。   没有几天,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脑补状况也显示良好。   “廷皓,妈妈还需要多久才能出院?”   今天方廷皓也抽空过来,正在一边的椅子上吃着初薇给万琛削的水果,闻言,开口说:“这个您得问爸,没他的首肯,谁也不会给你办出院手续的。”   “洪医生早就说我没事了,完全可以回家休养。”   “妈。”婷宜开口,“我知道你想早点回家,但是再忍忍,爸爸需要完全的心安。”   初薇一手托起水果盘,另一只手打掉廷皓伸过来的手,阻止他继续偷吃。然而显然她太低估方家大少厚脸皮的程度,明目张胆地抓了一把提子在掌心,然后一个接一个抛着吃。   她无奈地摇摇头,走到病床边,“琛姨,你看廷皓哥哥,他都要把你的水果吃完了。”   万琛浅笑,拿着叉子戳了一片苹果,抬手递到女孩嘴边,“你也吃。”   初薇伸头咬了一口。   “妈你偏心,我也要。”   “喏。”   这些天,万琛都是在故事中度过的。   她开口提问,大家帮她解答,说着说着,就说起了五年当中发生的故事。   没有人希望她难过和歉疚,但是她坚持要知道五年时间里的点点滴滴。   她想,有时候做长辈的,真的还不如他们做小辈的执着和坚强。   “初薇,你高考完了,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是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吗?”   喻初薇还没说话,方廷皓就开了口,“妈,我还以为从这些天带中药的粥和汤、还有她的按摩手法,你能知道她要干什么?”   “怎么,你要学中医?”万琛问道,她了解到初原学的是医科,主攻的还是神经外科,却不曾料想,初薇也想学医。   “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医科大中医系的老师,我常常去‘老中医’取药,他们也会教我一点医道,所以我是想学中医的。”   “常常?怎么,身边有人身体不好吗?还是是你自己?”   “没人身体不好……”初薇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向长辈解释。   这个时候,方廷皓接过了她的话,“几年前若白受了伤,把她吓着了,所以才开始学的中医,给他调理身体。您看若白现在高高大大的,都是她养得好,所以啊,就放心吃她做的药膳吧,有了若白这个试验品在前,保证让您长命百岁。”   婷宜听着兄长不着调的话,勾着嘴角上扬。   “若白?”万琛看着初薇,对方点了点头,默认了她话语未尽的意思。这几天,初薇大早上的跑来,每天要到她临睡前再走,都是若白来接的她。   万琛原以为,他们相处得坦然又毫不做作,是感情很好的师兄妹。未曾想,这两个孩子,居然在交往。   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沉默了神色。   她曾经跟好友提出来的事,原本是好意,却在她出事之后,害惨了两家的孩子。她心爱的女儿,也该谈一场两情相悦的恋爱。   像是读懂了母亲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婷宜低下头,而后重新展露了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容,安慰母亲。   病房外,蓝天白云,阳光的温度也暖了这一室的温馨。   万琛不忍看着初薇连日的操劳,愣是把她早早赶回了家,以致于她在出医院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去哪儿。   “去哪儿?”方廷皓坐在驾驶座问她。   “嗯……”初薇看着前方,“步行街,我去买点儿东西。”她系上安全带,然后掏出手机给同桌发了约会短信,然后才扭头去看身边的人。   “怎么,被廷皓哥哥帅到了?”   “你哪有若白帅?”她毫不客气地说道,“没有。”   廷皓低笑了一声,“在你心里,当然是若白帅。以前一直听你‘师兄’、‘师兄’喊惯了,没想到念他的名字,也没有违和感。”   初薇没有接话,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要是有一天,婷宜喊出初原的名字,是不是就会觉得很奇怪?”   “我一直都很想问,我哥和婷宜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一个明明白白说了没有可能,一个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撒手,就这样耗着呗。”   “你不怪哥哥吗?”   “怪不到他头上……”廷皓朗声叹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的事情没法勉强,现在就希望能够出现一个什么契机,能让婷宜清醒。”他从扫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的女孩,笑了:“是不是觉得别人感情道路不太舒坦,而自己招招摇摇谈恋爱,很有罪恶感?”   初薇被他的话一睹,然后反驳,“我和若白哪里招摇?明明很低调。”   方廷皓浅笑不语,安静地开车。   是低调。   低调地让人觉得他们根本不像在谈恋爱。   他追女孩子,跑车、鲜花、高跟鞋,衣服、包包、烛光晚餐……   腻了,再换一个。   觉着没什么意思。   前天他到了晚上才过去的医院,本来想送初薇一程,却看到来接她的若白。   方廷皓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跟他们打了招呼离开后,在一个路口停下了车。   远远地,步行跟在了两人后面。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没有牵手,也没有搂肩揽腰,中间隔了几寸的距离。时不时能够看到若白低头跟身边的人讲点什么,也能够看到初薇偶尔会拽住身边的人的胳膊,抬头说点什么。   方廷皓当然知道,交往中的情侣之间,肯定有亲密的事,即便清冷自持如若白、内敛宁远如初薇,也和一般的年轻人无甚差别。   可是那晚的场景,却触动了他心里某一块地方。   他荒唐地过了很多年,犬马声色,竟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若白和初薇之间,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花样,是那么的真实。   “到了。”方廷皓拉起手刹。   喻初薇解下安全带,“谢了啊。”   看着女孩下车后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方廷皓勾了勾嘴角。   以真心换真情。   他打从心底里,羡慕起好友来。   什么时候,他也能够寻得一份朴素真挚的感情?   初薇走到约好的那家店门口,却发现同桌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这么快。”   “我在街心花园采风呢。”对方晃了晃胸前的大单反,“走过来不就几分钟的时间。”   “进去吧。”初薇推开了“文轩斋”的大门。   这家文具店是老字号了,步行街翻新重建也没能将它关闭,在百里精致华美的新式店铺中,依然保持着古韵古香。   “你不是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医院照顾长辈么,现在有空出来了?”   “嗯,情况很好,没几天就应该能够出院了……”她熟门熟路地绕到东墙尽头,扑面而来的墨香却让同桌一下子凑了过来,“我说你没事逛什么文具店,敢情给你家男友买墨水啊。”   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初薇坦言:“不止墨水,他的宣纸也要没了。”   同桌贼兮兮地看着一大堆在她眼里分不出好坏的纸张,“你可是答应要给我若白学长墨宝的,都欠了这么久了,还没兑现。”   “成,那下次见面前你记得提醒我。”   “诶,对了……”女孩也跟着蹲在了初薇身边,“跟我讲讲呗,谈恋爱什么感受?”   初薇手里卷着一卷宣纸,“你之前不是不想听嘛,现在又想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已经让我的心脏强大起来了……”   几分钟之后,两人坐在了一家冰饮甜品店里。   “……所以,总结一下,除了你们相互表白那天接过吻,之后的相处跟交往前没什么区别?”   “你声音轻点儿。”初薇放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周,好在她们这一桌四周没有其他的客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很奇怪好不好。”李诗园拿勺子戳着红豆沙冰,说的煞有其事,“怎么能没区别呢?有男女朋友和没有男女朋友,完全是两个概念。”   “可是……”初薇开口,“我们一起长大,都认识十多年了。”   “啊。”李诗园咬着勺子,“问题就在这里,你们太熟了,所以过了感情剖析这一阶段之后,就没激情了。这样不行,必要的身体接触还是要的,学长是高冷的禁欲系男神,你知道禁欲系是什么意思吗?算了,你肯定不知道,我给你普及一下,绝对不是什么控制住欲望、看上去没有什么七情六欲的人。通俗点来讲呢,就是床上禽兽、床下君子,衣冠禽兽的褒义用法,还是高颜值的衣冠禽兽,你咳什么呀……话糙理不糙,所以我就不明白了,若白学长吻过之后怎么能停的下来呢?”   初薇面色不自然地听着同桌的话,脸颊染上红晕,觉得她一本正经地在胡说八道,“若白不是那样的人。”   “好吧,我相信学长持身刚正……”   初薇刚要点头,耳膜却被对方又一番轰炸:“可再持身周正他也是男人好嘛,总有点欲望什么的,这样的年龄,有个词叫‘血气方刚’,你听过没有?总要宣泄点什么……你们这样相处无波无澜的,这才不正常好不好?”   “你又没交过男朋友,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小说里、电视剧里,哪怕就是现实生活中好了,咱班那谁谁谁,还有隔壁班,楼下的,学校里那么多明目张胆秀恩爱的,看都能看出一堆经验来。”   “园宝。”初薇吃着香草奶昔,知道同桌说的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两个人不像是在谈恋爱,“我觉得我和若白现在的相处挺好的,最自然不过,哪有那么多让人脸红心跳的桥段,我还局促呢。”   “拜托,谈恋爱就是要脸红心跳。”李诗园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不脸红心跳哪儿来的感情啊,所以感情的维持也是需要脸红心跳。”   初薇低叹一口气,默默吃着奶昔不说话。她突然有点后悔把事情一五一十跟对方讲,自己被她的话堵得很不好意思,而且,好像还反驳不了。不愧是打定主意要学法的,她想。   “初薇,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相处模式。”同桌突然敛色,“我呢,所谓的经验虽然都是旁观者的经验,但还是想跟你说说。谈恋爱脸皮不能太薄,也不需要矜持,你可不能还像学校里那样装得那么清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样子。让你撒娇卖萌什么的不太可能,但是温柔小意你总会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他面前就没有温柔小意呢?”初薇舀了一大勺奶昔伸到对面,“园宝,我也想象过谈恋爱是什么样的,但是真的发生之后,那样自然而然,用不着刻意造作。”   用不着刻意造作。   因为爱情是掩盖不住的。   她暖心同桌的提点。   她的情商和智商不见得有那么低。   对方说了这么多话,就是希望她能够配合男友一点,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别死顾着自己的自尊和矜贵。   可是,喻初薇想,她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若白一直用最真诚的心呵护她,她也愿意给他,她所能给的一切。   她喜欢得很坦荡,不需要有任何保留。   “这样——”李诗园埋头刷着手机,“微博还有微信,我关注很多了,一会儿都发给你啊,一些小窍门,我觉得特有意思,你先试验试验,到时候告诉我成不成。”   “敢情你是打着这个主意?”   “拾人牙慧这种事情,要信,但也不能全信……咱俩姐妹多年感情,你就当帮帮我,先实践一下,要是我以后交男朋友了,向你取经啊。”   “我拒绝。”   “初薇……”   窗明几净,艳阳的光线已经渐渐铺染上粉色的光晕。    ☆、平淡   “百草,这道题不对,这是定语从句,不是状语从句,刚刚跟你讲的几个类型你还记得吗?”   “嗯。”百草点了点头。   “好,那剩下这张试卷的这些单选你全部做好,我一会儿检查。”   “好。”   初薇转过身,另一边,萍萍举着一张数学试卷已经好久了。她接过,看着上面的图形,“立体几何?”   “嗯。”萍萍眨巴着眼,“我从来就是建直角坐标系的,但是这个三角柱体是斜的。”   “你不知道直角坐标系一步错,一分都没有?”   “知道。”萍萍咬着笔尾,“可是这个简单啊。”   “数学书。”   “这儿。”   “靠过来,给你讲例题。”   “哦……”   其实松柏弟子的成绩都不差,在各自的班级和学校里,中等水平总归是有的。然而平日里若白管大家管得比较严,因此“不差”二字也是有区分标准的。   胡亦枫进来的时候,大门没关,他被这满屋子的人吓着了,“初薇,别告诉我说,你叫我到会议室就是给她们补习?”   “帮帮忙,期末考试舒坦了,大家都舒坦。”   亦枫顺手抄起晓萤正在写的物理试卷,边看边叹气,“得亏若白没看见,要不然肯定要气死,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你能告诉我,这些公式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吗?”   “你还,还给我!”晓萤瞪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就你厉害,别人都是傻子。”   “嗯,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胡亦枫!”   “又连名带姓喊我名字,范晓萤,你胆子够大啊。”   “就喊!”   “我说你们……”初薇抬起头缓缓开口,“亦枫师兄理科好的不得了,你们数理化那些东西就问他,不乐意的……”她看了一眼晓萤,“要不我喊若白过来?”   “别别别,千万别。”阿茵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上次让若白师兄帮忙补习英语,我觉得我简直连ABCD都不认识,说什么错什么,偏师兄还一言不发,吓得我呀……师姐我们有你就够了,嗯,现在再加一个亦枫师兄。”   亦枫长叹一声,在晓萤身边坐了下来,“放心吧,若白现在在会客厅。”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补课呗,你以为就你们这帮丫头片子要补?”   “哈哈……”晓萤大笑起来,“吴海、丰石他们成绩可比我差多了……”   “行了你。”亦枫伸手在女孩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赶紧的,邀请函让看到沈柠教练的要求了没,各科成绩必须尽数良好及以上,去基地报道的时候,成绩单可是要带过去的。”   “知道知道,不就良好吗?小意思……”   沈教练选人,向来不拘一格,硬指标只是用作参考,松柏有五个名额,若白、亦枫自然是有;秀琴与封静那一战,彻底帮她打开了道路,而且到时,她的伤也好了;百草的入选,其实也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是据若白说,沈柠教练特意指出,说是婷宜想要在基地里跟她较量一番;本来还有喻初薇,但是她放弃了,这个名额就落到了晓萤的头上。   犹记得那一天,小姑娘难得露出蠢萌蠢萌的表情,只是她心大心宽,丝毫也不介意这是别人出让的。   “初薇师姐才不是别人!”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初薇给萍萍讲解好例题后便让她继续做试卷上的那道立体几何,转而看向百草做好的英语单选,笑说:“其实要不是哥哥最近医院里太忙,就该让他来帮你补习,他英语也很好。”   百草的脸“腾”一下就红了,猛摇头起来。   初薇见状,也不好继续调侃她,便低头耐心给她讲起语法来。   百草在满目的英文单词中抬头,问:“师姐,廷皓前辈和婷宜师姐的妈妈,还好吗?”   “很好……你知道了?”   “初原师兄都跟我讲了。”   “百草……”初薇叫着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讲下去。   眼前的这个女孩,从小受尽苦难,唯一对她疼爱有加的师父,也出在那样支离破碎的场景当中。或许遇到哥哥,是她这短短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事。   可是,婷宜……   婷宜又该如何自处呢?   “专心点。”她说,“你英语考不到八十,可是去不了沈柠教练的训练基地的。”   “嗯。”   大家都在忙着期末复习,初薇心里计算着时间,高考成绩,也快出来了。   六月上旬考的试。   六月下旬,也到了。   喻初薇不停地点击着鼠标,刷新页面。   然而即便她性情再好,看着怎么都点不进去、还时不时跳出错误代码的网页,终究忍不住叹气。   “别急。”若白清声开口。   “我能不急吗?”初薇说道,“再怎么样这也是高考。”   “我记得你说过,没有问题。”   “但是我现在真的很紧张。”   今天高考放榜。   下午的时候,省一批的分数线出来,她心里就开始慌乱慌乱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眼看现在已经八点二十,过去了二十分钟,但是省教育厅的系统依然处在奔溃状态中。   班级群里不断更新着每个同学的消息,不外乎就是“我还是进不去”、“你们都查到了没有”之类的话,稍稍平复了一下她焦虑的心情。   若白倒了一杯水递上去,无奈地看着她目光不离屏幕地一饮而尽,“要不你把电脑给我,我帮你查。”   初薇摇头,“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坐回沙发上,重新拿起一叠复习资料看了起来。   他并没有告诉初薇,从她拎着她的电脑走进他房间的那一刻起,复习资料停留在这一张纸上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没有动过。   他根本没有看进去,紧张她的紧张。   其实细细想想,若白本不该这么紧张的,说到底,又不是他的高考,可就算他前两年高考放榜的时候,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   好像那个时候,最紧张的人,也是初薇。   他的成绩,也是她刷了好久的网页才查出来的。   初薇不断输着自己的准考证号和密码,除此之外,好像也不能做别的事情。   查成绩。   大家都这么查。   班级群的窗口里,已经有同学开始大方地秀成绩了。   无论考得好与差,都是对自己这三年学习的一个交代。   她一下一下点着“查询”。   终于,眼熟的浅绿色的页面跳了出来,她一下子想起了两年前帮若白查成绩的时候。   敛着呼吸将视线下移,看着最后一行的总分。   “若白……”她叫道,“查到了。”   “多少?”   “六百,九十二。”她从电脑中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微微的笑意,像是藏进了细碎点点的星芒,“文科一本分数线是六百十九,去年中医系的投档分数线超出一本线六十五分。”   若白看着她,目光如水般流淌而来,给了她一个淡和宁静的笑意。   她把电脑拿到若白跟前给他看,“原来考得最好的一门是自选模块,以前的模考,从来没拿到过满分。”   “挑了什么?”   “两道英语,两道数学,一道地理,还有一道生物。”   “文综考得也高。”   “差不多吧,也不能再高多少了,像理科,我记得你和亦枫,理综都能刷到两百八将近两百九……啊,对了,我给园宝打个电话,也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难得这一次,她说她把文综卷做完了。”   话音刚落,初薇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赫然就是话语里的人。   “初薇初薇!”一听这激动的声音,她就知道对方考得很好,“六百九六百九,原来我把题做完分数能这么高,我从来没考得这么好,政法法学,绰绰有余。”   “恭喜啊。”   “你呢?”   “绰绰有余。”她开口,“比你高两分。”   “太棒了,我先不跟你说了,我散布消息去了。”   “好。”   初薇挂了电话,也开始编辑起了说说和朋友圈,点击“确定”之后,侧头看到若白正看着她。视线落到他放在一边的法文资料,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   “你什么时候考完试?”   “还有两门,明天晚上考完。”   “那我给你泡点茶。”初薇熟络地从茶几下面拿出一盒罐,里面的花茶还铺着一层,“这几天天气都好,那些花花草草晒个两三天就可以了。”   若白听着她明显比以往更加清越的声调,问:“很高兴?”   “难道不该高兴吗?”初薇按下按钮烧水,走到他身边坐下,“发挥稳定,虽然三模的分数比这还要高……自己考出来的,又不低,当然高兴。”   水壶煮水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显得这室内异常安静。   初薇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面容的轮廓骨骼棱角分明,五官清峻又有一种柔和,让她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他。   慢慢地,脸就红了。   若白看着她的反应,心里像是柔软地塌陷了一角,身姿微微俯下,在水壶发出“嗒”一下的声音的同时,印上她的唇。   略带清冽的气息直入肺腑,即便不是第一个吻了,喻初薇仍然觉得呼吸不过来,滚烫而急促,心里绷着的弦似乎随时会断掉。   他不轻不重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咬了一口,她并不懂得如何去回应,只能本能地反应,粗而麻的触感便入侵了进来,她的舌头被重重吮住了。   耳边断断续续响起了开水重新沸腾的声音。   “嗒”的声音再次出现的同时,他撤离了她的唇,伸臂抱住她,喘息着将头偎在她的肩膀上。   末了,他松开她,见到了她羞红又略带迷离的面容。   “那什么……”初薇从沙发上起身,“我去泡茶。”   滚烫的开水冲开了花叶,弥漫了一室淡淡的香味,热气扑腾开来,喻初薇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更烧了。   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而后呼了一口气,端了两杯茶水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若白继续复习着他要考试的学科,而初薇,看着手机里大家给她的回复,一条一条往下翻着。   拿过了笔记本放在腿上。   班群里的同学,都在讨论着要填报什么志愿,考得好的差的,都要根据分数调整自己的选择。   明天要返校,有毕业典礼,但是哥哥说他明天要跟着洪医生给琛姨做最后的出院前检查。她有些犹豫地看着若白,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并没有抬头,只问:“什么事?”   “你方才说,你什么时候考试来着?”   “明天下午一场,晚上还有一场。”   “那你上午还要复习吗?”   若白抬眼,声线低沉清朗,“毕业典礼?”   初薇点头,“能陪我去吗?”   “好。”    ☆、毕业   隔天。   当喻初薇看到同桌大咧咧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她伸手点了点额头,糟糕,忘记给她带若白写的字了。   “学长也来了啊。”   偌大的礼堂里,坐落了满满的学生和家长,初薇见到她一个人,便问:“你爸妈呢?”   “何止我爸妈,我爷爷愣是要来,拎着一大堆礼物去办公室了。”李诗园捂脸,“本来都觉得我考不上政法,现在超了那么多分,老人家惊喜过度。”   三人挑了个地方就坐,初薇在中间,刚一坐下就被同桌蹭着手臂,“东西呢?”   “忘了。”   “忘了?”   “抱歉抱歉……这样,你把你家具体地址给我,给你寄过去。”   “这还差不多。”李诗园看着台上还没有开始,便压低了声音问初薇,“我微博上艾特你的你看了没有,还有微信里给你的那些公众号?”   “没有。”   “你怎么能不看呢?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收集起来的,肯定对你们有帮助。”   “你……”   “你得相信我,我还能害你不成?什么第一次约会什么事是一定不能做到、情侣之间最温暖的相处方式是什么、男生的哪些表现一定是真爱,还有什么假矜持和真拒绝、男生有哪些软肋一碰就碎的……对了,这其中有一篇博文叫做《身为女友的自觉》,其中内容涉及到方方面面,衣食住行,还讲了男女房事的时候,女的要怎么配合唔……”   喻初薇一把捂住同桌的嘴。   糟糕,即便现在她不转身,也能够感觉到若白的眼神正盯着她后脑和后背。   他、一定、听见了。   她松开同桌的嘴巴,打心眼儿里觉得她像极了成熟版的晓萤,说起胡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至少晓萤还没这样的水平,偶尔还会妥协于大家的眼神。   “害羞啊,有什么好害羞的,你知道前段日子人民日报微博抽什么疯,连续好几天发的都是关于男女性生活的内容,古今中外……别拽我,咱俩一个生物老师……”   “开始了开始了。”校长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初薇打断她的话,松了一口气,靠回椅背坐好。偷偷用余光去瞄若白的脸,发现他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心里彻底放松了下来,正欲好好听校长致辞,猝不及防耳边想起醇厚低沉的男音。   “生物老师是谁?”   她就知道,他肯定听叫了,即便园宝已经把声音压得很低了,即便周围喧哗得很多人在讲话。   “咳,珍珍姐……”   “嗯。”   这样清淡又听不出喜怒的单音节让初薇心头一颤,总觉得有种心虚的感觉。   江珍珍其人,年过半百,也是若白的生物老师。带离了他们那一届后,因为儿媳怀孕,回到高二接手文科班,工作相对轻松,只有会考指标压力而无高考压力。这个老师工作二三十年,她的生物课,从来压缩到一半的时间,另外的一半留做拓展延伸,所谓延伸,就是从生物角度解读父母子女以及男女关系。   “咳……”初薇又不自在地低咳一声,选择以沉默来应对尴尬的局面。   “嘿……”同桌拿手肘碰了碰她。   “你又想说什么?”   “你和学长唔……”   初薇默叹了一口气,继续捂着对方的嘴,在心里发誓,绝对要让这个人离若白远远的,否则,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若白余光看着两个女孩的小动作,嘴角微勾。初薇能有这样爽直又坦然的好友,他很高兴。   曾经一度,他觉得初薇是不是患了严重的心理障碍,类似于社交的恐惧症。   因为,她从来都不谈论学校里的事情。   直到后来,他刻意路过高一的教学楼,刻意走到她的教室,看到她的同桌大喇喇靠在初薇的肩头。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初薇和他一样,生人勿近,但凡能有肢体接触的,便已经是重要的人了。   所谓毕业典礼,不过就是上到校长,下到各优秀班主任轮番致辞,说一些或慷慨激昂、或温情脉脉的话。   同学们看上去都兴致阑珊的,觉得终于要来开高中这个火坑。   但是真的想来,这样熟悉的学校,在这里待了三年,多少都是有点舍不得的。   尤其,当背景音乐还是《送别歌》的时候,初薇能够听到周围很多女生吸鼻子的声音,连带着,自己的鼻子都有点酸涩。   这时候,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节硬朗,手掌宽厚,指尖微凉,掌心温热。   “不用难过。”他说,“学校的本意,不是让你们难过的。”   “我知道……”她语丝悠长,像是想到了什么事。   这不是喻初薇第一次参加毕业典礼。   小学的毕业典礼有父母作陪。   初中的毕业典礼,是若白等在校门口接她回家。   可这高中的毕业典礼,她也不是第一次参加。   两年前,若白毕业的时候,她也来了。   因为初薇知道,若白小学的毕业典礼,叔叔阿姨在。   他初中的毕业典礼,结束在那年的道馆挑战赛之前,是哥哥和廷皓哥哥伴他一起。   但是高中,他从来没让叔叔阿姨操心了,可是身边也好像没有了旁的人。   所以,她是怕他难过,怕他孤单。   “……你当时还骂我胡闹来着。”初薇低声开口。   若白握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你没有胡闹,是我说错了。”他很难形容当时在学校礼堂外看到初薇时的心情。   同样都是高考成绩出来之后的第二天,别的同学身边总有人陪着一起来,就算父母亲人不来,也是三五成群作伴。   高中毕业,再怎么样也是大事。   他有要好的朋友和同学,但也的确是独来独往惯了。   小姑娘就站在灌木丛边,穿着淡蓝色的衬衫裙,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下子就对上了他的目光,姿态清雅地冲他挥手,她说:“若白师兄,我也想看看毕业典礼是什么样子。”   “胡闹。”他那个时候这样说道。   现在,他理解了当时的心情。   那种心情,大概就是心里柔软到一塌糊涂,蔓延至肺腑。   若白最怕的就是别离。   很多人,都离他而去。   可是自始至终,还有这样一个姑娘,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也不弃。   那年的毕业典礼,没有忧伤,没有惆怅,即便身边的人,听着那些动人煽情的话,眼眶红红的,但他依然没有一丝一毫难过的心绪。   “谢谢你陪我一起。”   “嗯。”   “以后可以常回来看看。”   “一起吗?”初薇抬头。   “好,一起。”   从礼堂出来,初薇和若白两人并肩而行,至于那个第三人,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了一声“我接我爸妈还有爷爷,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然后溜之大吉。   路过高三教学楼的时候,从台阶上下来很多老师,看样子,是要去参加什么会议。   不少学生和家长停下脚步攀谈。   初薇迎面碰到了语文老师,主动停下了脚步,喊了一声:“老师。”   “这就要走了?”   “我一直都有想要报考的学校,分数也符合,所以不用去风雨操场看各个高校的招生宣传了。”   老师们一早就在班群里说了,今天事情多,如果无事,也不用去办公室一一道别了。要是真有关于报考志愿的事,索性还有几天,他们的电话,也是二十四小时为学生和家长开通。   况且,各式各样的毕业照,年级的、班级的、个人团体的,四月份就拍了;那一本毕业证书只是与会考挂钩,高考之前,便早早地发了;刚刚教务办的蒋老师,也已经把网上填报志愿的流程讲得很清楚;   所以,还真的没有其他事。   “是,你是考得不错……”中年男人点着头,把目光放在了自己学生身边的少年身上,长身而立,身姿挺秀。明明是白天,却像是风骨清高地像是在月下的荷花,气质清远。   这人是若白,他知道。   “陈老师。”若白点头敬称。   “今天是陪初薇来参加毕业典礼的?”   “是。”   “你在岸大读书,念的是什么?”   “英语。”   “英语……”男人念着,总觉得这样西式又精英的专业,与眼前满是古典气息的少年不相匹配,“我还有总结会议要开,先走了。”   “老师再见。”   “再见。”   男人越过他们往行政楼走去,走了几步,又往回看了看。   若白,他虽然没教过,但是也认识。   岸高最出色的那几个人,全校都知道。   而他之所以对这个男孩子印象特别深刻,大概,是由于办公室里老师常常闲谈聊起的话题。喻初薇递交上来的回执单上,家长签名这一块,多数都是若白的签字。   这倒是奇了,他们一早都清楚那姑娘父母不在国内,所以家长会都是兄长过来开。但是那么琐碎平常的回执单,一张一张,竟是一个“师兄”的签名。   男人看着一高一矮相偕的身影,恍若浑然一体。   他嘴角含笑,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可最后,也是看懂了。    ☆、夏日   日子过得飞快。   七月的岸阳,紫薇花盛开在每一处街道上。   而松柏,浓密的树叶遮天蔽日,处处散了阴凉的气息。   如今琛姨已经回到了方家,她隔个一两天便去一趟看看。   哥哥结束了他医大地狱式的期末周,本来她以为他在医院里实习,不料却去了元武道训练基地当队医。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百草和婷宜,都在那里,他去也不奇怪。然而他之前说要去韩国的事,也迟迟不见他有什么打算。   今年夏天,岸阳注定是要火热的。   由沈柠一手负责岸阳市元武道基地已然成立招生,不仅挑选了整个岸阳出色的元武道高手,还有其余各省份的选手慕名而来。   而方廷皓,说也奇怪,竟像喻初薇一样,这个暑假,并未和岸阳最特殊、也是最普遍的一群人在一起,让不少人有些叹息。   由于若白不在,松柏的暑期练习自然不能照常进行。   父亲来了邮件,说是跟坚石道馆打好了招呼,其余的弟子们,尽数前往坚石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封闭训练。   坚石,长此以往在那么多弟子们的心中,还是如高山流水般可望,有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   喻初薇一个人守着空空旷旷的松柏,也不觉得寂寞,多半时间里,人都在老中医,翻着手里磨旧的《本草纲目》,背着晦涩的文言。   这是宋师姐的书,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笔记。   值得一提的是,初薇现在,并没有放宽对若白身体的打理,反倒更加心切了。   宋师姐问她为什么,“……你自己也承认了之前是心病,不是说好了吗?”   “是好了。”她坦然回答,“但是现在完全是出自做女朋友的关心男友的身体,他每天过得挺累的。”   是挺累的。   虽然若白从来不说,但是亦枫也会在碰面的时候跟她念叨几句,说是现在在基地里面,若白既要跟着他们一起受训,还要操劳整个训练,也就是说,把他从前在松柏的状态,扩大到百来人的基地里。   所以,能不累吗?   可初薇现在很自然,即便忧心,但是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患得患失、近乎病态的执念了。   “而且又不止若白一个。”她告诉宋师姐,“你没看我新买的药材量加大了那么多?我现在忙活的东西,是好几人的份。”   “看出来了。”宋师姐揶揄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嘛……”   “师姐……”   她一直觉得,她不该称呼宋师姐为“师姐”,因为她更像是她的老师,关于中医的那些皮毛,实际上都是她传授的多,至于那些真正的老师们,只是跟她讲授难懂的医理。   然而对方坚持,还拿若白来说事:“我可是听初原说了,若白对于松柏的弟子来说也更像是师父,但是大家还是喊‘师兄’。”   初薇无法,只好随了师姐。   “对了师姐,我需要几包活血调理经期的药,你帮我看看这样的方子可以吗?”   宋师姐从柜台后绕到初薇身边,看了一眼小秤里的药材,说:“可以了,益母草再稍微加一点。”   “益母草性凉,太多会不会有副作用?”   “你已经添了一味附子,无碍。”她伸手三指搭在初薇的脉上,“之前你还向我求诊,只说有痛经的症状,也一直给你开了药茶喝,现在这药,调经期……不规律,迟了?你也不像是气血凝滞。”   “嗯,假期过得舒坦,是迟了好些天,但是这个药不是……”   “你不会是吃了药才推迟的吧?”宋师姐打断她的话,孤疑地看着女孩,口气不确定。   “啊?”初薇不是很明白师姐的意思,“什么药?”   “避孕药。”   初薇呆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红晕一点点漫上白皙的脸颊,“师姐,你在说什么啊!”她解释说:“我除了痛经之外,生理周期一直都正常,平时推迟两三天再正常不过,只有上学和假期转换的时候才会延迟比较多……这些药是我要拿给松柏的师妹的,不是我自己要吃,另外我一直以来喝的药茶,您一会儿也再给我装几罐……”   一身白大褂的宋悦看着面色绯红还略带薄怒的女孩,嘴角有些笑意,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冷静而清丽,“害什么臊,为人医者。而且你要知道,女中医面对最多的求诊就是女性,除了四五十岁的妇女,现在还有越来越多像你这样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或许更小。你自己得面不改色问出那些话,现在听听就不好意思了?”   “我……”   “再说了……”宋悦两手□□白大褂的衣袋里,“撇开医生这个身份,作为单纯的前辈师姐,关心一下你私生活怎么了?”她被初薇这模样逗乐了,真是难得见到她,呃、炸毛?   这就对了,不到双十的年纪,整天端着一副淡然清傲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宋悦看着她埋头装整药材,凑上前去靠在柜台上,“跟我说说,那药吃过吗?”她已经问得够委婉了。   “没有。”   “我可没想揭你隐私,只是提醒你,你可是要学医的人,基本常识不用我教你吧?”   “师姐!”生活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小波小澜激荡你的心湖,喻初薇觉得燥热难安,这满室的中药气息都没能让她平静下心来。   宋悦轻笑一声,“谁不是过来人……年轻人,血气方刚,他就没要点儿什么?”   “没有。”   宋悦挑了眉,神色有丝兴味:“看样子,你的那个若白,是舍不得动你……”   初薇支吾,“我们又没交往多长时间,才一个月而已。”   才一个月,哪有这么快。   “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跟情深情浅也无关。有的人能够发乎情、止乎礼,要不就是没有适合的环境条件做催化剂,要不就是理智思维占据上风。然而——”她话锋一转,“绝大多数的男人,情到浓时无法自拔,荷尔蒙的分泌,你也知道。”   “师姐……”初薇难得拖长了声调喊人,现在店里没人,但就算没人,她为什么要和宋师姐讨论这个问题?   仿佛没看到女孩的羞红慌乱,白衣医师继续悠悠地开口:“我猜他忍不了多久。”   初薇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默声不说话。   到底是脸皮薄啊,宋悦摇了摇头,她在医生群体里扎根了好些年,不分中医西医,个个都是脸皮厚到家的主,一个比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   “成。”宋悦决定放弃调戏她,要是真的恼羞成怒就不好了,“给你装活血调经的药茶去。”   “谢谢师姐。”   喻初薇松了一口气,拿手摸了摸脸,烫得厉害。   她和若白的交往,亲吻搂抱大抵就是限定线。   在这之后,再更进一步的举动也是没有了。   初薇也不是没有想过宋师姐说的那些话,即便是同桌,也暧昧不明地说过几句,当然,前者略带提点,后者只是调侃和揶揄,她都懂得。   她不知道平常情侣之间的发展究竟是怎样的进程,最后一步的事,绝非脸红心跳可以形容,害怕、紧张、不安,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   但如果他要,她就给。   愿意寄出足够的勇气。   这本是一早就想好的。   喻初薇来到岸阳市训练基地的时候,已是午后。   七号台风擦过边角,让岸阳这个本就夏日温凉的城市,更添了几分爽快。   晓萤昨天特意去她的房间找她,说是计算着时间,还有一个星期例假就要来了,但是小腹已经有温热的涨感。   “……初薇师姐,肯定是基地里训练太多、太重了,那里不比松柏,好多阴沉沉的教练都盯着,偏偏若白师兄又铁面无私,都没有偏着自己人半分。你还是给我弄点什么药吃吃,明天早点给我送过来吧,我觉得这一次,红糖姜茶都压制不了。”   馆里的师姐妹们,初薇都是知道的,大概除了萍萍一直都安安好好没有任何状况外,其他的,总有一点两点道不清、说不明的情况难以开口。   经常运动的特殊性,其实并不会带给女孩在生理期时更加健康的状态,何况,女性的发育时期跨度很长,大家一直参加训练到经期来之前,渡过了一两天后又硬着头皮继续。所以岸阳的姑娘,由于元武道导致经期症状偏向严重的,也比比皆是。   晓萤欢脱地一路小跑出来,跟在她身边的还有百草。   在训练基地开始前,喻初原就给百草报考了黑带段位的考试,也借了曲师父的手,给女孩买了新的道服,换下了她那身洗得发黄、怎么都不肯换下的衣服。   此刻,两个女孩白衣胜雪,诠释着最青春、最有活力的样子。   “初薇师姐!”   “初薇师姐。”   “喏。”她把手里的袋子递上去,“里面塑料袋封装的是中药,分好了袋,一次一包,一天两次,只需要用普通的锅开小火熬上四五十分钟就可以了,如果觉得情况还好的话,就喝药茶好了,一天多喝几次都没关系……”   初薇话渐渐停了,因为她看到晓萤完全没在听她讲话,对着她频频点头,好像看什么看得很满意的样子。   她转而对旁边的百草说,“我在里面放了字条,写了注意事项。”   “知道了,师姐。”   “好,那我先走了。”   “等等等!”晓萤一把抓住她,笑得无比灿烂,“初薇师姐,既然来了,进去坐坐呗?”   初薇看着面前硕大的建筑体,通体用乳色的大理石堆砌,加上底楼的落地窗户,之后每层楼的扇扇推窗的反射,远远的看去就像雪山一样洁白挺秀。   “你们不还要训练吗?我去算什么?”   “你放心好了……”晓萤已经推搡着初薇往里面走,“这些天都有人陆陆续续过来参观的,兄弟姐妹们的家长啊、朋友啊、同学啊,人多着呢。”   初薇看了一眼一直面带微笑的百草,对方对上她的目光,立马就把头低了下去。   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基地   晓萤没有带初薇到训练场馆,而是和百草两人领着她进了一间足够宽广的屋里,之所以说足够宽广,是因为里面三五成群坐了约莫四五十个人的样子,还略显空旷。   进去之前,初薇看了一眼门口高悬的牌子,“女子休息室”。   “初薇。”   “初薇前辈。”   “初薇,你来了……”   给她打招呼的,除了秀琴是松柏自家人,林凤、梅玲、厉姗姗这些,都是岸阳元武道的好手,彼此之间都是能说上话的,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但是大多也是看着眼熟。   喻初薇也和颜悦色地寒暄着,这才知道,原来今天下午女学员是不安排训练的,训练场留给男学员做擂台战的训练指导。   “那你们不去看吗?”她问道,她以为这是个交流学习的好机会,而且这么多女生,应该也不会放过欣赏男生运动流汗的阳光和帅气。   “晓萤今天一早就跟大家说前辈你要过来,所以我们自然就没兴趣去看男生的比赛了。”说话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眉目秀雅,与沈柠有几分相似之处,却比她婉转灵动,活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光雅?”   “是,曲光雅。”   初薇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她琢磨这个女生刚才说的话,转而看向笑容明媚的晓萤,这么说,晓萤之所以让她一定要挑白天的时候过来,并不是出于那些中药的紧要?   意识到她眼中的探究,晓萤“嘿嘿”一笑,解释说:“师姐,我可没蒙你,姐妹们是有这方面的需要,好资源共享嘛,对吧对吧。”   “是是是。”陈二英开口,“我老是腰酸得很,还出虚汗。”   “第一天痛,谁跟我一样?”   “我。”   “还有我。”   “我也是……”   林凤开了口后,一帮人附和着。   “好,那你们需要的,一会儿去百草那里拿吧。”初薇说道,“如果要专业调理的话,去太平弄胡同的老中医,那是岸大中医系的附属药堂,都是……”   “知道知道……”梅玲笑吟吟说道,然而朝着晓萤挤眉弄眼。   “咳、咳咳。”晓萤突然收了脸色,对初薇说道:“初薇师姐,这次叫你过来呢,主要是有人不相信你的存在,那我就让她们好好瞧瞧。”   有人。   什么人?   她任由晓萤拽着她的手臂往一边过去。   初薇这才意识到刚才一起说话的人,好像都是岸阳的,而两外一边坐着的,都是生面孔你。   “看。”晓萤把人带到一处桌椅前,介绍说:“这就是若白师兄的女朋友,现在信了吧?”   初薇转过身看着跟上来的岸阳众人,在这之中找到秀琴的人。   对方看懂她的意思,直接开口说:“你别看我,现在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日子过得比平常还要累,总要找点什么事情消磨一下时光。”   初薇转回来,看着面前也有些不自然的女生,干巴巴地说:“你们好。”   “你好。”   “你好……”   一群女生面面相觑,纷纷点头致意。   “你……”其中一个短发女孩孤疑地开口,“你真的是若白师兄的女朋友?”   没等初薇回答,晓萤一敲脑门走上前,“我说你们,最开始不是说是冲着廷皓前辈才来的岸阳吗?现在又看我们若白师兄人又帅又有实力,就把目光盯着他,就跟你们说若白师兄已经是有主儿的人了,还是初原师兄的妹妹,是你们自己不相信,现在都把人带到你们面前,还怀疑啊?”   晓萤声量渐渐放大,也渐渐掷地有声又有节奏起来,“你看看我们初薇师姐,这长相,这气质,完全跟师兄配一脸好不好,你们自己得不到师兄的青眼,还坚持他没有女朋友……”   “好了。”初薇打断晓萤的话,伸手扯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回来,去看那些女生,都是面露不自然的样子。   听着晓萤寥寥几语,她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左右不过是女生们之间的少女心事,偏又遇到像晓萤这样愤世嫉俗、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果然是松柏最会闹腾的姑娘。而且还在这里,碰到了一群唯恐天下不乱、同样喜欢看热闹的人,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晓萤的脾气就这样。”她斟酌着字句,“她没什么恶意,只是她的归属感比较强,并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   没有恶意。   其实这帮来自外省的女孩或许也没什么恶意。   女生之间的矛盾可能来得毫无缘由,一下子就放大了好几倍。   那些女生面露尴尬,讪讪地笑笑,都没说什么话。   初薇眉心微蹙后舒展,她和软的态度已经放了出去,但是对方不接,那就不是她的事了。   何况,她也是有归属感的人。   松柏人心一贯都是齐的。   一致对外是大家奉行的原则。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喻初薇。”她微抬下巴,清声开口,“是若白女朋友。”女孩穿着黛色的刺绣上衣,下面是笔直秀挺的牛仔七分裤,亭亭玉立,像是至今为止都不曾有的蓝色蔷薇,娇容之下,更多的,是淡雅清傲。   这样的姿态,她做的无比习惯。   看到那群女生点头致意,初薇话锋一转,侧头问了晓萤她们:“你们晚上没安排了吧?”   “没。”   “哦,那我也不急着回去,就在这里等若白一起回家。”   “啊……喔……”晓萤缓缓点头,晃着脑袋,“回家啊,回家好,跟若白师兄一起回家,回、家。”大眼睛姑娘刻意咬重了“回家”二字,向那边挑了眉。   初薇转过身,看到林凤偷偷朝她竖了大拇指。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婷宜,一袭道服,美丽出尘。她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婷宜了,最近几次去方宅,都没有见到人。   婷宜声音优雅,不大不小,刚好让屋内所有人都听见,“我要是你,就不会谢绝沈柠教练的邀请,省得自己男朋友被一帮不知所谓的人惦记。”   “那也没办法,我也有自己的追求。”   “是啊,人都得有自己的追求,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人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份感情,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质疑的。”   “婷宜……”   “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是鱼目还是珍珠,一眼就能瞧出来。”   初薇有些无奈,接不上话了。   而婷宜也不去看那些人青青红红的脸色,收了话,只说:“冯、赵两位教练问了你们。”   “啊,我以为不去看比赛也没事呢。”   “就知道这些蜀黎不会放过我们的……”   “走了走了,看比赛……”   “那初薇师姐,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有无线。”   “会告诉若白师兄你过来了的……”   一时间,空荡的休息室只剩下初薇和婷宜两个人。   “你不去吗?”   “没意思。”   “心情不好?”她问,婷宜向来是优雅大方到极致的,若非心情不好,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地出口讽刺伤人,还一语双关,夹枪带棒的。得亏百草呆呆愣愣的,什么都没听明白。但是她看晓萤和光雅倒是听懂了几分,但是直觉,她们不会告诉百草。   “还行。”婷宜淡淡地开口,在一张软软的皮质沙发上坐下。   “你刚刚——”初薇有些犹豫,“身上戾气太重了。”   “呵。”婷宜轻笑一声,“你跟若白还真的是一对。”   “什么?”   对方苦涩地笑了笑,垂下睫毛,纤细美丽的睫毛染上了些许失意,“前两天的对抗赛上,若白也这么说,说我身上戾气太重。”   “那你……”   “无意中知道百草身上的道服是初原哥哥送的,对抗的时候心里生气,一时下了狠手,差点伤了那个女生,就是那个短头发的人,所以刚刚不介意再说一点难听的话。”   “婷宜,你何必。”   “我就是不甘心。”   “婷宜——”初薇放柔了声音,“你和哥哥就算走不到一起,彼此之间也是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初薇内心是有些发憷的。   这些年,她慢慢也养成了长袖善舞的性子,和师妹相处起来,也会充当解语的角色。如今到了婷宜跟前,她能做的,就是相劝。   可是这“最亲近的人”,初薇想,如果她和若白走不到一起,她绝不甘愿做那最亲近的亲人。   所以,她用这样的话来开解婷宜,自己都觉得说服不了对方。   “走吧。”婷宜于沉默之后站起身来,笑容如月光般皎洁,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那话没有,“带你去找若白。”   “好。”   训练场馆都是落地窗户的设计,窗明几净,所有场景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不进去吗?”已经到了门口,但是初薇却停下了脚步。   “你进去吧,不打搅你们训练了,我在外面看着就好。”   “好。”   方婷宜前一脚已经踩在了训练场地的地板上,却忍不住将脚步撤了回来,斜过身体,看向场外的初薇。   对方正静静地立在那里,看着里面的情况,姿态专注认真,外面明亮的光线透过走廊打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柔和到不可思议,哪里还有刚刚傲人又风骨清高的芳华模样。   若白上午的时候还穿着和众人一般的白色道服,到了下去的擂台赛,就换上了和教练组一般无二的黑色道服,整个人颀长挺拔,像是墨色山水中一道重影。   余光看到有人在他旁边站定,若白从赛场和手里文件夹的来回交错中分了注意力,是婷宜。   “初薇来了,在外面。”   闻言,若白抬眼看去,弧形的一圈空空旷旷的长廊外,只立着一个女孩的身影。   他知道初薇来了。   晓萤大喇叭,整个基地的人只怕都知道了。   两个人都没有挥手,即便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面貌,但他们都看到了彼此。   方婷宜看着这个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少年,眸底竟染上一抹雪山云顶端般淡淡的笑意。   要是放在以前,她觉得稀松平常,他本就是开朗阳光的人,可是对于离了自家兄长和初原哥哥以后、性子愈发清冷的若白来说,是那样让人惊艳。   她在初薇那里感受到的是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那么在若白这儿,她感受到了另一种恍惚,两种合在一起,是那么强烈的真实。   爱情,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样子吗?    ☆、涟漪   喻初薇等了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也并不觉得久和没有耐心,长年习武,这点站力和定力,她还是有的。   穿着道服的少年少女陆陆续续走了出来,路过她的时候刻意放慢了脚步,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女生们是早就见过的,至于男生,岸阳选手该是知道她的,剩下的,就是从未认识的人,才有好奇的目光。   其实在这一个小时中,已经有很多人频频在场馆里往她站着的方向猛瞧,只是她一直把目光放在若白身上,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下分散了注意力,到有些不自然。   幸而熟人出现。   “范晓萤还真把你诓来了?”亦枫嘴角绽开一抹明丽的笑容,运动过后的他仿佛浑身笼罩着耀目的光芒,英朗帅气,灿烂得让人不敢去看。   “没办法,她的理由无懈可击,一点防备都没有。”初薇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女生,玩那么多心眼,究竟有什么意思。”   “申波师兄。”她叫道。   “这也是女生之间的情趣,像你这样的理工科技术宅,是不会知道的。”亦枫搭过申波的肩膀,申波推了推眼睛,“说的你好像不是理工科一样……”   “嘻嘻……”晓萤揣着百草的胳膊走出来,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笑得一脸得意,“初薇师姐,等等我们换个衣服啊,一起回去。”   “知道。”   秀琴跟在她们后面,对初薇说:“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我去坚石看看秀达。”   “成,那我们一起走。”林凤喊住人。   “好。”   若白和婷宜跟在几个教练身边走在人群最后,初薇见到他们出来,发现一个个在电视上面熟的前辈之中居然还有蒙清池。   吃惊之余也觉得正常。   既然国家体育总局都决定把元武道主营搬到岸阳来了,那么高规格的教练官员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初薇半鞠躬示敬,几人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慈霭地走了,然而蒙清池却停下了脚步,主动开口跟她说话,“是初薇吧?”   “是。”   “长得倒是和你母亲很像。”蒙清池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上次去松柏,还是十几年前,初原倒是会开口喊‘蒙叔叔’,可你还被你爸抱在怀里咿咿呀呀的……”   初薇没想到眼前的人会是父母的旧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岁月不饶人啊……”蒙清池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侧身拍了拍若白的肩膀,却对婷宜开口:“走吧,阿柠已经去贤武接万老前辈了,说好了去你家看你妈妈的,廷皓那小子也在的吧?”   “在。”   “也是许久没见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初薇才问若白:“蒙清池真的认识我爸妈吗?”   “认识。”   初薇点着头,“那你快去换衣服吧,我在门口等你们。”   “好。”   若白没有告诉初薇,蒙清池是昨天下午到的岸阳,见到他面的第一句话,也用了今天这般熟稔的口气,“云岳师兄最近还好吧,十几年见不到面了,听你师父说,你们一直有书信往来?”   坐在副驾驶上,婷宜扭头问开车的人,“您认识喻伯伯和婉姨?”   “认识。”蒙清池开口,“很多年的老朋友了,认识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的年纪。”   对方的语气有些怅然,婷宜便不再出声,心里想想也是,几年前初见的时候,他向她和兄长自称母亲的旧友,那么认识喻氏夫妇,也没什么奇怪的。   “看到若白和初薇……”蒙清池说道,“总是让人想起过去的时光……”   可不就是过去的时光。   少年,少女,还有那些纠缠的感情……   他原本定好的,是明年开了年再过来,跟着国家队那帮年轻人过完春节之后再搬到岸阳。然而在国外偶遇老友,从他口里知道世事沉浮,便迫不及待赶了来。   在岸阳的这个地方,抹去了曾经的好兄弟几乎所有的痕迹,却有两个男孩子,仍旧与他相关。   他见到了长成的初原,身上有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一举一动都与元武道无关,虽然觉得颇为可惜,却也由衷地感到高兴,喻初原,终究还是喻世松的儿子。   他也见到了那个肯让站在云颠之人降身的少年。   松柏长青,不外如是。   还有那个小姑娘,方才匆匆一面。怎么看,都有她母亲的影子,可怎么看,又没有她母亲的影子。   终归是不一样的故事了,他想。   蒙清池透过中央后视镜去看身边的女孩,也不知道,这丫头,又要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你怎么看待戚百草?”   “那您又怎么看待她?”婷宜反问。   “有灵性,有悟性。”蒙清池坦言。   “后起之秀。”婷宜淡淡然。   “觉得受到了胁迫?”   婷宜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没有说话。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是好事,所有都跟她说是好事。   哥哥这么说,外公这么说,柠姨这么说,若白也这样说过,现在连蒙教练也这么说。   他们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了,不就是在说,她会输吗?   初原哥哥,她已经输了;元武道还会输,这可能吗?   初薇在门口等到的第一个人,是在基地里面并没有见到的喻初原。   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和灰色休闲裤,整个人像是踏着西边柔色的烟霭而来。   “哥。”   “晓萤瞎胡闹,还真的把你请过来了。”初原轻笑,他一早就从百草那里知道了晓萤的义愤填膺,幼稚得让人觉得可爱的紧。   “她啊,活宝一个,一天不折腾就浑身不自在……”初薇开口,突然想起刚才的事,“对了哥,刚刚碰到了蒙清池……”   初原一愣,温声开口:“他是爸妈的老相识,不过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了。”   “上次园宝还说呢,元武道的世界这么小,原来真的很小。”   初原点头,浅笑不语,清澈的瞳孔里复杂难辨。   小,怎么能不小呢。   他之所以选择到这里当队医,就是知道这次的世界元武道训练营会从这个基地选拔人选过去,他原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昌海一趟。   可是蒙清池的到来,就像是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中投下了一粒石子。   这位前辈,他是知道的。   从今早他看过来的眼神就一目了然,因为那眼神,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最让他觉得有些心惊的是,中午的时候,若白特意到了医务室,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认识李云岳吗?”   他当时就知道,曾经让他喘不过气来、拼了命想要让沉下去的身世,又浮了上来。   若白并没有死咬着那个问题不放,只是说了一些事情。   于是,喻初原知道了若白与那人的牵扯,原来这么多年,他是以这样的方式重归师门,回到他的最初。   同时,若白又告诉他,百草当成宝贝的那本书,上面的批注,也是出自那人之手。   元武道的世界真的小。   有形无形之中,总是一张网,网住了所有的人,从上一辈,延伸到下一辈。   所以,他才不愿置身于这个世界。   这段日子里,松柏几人的晚上基本上都在晓萤妈妈的面馆里解决。   五六个人、六七个人,聚在一起吃一顿,也不用在食堂或者自己屋子里开火。   然后,或在后厨、或在主店面里面,帮忙直到面馆打烊,这才步行回松柏。   晓萤晚饭的时候一直絮絮叨叨的,眉飞色舞跟若白讲着初薇白天在休息室里的姿态,言语夸张之极致,初薇一连夹了好几个肉丸子去堵她的嘴,这才渐渐消停下来,最后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初薇师姐你放心,我和秀琴师姐还有百草,誓死捍卫若白师兄的清白。”   在若白房门前的空地站定时,初薇跟他解释说:“你别听晓萤的,她就是爱胡闹……”   “嗯。”   “不过——”她看着他,“晓萤告诉我,训练基地常常会有很多人过去,那我想过去看你们的时候,是不是也直接进去就好了?”   “嗯。”   初薇往前头看了看,亦枫已经拐进了他的房间,初原跟在晓萤和百草两人的后面,像是要把她们送回房间再回去。   心里想着再说点什么话,每天只有早早起来、还有他们从基地回来之后才能见到面,但是多半时候都是好几个人一起,毕竟煮好的热牛奶,和那些消乏保健的药汤,都是给大家一起地。   单独相处的时光像是隔了好久。   早知道思念这么磨人,她当初为什么要推掉那个名额呢,跟大家一起去训练基地,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想什么?”   “想你。”她下意识回答了他的问题,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直白的话,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   若白说:“八月份的时候,我们还要去昌海参加国际训练营。”   “多久?”   “一个月。”   “这么久……”初薇念道,眉心微蹙,“都去吗?”   “以晓萤目前的状态来说,她也能去。”   那不就意味着,她要一个人在松柏,初薇想,那得有多孤单和寂寞。   哥哥也是要去韩国,原来他寻的是这个机会。   而且……   “秀达、萍萍他们要到八月中旬才回来,我爸妈更是要开秋才能回来……”   “住我家吧。”   初薇讶异地看着若白,漂亮乌黑的眼睛睁着挺大。   “你一个人在松柏我也不放心。”   她思索若白话里的意思,心里一颤,问得有些紧张:“你是说,叔叔阿姨知道我们的事了?”   “告诉他们了。”   他父母知道了。   住到他家去……   若白父母都是市立文化宫的授课老师,隶属文化局,得有二十多年了,叔叔一直开班书法和篆刻,阿姨教授国画水墨。   从若白进松柏开始,初薇打小便认识他们。   后来几年里,她自己父母不在身边,除了范叔范婶会时常照料之外,也属若白常常带她回家吃饭让她觉得温暖。   她突然有些难为情,自春节上来之后,再也没去拜访过叔叔阿姨,一是有道馆挑战赛和高考拖着她,二是后来和若白一起后,再也不能拿他们当成普通长辈,总觉得不好意思。   那既然这样,初薇支吾着嗓音,“好啊……那你什么时候空了,跟你回家吃饭。”   “好。”   夜风拂过,徐徐轻轻又清清,也带起了两人心中的涟漪。   初薇的眼瞳被垂下的睫毛掩住,因略显羞涩的缘故,清宁的容颜中多了一份娇美,若白终是难抑自己的情动,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俯身下去吻住了她。   只在她唇瓣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离开,浅尝辄止。   “那我先回房了。”   “嗯。”   初薇刚一转身,就看到了几步之外温柔带笑的喻初原,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久。   想着和若白刚才的举动,她脸红了红,心跳变得快速,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得亏只是清浅的告别吻,她想。   快步往前走,路过那人身边的时候,匆匆道了一声:“哥晚安。”   “晚安。”   初原看看妹妹越走越快最后消失不见的身影,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澈温和。   还是小女孩的作态让他觉得怜爱,初原想,同时他也彻底安了心,一直想,若白和初薇这两个性格不同却相似的人要怎么谈恋爱,现在看来,跟旁的人,没有区别。   “晚安。”初原开口。   “晚安。”若白说道。   师兄弟两个人说着从前临睡之前的习惯。   有些事情彼此都不说破,但是真正的隔阂,已经消失了。    ☆、共枕   喻初薇没想到录取通知书这么快就到了。   这才七月中下旬。   接到快递员电话,便迅速拿了身份证走了出去,幸好今天并没有出门。   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拿着身份证比对了之后让她签字,临了道了声“恭喜”。   即便之前上了教育考试厅的官网确定了录取情况,现在真的将通知书拿到手里,没由来的,心头升上了一股期待。   岸阳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一早就见过的,在哥哥那里。   合页的硬纸,封面雪白,字体墨黑。   “喻初薇……仁济学院中医学……本硕,学制七年……”   初薇嘴里念着。   学制七年。   一早确定了中医学,然而当时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在五年制和七年制之间摇摆不定。   看了哥哥的本博连读八年制,临床医学需要极其精湛和缜密的学术,一丝一毫都容不得出错。   但是再看宋师姐,她报的,是五年学制的中医学,却听那些老师说,她是连续好几年内,最出色的中医。   尽管时间的长短与质量无关,对喻初薇而言,她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也不是怕吃学习苦头的人,她想学的多一点,让自己更加专业。   可是最后,摁下的鼠标、将七年制的中医学放在第一个的人,却是若白。   她以为他清楚她的思考,岂料——   他说:“在学校里待得久一点,没什么不好。”   久一点。   没什么不好……   他的意思她明白,学校是最单纯的社会。   若白不会想要压住她成长,只是希望,她过多一点的、简单干净的生活。   喻初薇将录取通知书放在眼前上下摆动了一下,拿起手机拍了照。   涂抹掉学号后,便将照片发在了空间和朋友圈。   她好些天都没有逛手机端了,这才发现,比她更早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同学,比比皆是,一个个都晒了出来。   也不知道同桌是不是刚好在刷手机,下一秒,就打来了电话。   “凭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到了,我的还没到……这不公平……”女声似有些哀怨和不忿。   初薇安慰她,“该到的都会到,你急什么。”   “就是急。”电话里还传来一些杂音,“对了,邮件里还有些什么?”   初薇翻着书桌上摊开的东西,说:“录取通知书,新生手册,□□……还有申请助学贷款的表格之类的,另外一张注意事项,写着报道流程,还有学校的公众号,学院、专业的讨论群这些的。”   “你什么时候报道啊?”   “挺晚了,九月十五。”   “啊,这么晚!真好……我只希望政法报道的时间就算没你们这么晚,也别像岸美似的,八月初就开学军训,还让不让人过暑假了……不说了不说了,物业来维修水管好了,我送送……”   电话已经挂断,初薇放下手机,“其实……早点去上学也好。”   九月十五日。   真的还不如岸美这么早开学,大学的新鲜感能够冲淡一点想念的味道。   要一个月见不到若白,内心总归是有点惆怅的。   所以现在,要不要做点什么?   初薇心里一动,打开微博,一一点进同桌艾特她的博文看了起来。   夏日的空气,浮动着草木的浅香。   女孩窝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痴痴地盯了一下午。   若白看着摆钟上的时间已经快要到十点,初薇今天拿到录取通知书,范婶也为她高兴,早早地,便把他们赶了回来。   在书桌前描摹书法的人依然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他开口道:“写得怎么样?”   闻言,初薇放下毛笔,把那张宣纸反向立起来,上面写满了大大小小的“若白”二字,“我觉得有进步。”   若白扫了一眼,看来她自己私底下有练着,的确写得不错。   “这几本字帖你拿回去。”他从书架上抽出两本四开的字帖,递了过去,“都是一些古诗词,柳体比颜体秀气一些。”   初薇接过,翻了几页,只听对方又继续说道:“先从正楷练起,毛笔首先要写的正,写正了,自然就有了审美感,然后再慢慢练行书。”   她点着头,虽然那时候若白说她只要写好他的名字就可以了,但是怎么听,其实那都是玩笑话。   能写一手漂亮的书法,够加分的。   而且若白父亲,是不是也会喜欢毛笔写得好的女孩子?   她合上字帖,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初薇看了一眼时间,心里虚感,磨蹭了一个小时,好像快磨蹭不下去了。   她动手收拾着他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低着头,貌似无意地开口:“我今天睡这儿吧。”   满室安静。   过了一会儿,若白的声音响起,清冽得如同高山上的溪水,“你说什么?”   没有东西可以整理了,初薇双手覆在光滑的字帖封面上,掌心微汗,顶着他的视线,抬头,强装镇定,“我说,我不回去了,晚上睡你这里。”   她的长发散在后背和肩前,能够遮挡住耳根的滚烫。   若白还是维持着他宁静清冷如月夜的神情,只是墨色的双眸黝黑如深潭。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初薇即将要维持不住冷静淡然的模样之时,对方冲她微点了头,发出低沉的“嗯”字音节。   她垂下头,终于无法克制地,脸颊绯红。   浴室里,水流“哗哗”地冲打。   床上,初薇心跳怦怦。   房间里开着空调,一床薄压在自己腰下。   她穿着若白宽大的T恤,鼻息间嗅到的全部是自己身上的、若白的沐浴露的味道。   怎么办?   她问自己。   喻初薇没想怎么样。   一下午被各种经验帖刷得脑袋有些晕沉。   同桌和宋师姐的话犹在耳边,她们说的是玩笑话,可同时说的也是真话。   “可再持身周正他也是男人好嘛,总有点欲望什么的……”   “……这样的年龄,有个词叫‘血气方刚’,你听过没有?总要宣泄点什么……”   “……年轻人,血气方刚,他就没要点儿什么?”   “我猜他忍不了多久……”   水停了。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   她没想试探什么,也没想让对方做什么。   只是,她单纯地想、简单地想,跟他靠得近一点儿——合乎常理的想法。   初薇心里糟乱糟乱的,想要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可是杂念反而越来越多。   手里握着手机,上面的飞行模式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如何自处。   没有几分钟,吹风机的声音也停了。   她倏地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整个人躺下来盖好被子。   若白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床上的人侧卧着背对他,留了另外一半床。   伸手抚上胸膛,就算隔着衣料也能触感到心房里的炙热。   走到床边,他低声喊她:“初薇?”   没反应。   真睡了,还是在装睡?   若白掀开被子躺了上去,然而伸手关了灯。   室内一下子暗了下来,空调上还亮着萤色的光,“嗤嗤”往外吐着冷气。南面的两层窗帘并未悉数拉上,有露出半米宽的纱帘的,等着明早透出金色的晨光。   顶上天花板,浮动绰影,映着窗外的密树。   他和女孩枕着同一个方向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一天的运动让他很累、很困,但是此刻,并没有半点睡意。   若白从理科班出来,在他高中的班上,哪怕是女生,都能够面不改色说着荤色黄话,何况是男生;更别提,到了大学里,男生们之间的玩笑更加肆无忌惮。   对于若白来说,被他们揶揄假正经也罢,被他们嘲笑真清高也罢,听得多了,他也形成了免疫。   然而初薇今晚的举动就像点燃了他内心的一把火,烧得无比熊熊。   他了解她,也了解他自己。   初薇想要离得他近些,他又何尝不是?   喻初薇保持着这个动作觉得过了好久。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转过去看看他睡了没有。   一团黑影,隐约可以看到他正对着自己。   心里像是作了怪,她睁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挨近他的枕头。   初薇没有想怎么样,可是他这样冷淡的态度,倒是让她凭空生出莫名的失落感。   鼻子间,是独属于他的清越气息,还混杂着两人共同的沐浴露味道,清香的茉莉花。她轻轻动了动鼻子,嗅着那味道,与此同时,偷偷伸出一只脚来,在被子底下碰了碰他。   没动静?   她悄悄动了手,摸索过去,碰到了他的手臂。   若白体温很凉,至少比她要凉。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寻个舒服的姿势睡去时,他开口了,只叫了她的名字:“初薇。”   “你没睡啊?”   “你觉得我能睡吗?”   初薇有些尴尬,他一定知道她的动作是故意的,索性如此,她大着胆子,整个人往他那边挪了挪,伸手抱住了他,如同,平常的拥抱。   若白僵硬着身体,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再普通不过的拥抱动作,放在这黑夜,放在这床上,放在这被子底下,女孩柔软的身段,其触感似乎放大了好几倍,曼妙得惊人。   “初薇……”再次开口的声音多了一点低沉沙哑,“你还让不让我睡了。”   也是觉察到他的不自然,初薇撤了几分,往后微仰了脖子看他,岂料正好对着他睁开的眼睛,如墨漆黑的眼眸在一片漆黑中亮得分外惊人,散发着深深的光。   如果此刻亮着光,亮着明亮的光,她想,那么她的脸红程度,估计一直要蔓延到耳脖子了。   再这么下去,今晚谁都别睡了,若白撑起身体,在黑暗的视线中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   细细舔舐,反复厮磨。   最后撬开齿关,吸吮她的唇舌,轻柔又有着难以克制的渴求。   直亲得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这才退离几分,而自始至终,除了初薇自己搭住若白的腰身,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均是没有碰到她。   “睡吧。”他开了口。   初薇枕在他身边,喘了几分气息,脑袋被刚才的深吻弄得晕晕沉沉,终是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谧无声的室内,响起了一道叹声,似是无奈,又似是庆幸。   若白长臂一揽将人圈在怀里,搂着她,心中柔软得像是快要溢出什么来,于是,稳稳地睡了去。   盛开在他心尖上的花,他哪里舍得动呢?    ☆、风骨   窗外有清脆的鸟叫声,喻初薇迷蒙地睁开眼睛。   入目之中,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   她陡然想到了什么,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若白的房间。   这是若白的床。   枕旁已然没有那清冷干净的身影,但是她从床枕摸到床单,似乎仍然残留着他的体温,凉凉的,也温温的。   嘴角的弧度,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往上扬。   即便若白君子,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这样一夜规规矩矩的同床共枕,算不算,也是小有突破?   她起床之后,简单梳洗一下,便往训练厅去了。   整个松柏都处于休假的状态,夏日草木花朵繁盛,喻初薇只照顾好她和兄长自己养的那些植物草木,至于其他的,待到九月重新开馆的时候,再请园工过来修剪。   但是打扫卫生这些事情,倒还真不能落下。   草坪、沥青大路、鹅卵石小路,该拿大扫帚清扫的地方,一处也不能落下来。   另有主训练厅的地板,器材室的脚靶、杠铃、沙袋桩,总还是要每隔几天擦拭一下,否则一个暑假过去,积下一层灰更显脏蒙。   以前这些工作都安排了值日表的,自从百草来了之后,她精力旺盛,像是有使不完的生命力,所有的活,几乎全让她一人揽了去。   无论什么时候,松柏都该是干干净净的,这才是一个大家庭的样子,很多人,共同的家园。   当然,现在百草不在,大部队也不在。   所以喻初薇才能隔着一两天借着这个机会,运动出汗。   要不然整日静坐,身上也不舒坦得难受。   下午的时候,初薇陪万琛去医院复诊。   这段日子,婷宜忙着训练,廷皓也整天被方父摁在公司里抽不开身。   她们从四楼的神外下来,在门诊大厅里,初薇于熙熙攘攘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但是很快,便湮没在了人群里消失不见。   “怎么了?”万琛问她。   “好像看见了认识的人……”初薇有些不确定,“您先回家吧,我想过去瞧瞧。”   万琛点头,“那你一个人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琛姨。”   她把手里的病历和检查报告递给陪同而来的方宅旧姆,看着万琛和吴妈两人走出门诊大厅,这才四下里寻了起来。   应该没看错,初薇在大厅里辨认着重重人影,最终,在药店取药口的队伍中找到了那个人。   “阿姨。”   中年女人侧过身来,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初薇,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陪姨母过来复诊,没什么事,人已经回去了……”初薇见她手里拿着单据,旁边还陪着一个眼生书卷气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以前也从没见过,“怎么,您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   她仔细瞧着若白母亲,对方衣着淡雅干净,面容温柔并无半点病色。   “不是我,是你叔叔……”对方解释说,“他啊,前些天上篆刻入门课的时候,那是个少年暑假班,一帮小学生,正是爱玩的年龄,被他们刻刀弄伤了手臂,本来没什么,但是伤口感染发炎,今天课下整个人栽了下去,马上送了急诊。”   “那严重吗?”初薇拿过取药单据细细看了起来,也听若白母亲继续讲:“不严重,我刚开始吓得以为破伤风了,但是医生告诉我们说,只是普通的细菌感染,只要炎症退了下去,伤口结痂,也就没事了。”   药单上开的,都是普通的点滴挂瓶,抗生素和消炎药,初薇心落了下去,“没事就好。”   “你叔叔自己还开玩笑,说幸好伤的不是右手……还惦记着他吃饭的家伙。”   初薇浅笑不语,挪着步子随队伍往前移动,看到若白母亲身边的那个男生,问:“这位是?”   “哦,小林,文化宫暑假辅导班的英语老师。”   “你好。”   “你好。”林姓的年轻人带着些许笑意,补充了一句,“我们见过。”   初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好像,并不认识他。   对方解释说:“在一堂影音翻译课上,若白带你来上课,我是那位老师的助教。”   他之所以对学弟的女朋友有印象,大概是若白从来都是外院特立独行的人。   清峻冷傲的性子抛开不谈,偏又有才华和学识。只是不少教授们都直叹可惜,若白志不在此,否则,只怕会是出色的译者。   “学长好。”初薇点头,和颜地喊了一声。   “是了。”若白母亲也开口,“小林还是若白同系的师哥,在读研究生。”   若白……   初薇想到他,便问:“阿姨,叔叔的事,您告诉若白了吗?”   “打算取完药再跟他说,刚刚忙上忙下,也没得空。”   “那我告诉他一声。”   “也好。”   宽敞明亮的病房里,只有靠南窗这一张病床上躺了人。   这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陆陆续续有来探病的人。   人虽不多,但贵在“精”。   其中一个大概是哪个政府官员领导,一手一挥说:“……既然老师不想挪到贵宾房里,那就这样,先让医院把这里的床位空着,也能让沈老师休息一下。”   喻初薇是知道若白父母身份不低的,尽管他们一家人都清清简简的,过着极为素淡的生活,然而有些地位,从不来自权势和金钱。   岸阳是古城,这种“古”,在于它的文化底蕴。   即便岸阳商圈以方家为代表,根基稳固为岸阳打下了在全国乃至海外的金融市场,但是——   历届市委对于文化传承这一块,从来都是凌驾于经济指标之上的,百年来,相关决策不动如山。   排在头位的,自然就是元武道的承袭和各道馆的建设。   其次,便是各种传统文化的开发和继承,包括重要国粹和岸阳地方文化。   岸阳市文化宫虽然也有中小学的学科教育辅导班,但是主打,还是特色学习。里面汇聚了众多大家、大艺术家,他们的受重视程度,也堪比博物馆陈列的古物。   单看若白父亲这次住院便知道了。   叔叔虽然还不到五十,这样的岁数在一帮头发花白的老人中尚显年青,但他毕竟是国家书法协会的会员。国家级的大师,只因手臂外伤感染住院,就立马惊动了不少高层,言必尊称“老师”。   喻初薇在一旁瞧着,叔叔阿姨一直是明远淡然地说着话,得体雅致的姿态里,有亲切,也有疏离。   她当即就想到了若白,他那风骨清高的模样,当真像极了父母。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么多人,那位林姓学长也已经回去了。   喻初薇一直看着输液管的点滴,滴答滴答的,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凉,她有些紧张。   此刻,病房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她,和若白的父母。   若白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响起。   “告诉他们了。”   告诉他们了……   “初薇录取通知书收到了?”   “收到了。”   “中医好……”躺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嘴角含笑,眼神清明而和蔼,看上去状态很不错,一点也没有生病之人应有的羸弱和病态,“毕竟是国粹,老祖宗的东西,可不能让它没落了……”   “是。”初薇接着话,看着他伸放在外面的左臂,缠着纱布,有药味扑鼻而来,“那明天给您带点金莲花过来,消炎解毒,您想泡茶还是放在粥里?金莲花调薏仁米,清淡也香甜。”   “泡茶好。”若白父亲说着,“粥啊,我还是习惯喝白粥和榨菜。”   “那晚饭的时候再给您带点蔬菜浓汤?维生素去炎。”   “好,好好……”   “现在就开始使唤起初薇来了……”若白母亲嗔怪道,细细温秀的眉目清远得如同上好的水墨,淡妆浓抹皆是相宜。   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初薇微垂了眼瞳,觉得耳根子发烫,只说:“没事,应该的。”   倒是男人郎笑了起来,“人家孩子都说了‘应该’,是你见外了。”   “我还没说你,你倒说起我来了?早上起床就觉得自己不舒服还不请假在家里休息,要是你伤的是右手,你还会这么胡闹?”   “你也说了,又不是右手……”   “待会儿儿子来了,看他怎么说你,你以为你现在的恢复速度还能跟年轻的时候比?”   “我可不老啊……”   初薇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听着若白父母的对话。   心里想着,是不是,走过风风雨雨的夫妻,大抵都是如此?   她自己父母的相处时光,爸妈之间,也是如这般平平淡淡,没有浪漫的甜言,也没有酸软的蜜语,说的、做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话题,贯穿日常的琐事。   即便他们没有在人前相互表白爱意,为人子女的,也是最能够感知的。   所以,像是妈妈上次主动开口说“我爱你”,算不算是为他们温情的生活再加入了一勺糖?   细水长流的爱情,最是能够牵扯整个肺腑。   她,也想,和若白有着平凡人最简单的感情,然后,谈一辈子的恋爱。   “爸,妈。”正想着,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病房,一起来的,还有喻初原。   “叔叔,阿姨。”   “初原也来了啊。”   “爸怎么样了?”   “没事了,已经挂了一下午的点滴,等下医生过来换纱布,再看看,说是只要不发烧,过个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若白看了病房里放着满满一排水果篮和花篮,问了母亲:“来了很多人?”   “你爸当时是晕了,一个没站稳倒了下去,所以叫了救护车的,动静闹得大了点。”   若白点头,明白母亲的意思。   “不过我估摸着也就来这么一下,态度到了也就是了,医药费说是公家出,还预交了一个星期的住院费,到时候都要退的。”   初原拿起挂在床尾挂钩上的病历,细细翻起来,温声道:“要是叔叔耐得住医院的味道,多养几天也好,等伤口彻底好了再走。”   他一身灰蓝色的运动服,长身玉立,眉清目朗,即便没有穿上白大褂,出口之间也是令人信服的话语,“夏天细菌滋生快,伤口容易感染也是正常的,炎症消下去就好了。”   “本来就不严重。”若白爸爸蔼笑开口,“跟刻刀打了半辈子交道,还能伤着我?”   初原又陪着说了一会儿,然后才告辞,说是去神经外科的科室看看。   窗外漫天彩霞,映着室内的白光也添了几分粉色。   “叔叔阿姨,那我去楼下食堂给你们买饭。”   “若白,你陪着初薇一起去。”若白母亲招呼着儿子,“你们吃了再上来吧,我们不急。”   “嗯。”   市立医院住院楼底楼往后边通了一条长长的连廊,那边是医院的食堂,二楼是医护工作人员就餐的地方,而一楼,则是开给病人及其家属的。   之前万琛还住在医院里的时候,婷宜受不了从方宅带过来的各种补品,勉强吃了几顿之后便拉着初薇一直吃在食堂。   都是家常小菜,口味清淡,营养还丰富。   喻初薇看着窗口里面食堂师傅在打包,对身边的人说道:“就算阿姨让我们吃了再上去,总不能真这么听话吧?”   “嗯。”若白点头,他知道她的意思。   “我不太清楚叔叔阿姨喜欢吃什么,但是点的都是你喜欢吃的,应该没事的吧?”说好的是初薇要买,她见若白好像没有要开口的样子,就自作主张叫了几个菜打包。   “没事。”   “小姑娘,你的饭菜。”   “我来。”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抢在初薇动作之前从台板上拎过了塑料袋。   若白穿着和初原一色的运动服,灰蓝色的调子衬得他清冷如远山。初薇看着他的侧影,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熄灯之后那个缠绵火热的吻,脸上微微发烫。   “不走吗?”   “……走。”   初薇心里作怪,觉得一路无言也是尴尬,便说:“今天陪同叔叔阿姨一道来的,说是你同系的研究生学长?”   “是,他不是本地人,暑假在文化宫兼职。”若白看了她一眼,“你给我打了电话之后,我也收到了他的短信。”   两句话,一句简单交代了父亲的事,另一句,就只有一个词——   “Flipped”。   难得这位神话传说般存在的师哥也会起调侃他的心思。   “嗯。”初薇点着头,又问了他今天基地的情况,例如晓萤有没有闯祸、百草又进步了多少之类的。   若白一一作答。   随着电梯慢慢升高,普普通通的交谈一直延续到他们踏入病房之中。   “叔叔阿姨,饭。”   “这么多?你们吃了没有?”   “没有,一起吃。”   “好。”    ☆、家常   若白父亲的伤病到底是不严重,炎症消下去之后便结了痂。   她给宋师姐去了信息,对方打电话过来嘲笑她,“……怎么总觉得你是个干保姆的料啊,之前照顾长辈,现在又照顾长辈,上次说是你妈妈那边的姨母,这会儿又是男友的爸爸,那下次呢?又会是什么人?敢情你这一个暑假,好些时间都耗在医院里了……”   这个时候的喻初薇还不知道,自己的暑假,居然真的被宋师姐漫不经心地一语成谶,真的都耗费了照顾人上面。   她倒是不觉得当保姆的有什么可丢人,之前琛姨住院的时候,她过来陪着说说话、聊聊天,现在轮到若白父亲住院,她也做着同样的事,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虔诚得多、也格外上心了点。   毕竟,那是若白的爸爸。   终归是不同的。   只是他在出院的时候,无论是若白还是初薇,一个都没能陪他们回家。   “我们才四十多,别把我们当成你们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来照顾。”   “若白你事情多,做你自己的事去就好了,我和你爸,还没有到要你反过来操心我们的地步,少说也得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的。”   “……还有初薇,你陪了这三天,阿姨知道你有孝心。但是暑假嘛,好好跟朋友出去玩玩,陪着我们大人有什么好玩的?”   “不用陪我们一起回家了……初薇过来前给阿姨来个电话,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喻初薇特意隔了两天才上门,和若白一起,去吃了一顿晚饭。   之前不是没有吃过,只是当时是以做客的态度过来的。   之前也不是没有像一家人似的吃过,只是当时是蹭着和若白的兄妹情谊过来的。   席间,初薇是略显局促的,还是阿姨给她夹菜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饭后,她跟着进了厨房,若白母亲倒也没说什么类似于“你歇着吧”、“哪能让你洗碗”的客套话。   流水哗哗地冲开了一池的白色泡沫,在灯光下,带着彩色的晶莹剔透。   “若白大了之后,我和他爸爸也想过,有一天,他领着女朋友回家,那是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女人缓缓开口,声音温润秀雅,“却是没想到,原来那么多年前,他就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家给我看过了。”   初薇擦拭着碗碟,静静地听着。   “你大概不知道,就这两三年,这左右四邻啊,一早就有闲言传出来,说若白,周末的时候,假期的时候,甚至于过年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过来,肯定他的小女朋友……”   女人笑出了声,初薇也被这笑声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心里想着,原来这周遭的长辈竟然是这样的会看人。   “……我一再跟他们强调说,‘不是,这是我们若白在道馆里的师妹’,但是没用,堵都堵不住,还是照样说。我和他爸爸听得多了,竟然在心里也起了这样的念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喻馆长和若白也有师徒父子情分,若是你们真的在一起,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若白母亲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长发如瀑,衬得她的面容白暇如玉,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但仿佛一直在宁心静听着她讲话。   “……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在一起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月余前若白回家吃饭,餐桌上冷不丁爆出一句“我和初薇在一起了”,当下就把他们夫妻俩说得愣住了。   初薇。   喻初薇。   他们心里念过的可能,竟是坐实了。   “……若白长大之后,性子愈发冷淡,常常闷声不响的,你也不嫌他无趣。”   “不需要有趣,若白挺好的。”初薇开口替若白辩解道,也不为对方母亲面前说出一些话而羞涩,“他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我很喜欢他。”   “好……你们都好,都好……”   水龙头注下的水流尽数冲进了碗碟筷子上残留的洗洁精,只留着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蔓延。   这是——   家常的味道。   若白在家里的房间,初薇不是第一次进来。   即便他不长住,但阿姨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天色不早了,晚上就在家里睡吧。”   “我也这么想,若白睡客房,自己去收拾。”   “初薇放着假,多住几天……”   叔叔阿姨三五句话,就把他们留了下去。   今晚在这里过夜。   初薇环视四面墙壁,虽然对这个房间没有了新奇感,但是心境不一样,走来走去,东瞧瞧、西看看。   在这里的书架上,能看到若白大学里获得的所有奖项的奖状、奖牌和奖杯,还有他少时的教科书和笔记本,一些经典名著和课外读物,但多半,还是中国古典诗词文。   房间很素净,却比在松柏的,更添了一份柔和。   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了,书桌书架、衣柜衣橱、矮柜和窗边几张椅子。   她后扑到床上,抬头看天花板。身下的床,她是午睡过的;冬日里的时候,也又窝在这里看书的时光。   “初薇?”敲门声伴着若白母亲的声音响起。   初薇立马从床上起来,趿拉着拖鞋小步过去开门。   “阿姨。”   “干净的衣服,你换下来的衣服晚上洗,明天就可以干了。”   “谢谢阿姨。”初薇接过,看到斜对面的房间里门开着也亮着灯,说:“其实我睡客房就好。”她不敢说出两人住一屋这样的提议,在长辈面前,总归不太好。   若白妈妈笑笑:“那间房间一直没人住,里面气味也怪大的,就若白住。”   初薇手里的,是旧衣了,藕荷色,触手柔软,雅致清淡,一如面前的长辈。   “那你自己玩玩手机,要么翻翻书,我去看看他弄得怎么样了。”   “嗯。”   西北墙的房间里,若白翻着手里的被子,看到母亲站在床边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开了口:“妈,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这被子还有床单,我也常常晒。”   “嗯。”   “若白……”   母亲只叫了他的名字,沉默了半晌没有开口说话。若白翻好被套后铺在床上,转过身去,却发现向来大方的母亲却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份局促。   “妈?”   “我是想说啊……”若母走到房门口将门关上,又走了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你……”   若白等着母亲说接下来的话,眼瞳淡淡的,眉宇间却有一丝疑惑。   “你……”女人好似也有些尴尬,看着眼前高大清峻的儿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抿了一下嘴之后,终是问了,“你没碰过初薇吧?”   若白一愣,瞳孔微怔,反应过来之后回答:“没有。”   “你们谈恋爱,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也不好插手,但,也还是想嘱咐你几句……初薇虽然长成大姑娘了,但还是个小女孩,有些事,你得注意点分寸,可不能不管不顾。”   若白不自然地撇开视线,闷声应着。   “只要她不同意,你可不能胡来,你要是真的……”若母也觉得难为情,有些说不下去,“要是真的情难自禁,又或者你情我愿觉得合适了……那你必须要保护好她。   “我知道。”   “你知道轻重就好。”   “嗯。”   “好,那我也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随着房门关上,若白走到北窗口,任由夜风拂在脸上,耳廓红着,彰显着主人的窘意。   若母回到自己房间,跟正在看晚间新闻的丈夫说起刚刚的话,不料得到对方的责怪,“你跟儿子说这话干什么,不是存心让他尴尬。”   “那我就不尴尬了?”   “知道尴尬你还说?”   “我倒是希望你去说呀,可你们父子俩,只怕当时候你更开不了这个口……”   “年轻人的事,你也别瞎掺和。若白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当妈的还不知道,哪里用得着你特意去开这个口。再说了,他都成年了,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和负责。”   “可初薇呢?”若母喝着水,声音缓淡了下来:“人家的宝贝女儿,我们也是做父母的,这儿子和女儿到底是不一样的……总是女儿家吃亏。”   “好了,今天就早点睡,你明天的花鸟技法,不是和舒老师对调了换到上午了?”   “对对,得开个闹钟……”   若白的房间里,喻初薇躺在床上,在一片黑暗里没什么睡意。   翻来翻去打了几个滚后,仰躺着。   房间里安静地只能听见自己不匀的呼吸声。   她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出了熟悉的号码——   “若白?”电话接通之后,她压低了声音,“你睡了吗?”   “没有。”   “你的房间被我征用了,你睡的那张床还舒服吗?”   “还好。”   夏夜清朗,细碎的昆虫鸣叫,显得这夜更是静谧。   若白枕着手机躺在床上,耳边传来女孩轻清的嗓音,渐渐地,她也不说话了,电话那头沉默了起来,却没有被挂断。   许是睡着了,他想。   他也舍不得按下红键,于是倚着安安静静的通话,沉沉睡了去。    ☆、醉酒   掰着手指头,三天后就是岸阳队代表中国前去昌海参加国际训练营的日子。   晓萤昨天忧心忡忡地跑过来找她,说是有关世青赛名额的事……   “初薇师姐你不知道,百草最近进步都多大,本来那些教练都是属意婷宜和国家队的前辈们参赛的,但到头来都犹豫不决还没定下来。”   “国家队的名额是不能动的,可是你说,为什么婷宜差不多已经是国内元武道女子第一人了,却不是国家队的一员?那不是这样的话,还有一个名额就铁定落在百草头上了……”   “明天她俩也要比赛了,这是基地内部选拔赛的最后一场,虽然她们都已经是在去昌海的名单上了,但是谁都知道,教练们都想借着这场比赛决定世青赛最后的名额。”   “其实虽然大家私下里都觉得,百草未必赢不了婷宜,但是,真的临了到了比赛……”   “……我就觉得吧,婷宜前辈未必有百草那么看重世青赛的名额……”   小姑娘说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说给初薇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最后握拳鼓起腮帮子,道了一句“反正我支持百草”,就自顾自走了。   在初薇看来,无论结果怎么样,于婷宜和百草两方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若是婷宜赢了,那她捍卫自己的实力毋庸置疑;百草也有目标让她成长得更快。   若是百草赢了,她就会有更广袤的舞台向她开放;婷宜也有被紧追不舍的迫力,能够让她走得更远更高。   只是,原本简单的元武道切磋,要是夹杂了别的成分,比赛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怕的就是,心思不纯的那一方,打不好比赛。   所以当若白打来电话时,她主动询问了情况。   两人打成比平局,但是被沈柠喊“停”,这样的结果让她颇感意外,也并不觉得奇怪。   “你在哪儿?”若白在电话里问。   “在松柏。”   初薇听见电话那头人声嘈杂,若白低声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话。   “廷皓来松柏接你,很快就到。”   “是……是婷宜怎么了吗?”她问道。原本若白就不会在训练工作的时候给她电话,现在又有方廷皓,大概就是婷宜的事。   “她比赛结束之后,在医务室里跟初原大吵了一架,情况闹得有点凶,廷皓希望你去陪陪她。”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初薇换好鞋子、拿了包,便往外面走去。   她坐上了那辆银色的保时捷,才系好安全带,本来满腹关于婷宜的事要问,可是看到方廷皓棱角分明的下颚有一处明显的淤青时,也觉得稀奇,“谁把你打了?”   “你男朋友。”   “若白?”初薇讶异,“别开玩笑了,他干嘛打你?”   “比赛嘛,当然有来有往。”   “你们好端端的,比什么赛?”   方廷皓口气悠悠,“他指点着百草差点打败婷宜,我不跟女人动手,但怎么着也得给妹妹出出气,就跟若白比了一场……不过可惜,输了。”   “你输了?”道馆挑战赛的时候若白还没能赢过他,现在才过了多久。   “输了。”廷皓大方地又承认了一次。   借着婷宜的事,他还是想跟初原交次手,但是对方不接,正好若白杵在一旁,心思一动就有了刚刚结束的比赛。   元武道的世界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他从申波那里知道有媒体来访,担心事态闹得太大,便赶到了基地去。虽然只看到了三十秒的比赛,但是足以让他判断,要是柠姨不打断,这场比赛婷宜怕是真的要输了。   那个百草,最后的连环踢也是够让人惊艳的。   而这个,是若白训练出来的。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好好正视过他的兄弟。   其实在他的心里,若白一直都处在他的羽翼保护之下,“兄弟”二字,更偏向于“弟”字。   在道馆挑战赛时尝到的压迫感被他压了下去,可是今天,若白已经强大到让他眼前一亮的地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教出来的弟子。   他好像能够明白,为什么柠姨甚至是蒙清池都这样看重他。   方廷皓的时代,没有几年就要过去了,一如当初喻初原的时代。   父亲不会再让他涉足元武道了。   而婷宜那边,他还能够护着。   “那……”初薇开口,“婷宜怎么样了?”   “没事。”   “没事?”   “没事。”方廷皓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俊帅到近乎明艳,“若白电话里是不是也跟你说了她跟初原大闹一场?”   “嗯,说是闹得很凶。”   廷皓轻笑一声,“是很凶,乒呤啪啦,把医务室都给砸了。”他的语气无比放松,“一直担心的,就是她不闹,现在终于宣泄了情绪。这闹起来,也就意味着事情快要过去了。”   初薇点着头,看到车子已经停在了路边,面前是岸方商厦城。   “婷宜在里面购物,进去之后经理会告诉你她在哪里。她没有朋友,就只能拜托你陪陪她了。”   “好。”   “我让保镖暗里跟着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知道了,廷皓哥哥。”初薇解下安全带,“婷宜是我的朋友,我也关心她。”   婷宜的情况,就像方廷皓说的那样,没什么糟糕的。   初薇在一家服装店门口看着她在里面颐指气使地挑着刺,就知道她问题不大。   这样的真性情,不是装出来,比起往日的仪态万千,更加讨喜。   “怎么,过来看我笑话啊?”婷宜见到初薇站在店面门口,后边还站着商场的经理,不用也想也知道是兄长让她过来。   初薇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只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婷宜板着脸硬声开口:“我今天非把钱包里的卡刷爆。”   “好,帮你挑?”   “成。”   一下午,两个女孩转悠在岸阳最大的商城里面。   初薇挑着衣服,婷宜忙着试穿,前者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后者刷卡的动作干脆利落。   直到,两人转到了顶楼的露天酒吧。   “你要喝酒?”她第一次到酒吧,这里却比她想象得要雅洁宁远的多,耳边响起的不是那种震耳欲聋又嘈杂的摇滚乐,反而是淡淡流淌的琴音。   方婷宜找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帅气俊朗的侍应生已经到了桌边,“方小姐。”   “能够醉人的酒。”婷宜看着初薇,“你……”   “果汁,谢谢。”   “不,果酒,再来两份简单的主食。”   “好的,请稍等。”   “我不喝酒。”   “胡说,你明明最喜欢吃酒酿圆子。”婷宜单手撑着精致的下巴,“果酒的度数很低,多来几杯都没问题……记得你的生日在冬天,现在还不能到娱乐场所,但,这里是自家的地方,就当是陪陪我。”   初薇坐在椅子上,看着吧台上明显的方氏集团的标志,再看对面的女孩,霓虹的灯光闪着,婷宜漂亮的眼睛卸下优雅与骄傲,涌上深深的疲惫。   她看了不忍心,于是应了她。   初薇小口抿着金色的梨酒,看着对面婷宜大口地灌着浓烈的威士忌,没有多长时间,面颊已经绯红,眼神也乱了起来,张嘴絮絮叨叨说起了话。   “你说!喻初原凭什么看不上我呀!我哪里不好?”   “你哪里都好,是喻初原眼光不好。”初薇知道她醉了,也配合着她讲话。   “当然是喻初原眼光不好!放着有我在,他怎么就看上戚百草了呢?豆丫你知不知道,今天比赛之后,初原哥哥先给她擦的药,他为什么先给她擦药不给我擦啊?”   “是啊,他太讨厌了,居然不先给你擦药。”   “喻初原这个人太坏了……”   “嗯,太坏了……”   醉酒的婷宜乱语着她从来不会说出口的话,初薇也陪着她,讲了一堆自家兄长的坏话,她希望婷宜能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发泄出来。   渐渐地,对面的人大概也是说得累了,嘟囔着什么听不清的话语。   音乐声声悠扬,散在毫无遮蔽的苍穹之下,混杂着酒香,颇有一种纸醉金迷的味道。   初薇看着自己面前的流转着晶莹光泽的梨酒,突然浮现出一张清俊宁美的脸。   她把杯子推到一边,正欲掏出手机给方廷皓打电话,眼前突然投下了一片阴影,“廷皓哥哥?”   “她怎么样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   方廷皓摇着妹妹,怀里的女孩不知道嘀咕了一声什么,浓浓的尾音拖得深长。   回去的路上,婷宜撒起了酒疯,甚至还爬到前头干扰了方廷皓开车。   川流的马路上,车身一歪,吓得初薇连忙把人捞回来摁在后座。   “初薇……初薇……”   “我在这儿呢。”   “还是你好……”婷宜抱着初薇不撒手了,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本能皱眉,但怎么都生不起气来,于是温声开口:“是啊,我最好。”   “不,有个人比你还好!”喝醉的人突然拔高了声音。   “谁啊,说出来让我认识认识。”   “我告诉你啊……”婷宜凑上来,突然压低了声音,“是豆丫,你认识吗?小豆丫……”   初薇无奈地笑笑,果然醉得不轻。两只手按着她的肩膀,省得对方突然乱动伤到了自己。   “回去的时候,你一个人行吗?”眼看着已经到了松柏,她问前面的方廷皓。   “放心吧,没事。”他停下车,身姿挺秀的少年迎着车光走来,“若白来了,今天谢谢你。”   “应该的。”   车门已经打开,初薇拿了个靠枕塞在婷宜怀里,岂料对方跟着她下了车。   “豆丫……我们继续喝……”   “婷宜。”方廷皓哄着妹妹,“我们先回家,明天再来找豆丫。”   “不要明天,不要明天。”婷宜摇着头,靠在廷皓肩膀上,“我不稀罕初原哥哥了,他一点都不好……”   “是,他不好。”   “哥,你把豆丫带回家好不好?让喻初原伤心去……”   方廷皓一愣,下意识看向好友,对方神色淡淡,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眼底淡然而寂静,如同遥远的雪山。他突然觉得自己下颚的淤肿顿时疼了起来,“你忘了,小豆丫是若白家的。”   “若白?”婷宜摇摇坠坠四处张望着,好不容易视线聚焦在若白身上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什么,然而下一秒,人却直直往若白扑了过去。   若白后退一步,伸手扶住了摇晃的人,眉心微蹙。   婷宜双手握住男生的手臂,转而像身边的女孩说:“豆丫,他不好。”   初薇瞪大了眼睛,只听她继续说道:“今天要不是若白,我会输吗?不,不对,我还没输,没输……啊,不对,这个人……”   婷宜大力拽着若白的手臂晃了几下,“你说他老是板着个脸面无表情地给谁看,笑都不笑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小时候可爱,不可爱,不可爱……所以啊,你还是跟我哥走吧,若白,喻初原,他们师兄弟两人肯定一个德行,都没有我哥好……”   “婷宜,婷宜。”廷皓看着好友愈发冷凝的脸色,急急忙忙掰开妹妹抓着若白的手,“我们都一起长大,我也跟他们一个德行。”   “对。”婷宜歪着脑袋,“你们几个男的,都一个德行,我再也不要喜欢喻初原了……”   “好好好,我们不喜欢他。”   “嗯,若白,初薇,哥哥……哥,那你把戚百草夺过来……”   廷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人横抱起来塞进车里,车门“砰”地一关。   “她就是喝醉了,在说胡话。”   “知道。”   廷皓摸了摸比赛时候被他踢中的下颚,眉目间的揶揄神色竟仿佛让他显得更加英气逼人了些,“没人要抢你的初薇。”   若白面无表情,不答话。   真生气了?廷皓颇有兴味地看着兄弟的反应,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对方开了口:“赶紧回去吧。”   这就下逐客令了,就像婷宜说的,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廷皓两步上前在若白耳边低语了一声,音量压得极低,“心在你那儿,什么时候考虑把人也拿过来?”   “你……”   “走了。”廷皓拍着他的肩膀,潇洒地转身挥了挥手。   “他跟你说什么了?”两人转身走进道馆,初薇问身边的人。   “没什么。”若白侧头看她,“你也喝酒了?”   “就小半杯,还是果酒。”初薇抬起手臂嗅了嗅,“身上的酒气都是婷宜的。”她像是想起些什么,停下了脚步,盯着若白的脸细瞧。   “看什么?”   “你没伤着哪里吧?廷皓哥哥下颚的淤青好像还挺严重。”   “没有。”   “那身上呢?”   “没有。”若白顿了顿,继续说:“之后几天基地放了假。”   “真的吗?”初薇有些惊喜,“不用去了?”   “不用。”   “那我跟宋师姐和傅老师说一声,我也不去了……”   晚风轻柔,树叶沙沙地在他和她的身边摇响。   走过的路上,不断有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拖得老长。    ☆、浓情   隔天傍晚,将近六点的时候,喻初薇才接到了婷宜的电话。   简单寒暄了几句过后,对方言语之间极尽愧色,偏又摆着高姿态不肯降身下来,听得初薇也别扭非常。   “……替我跟若白说一声,别记恨我。”   初薇看着正削黄桃的人,说:“你安心,他肚量没那么小。”   “我妈进来了,再说。”   初薇挂了电话后,对若白说:“婷宜说,让你别记恨她。”   “嗯。”他伸手把削完皮的黄桃递了过来。   “她说她睡了一天一夜,才刚醒。”   “你以后不许喝酒。”若白正色道。   不许。   若白有着很多的“不许”。   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刻板和老成,像是父亲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女儿一样,初薇咬着手里的桃子,味甜而不涩,问他:“那你会做让我借酒浇愁的事吗?”   她问得很认真,他答得也很认真,“不会。”   “那不就好了。”她理所当然地接上,“所以啊,我也不需要喝那么多酒,宿醉一场。”   若白凝视着她,嘴角绽开一抹淡争的笑意,女孩啃着他削好皮的桃子,已经露出了绯色的桃心,衬着她脸颊红润闪着动人的光泽。   初薇昨天晚上就睡在这里,两人一天无事,便在房间窝了一天。若白陪着她看着当下时兴的韩剧,即便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地方好看,他也知道初薇并不热衷于这些。只是有这样温情相偕的时光,他也不在乎是不是无聊。   直到亦枫过来敲门,说是已经和申波给所有队员办好了签证和相关手续。若白这才后知后觉地了解到女友的情绪。   临别在近,她舍不得,他又何尝舍得?   不知不觉,眼看着这样一天又过去。   初薇在花洒下的热水冲下来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暗骂自己“矫情”,只有一个月的时光便觉得难舍难分,想着腻腻歪歪地,不分开。   不该是这样啊,她想,她一直觉得自己和若白的感情,有着这多年的积淀,源于时光的厚赠,又该高于时光的消磨。   但是临了了迎来小别离,却变得怅然若失起来。   初薇踏出淋浴间,镶在墙上的三层隔板上放着自己的衣物,这还是她抽今天午饭过后的时间特意回房间拿的。   而旁边的挂钩上,是一条深蓝色的浴巾,今天若白洗在前,浴巾上还有他拭下的水痕。   初薇取下浴巾擦拭,脑海里闪过万般思绪。   若白还是没有碰她。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合理的情况。昨晚也是,搂着她入睡,搂着她醒来,规规矩矩的,什么都没做。   “初薇?”   若白的声音惊得她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怎么?”   浴室门外没声了。   她这才了然是自己没有动作的时间太久了,浴室里竟一点声音也没有。   看向洗漱台上方的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脖间处,也竟染着淡淡的粉色。又不是冬天的洗浴,她想,到底还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   初薇扫了一眼自己的衣物,并没有触碰,只拿着浴巾围在了自己身上。   吹风机吹着头发,灰白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她今早梳头的长发,没来记得打扫。   抹了冷水在自己脸上,又拿之前就新拆开的牙刷漱起了口,当然,牙膏就是用的若白的。   做完这一些,她按下了浴室的门把,另一手,关了浴室的灯。   室内只亮着床头的两盏灯,若白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正看着群里边队员们兴致阑珊地聊天。   他听到了初薇出来的动静,也注意到了人几步往这边过来,可是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她出现在自己余光的视线范围之内。   若白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侧过头去。   女孩俏生生地站立在离床三四步远的地方,乌发红颜,身上只有他那条深蓝色的浴巾,从胸口围住,垂到大腿,包裹着纤瘦玲珑的身段,露出细白如瓷的大片肌肤。   她拿了换洗的衣服过来,他知道。   她拿进了浴室,他也知道。   可是现在,她只裹了浴巾出来,是刻意,他知道。   顶着他的视线,喻初薇往前挪动着脚步,觉得自己迈的每一步都是虚浮的,心跳像是跳到了嗓子眼。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会不会拒绝?   心头浮现出疑问,然而她不知道,他要是真的拒绝了,那她又要如何自处?   若白微眯着眼,眸色漆黑,如深夜里闪着波澜的潭水。   他心里想着,现在的情况,该怎么办?   初薇的示意,再明显不过。   他是要在明知的情况下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冷淡着,抑或是开口让她换上自己的睡衣?可无论是那种,都是那么直接的拒绝。   她会委屈,她会难堪,她会无地自容。   可要是不这样,难道真随了她的意,就这样要了她吗?   若白没有去管手里手机上的荧荧绿光,将它放在一边,然后从床上起身与初薇面对面站着。   自上的角度,可以看到她低垂的睫毛轻颤,若白喉结一滚,眸色暗了几分,其实这几秒间,早已做出了答案。   伸手,拦腰把人抱起,放在了床上,俯身压了下去。   “初薇。”他声线低沉地叫她的名字,“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   她的心思很简单,可她怕的就是若白的拒绝。   眼下他问她愿不愿意,她自然是愿意的。   若白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心里闪过百转千回的思绪,终是抚上了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他吻得很拘谨,又青涩,又没有章法。   他觉察到身下的人,两手紧攥着床单,她未必是害怕,只是紧张。   可是,他是害怕,他害怕,自己会伤了她。   呼吸从一开始就紊乱着,身体也逐渐紧绷火热了起来。   十七八岁的女孩身材发育得很好,顺着下颚的弧线滑过她白净的颈脖,在她的锁骨处,反复亲吻吸吮。   手掌贴上了她的身躯,散开她的浴巾。   身上一凉。   初薇知道浴巾被解开,她什么都没穿,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也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睁着眼觉得害羞,无法忽略他的迷乱,然而闭着眼,失去视觉后,其他各种感官一下凸显了出来。   若白的掌心很烫,贴合在她胸前,来回抚摸,那样的温度慢慢散开,千丝百缕地散入她的四肢百骸。初薇觉得自己身上酥酥麻麻,使不上了力气。   她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一再告诉自己,别紧张。   他的睡衣在她昏昏沉沉中褪去了,初薇羞红慌乱地看着他精瘦的身材,处处带着长期习武所积累下的阳刚,肌理的线条弧度健美流畅。   没有衣料阻隔,肌肤相亲。   炽热的心跳分不出究竟是谁的。   蓦然,若白停下所有的动作,看着身下的人也面色晕红地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眸中氤氲着细碎的星光,朦朦胧胧,藏在湿润的雾气后面。   “初薇……”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现在回绝,还来得及……”   看着他渴求压抑的神情,初薇心里觉得很甜,可是他还是给她机会喊“停”。   既然都到了这样的地步,又何必喊停呢?   初薇咬着嘴唇,摇着脑袋,声音细若蚊呐,“你继续吧……”   若白黑眸深处有暗暗浓烈的东西,心里有声音告诉他,太早了,还不是时候。   然而身体的反应让他明白,他是那么强烈地,想要她。   燥热的体温怕是需要冷水才能抚平下来,他拥着她柔软的身体,再一次重重地吻住她,吻向她胸前柔软的弧度,喘息着。   那就自私一回,他想,就自私一回。   “初薇……”轻轻响起的私语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迷乱。   晕晕迷迷的撩人粗喘里,初薇挨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他沉腰抵进的时候,双手忍不住环上他的身体,指甲划拉他的背。   她整具身体有几分颤抖,紧紧咬住下唇,还是不可抑制地喃喃:“疼……”   若白吸着她眼角溢出的泪水,那一句“疼”叫得他有些心疼,安慰道:“乖,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他担心她咬着伤到自己,又说:“别咬自己,咬我。”   初薇摇了摇头,松了牙齿,略带压抑的嘤咛低低响起,她抓他厚实的肩膀,然后强忍着疼痛抬起身体,吻上了他的唇。   就在她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若白紧扣住她的脑袋,夺回主动权,加深了这个甜蜜又绵长的吻。   一室旖旎,只有两人交融在一起的吟声与喘息。   初薇醒来的时候,室内还是一片灰暗,窗帘齐拢拢地拉着,没留一点缝隙,只有垂在地板上的那点距离亮着明亮的一横光线,可以看到外面的好天气。   酸疼的感觉从身体每一处地方传来,让她一下子从睡意朦胧中清醒。   昨晚……   躯体的交缠,紧密的贴合,粗重的喘息……他们真的做了。   她有些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正欲开灯时,房门被打开了,若白的身影挺秀如雪山上的青松,逆着门口的光,看不清表情。   他关上门,抬手开了室内中央的灯。   床上的人,头发有些凌乱地散着,拥着被子而坐,只遮住了胸口以下的春光,一片白皙之上,点点由他制造出来的暧昧印记记录着昨夜的青涩和缠绵。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迅速低了头,与他目光接触的时候,身子还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若白拿了水壶接下饮水机里的水,按下按钮之后才走到床边坐下。   “醒了?”他问。   “嗯。”初薇低低地应着,仍旧抓着被子不敢去看他。   “感觉还好吗?”他继续问。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支吾着:“还、还好……”   “还疼吗?”   初薇不由自己地脸红起来,想实话实说“疼”,又想掩盖撒谎说“不疼”,几秒之后,难为情地开口:“还有一点。”   若白伸手,帮她理了一下头发。   初薇看到他衣着整齐,便问:“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   十点,现在是夏天,睡得也够晚了的,“我……”她的说话被水开的声音打断,若白起身往那边去,初薇这才看到右侧的床头柜上放着两只塑料袋,一只是药店的,另一只是超市的。   若白端了一杯水给她,初薇接过,看着他在床边拆着药盒。   “把药吃了。”   初薇从他掌心捻起两片白色的药片,混着水喝了下去。他继续说:“药有副作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讲。”   听着他温色的话,她把整杯温开水喝下,然后拿过药盒翻到背面看起了处方,嘴里说着:“你忘了,我懂医理的,会顾好自己,你别担心。”   “去洗个澡,然后把药膏抹了。”   他这是要,帮她?   初薇看着他从椅子上拿过那条深蓝色的浴巾,另一只手正按着被子,那动作,是要掀开。   毕竟昨夜是做下了那么亲密的事,她脸上染上潮红,也不再扭捏,松了自己拽住被子的手,任他把薄被拉开。   身上有红红紫紫的吻痕,大小不一,布得有些密麻。   这些印记都是他留下的。   身下的床单,素淡的颜色中有三四点鲜色的血迹,已经干涸。   “嗯……那个、床单我来洗……”   若白把浴巾围在她的身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他昨晚就见到了,正是因为见了红,才让他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在无法克制的莽撞和粗鲁中,补上温柔的怜惜。   他的小姑娘是长大了,他把她变成了女人。   若白万分心疼地吻了她眉心,“后悔吗?”   初薇靠在他肩头,带着蜜意的神色分外清明,“是你呀,我怎么会后悔,不后悔。”    ☆、突转   机场的从来都是迎来送往。   即将前往韩国昌海道馆参加训练营的一行人正在机场门口集合。   男生们清一色穿着统一的运动装,蓝色T恤、白色外套,碧澄澄的颜色比岸阳海滨的湛蓝还要明净。   女孩子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只外面套着雪白的运动外套。   晓萤和着梅玲一起,一唱一搭,在若白面前发表了关于韩国遍地美女的长篇大论,说是绝对不能让岸阳在这样的事上输了门面担当。   若白看着她们花枝招展的样子,拧着眉,终是没有说什么。   喻初薇是来送机的,同样的,身边的方廷皓也是来送机的。   刚好,一会儿可以搭顺风车回去。   初原温声嘱咐着妹妹这一段时间照顾好自己,初薇小声地开口,说回去之后就收拾东西搬到若白家住,廷皓听见之后笑着打趣了几句,弄得她面色尴尬这才作罢。   “师兄。”申波走到这边来,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证件,问:“师姐怎么还不来,就等她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我出门的时候她还在自己房间里捣鼓箱子,再等等吧,快来了……这不是来了?”   少女踏着精细的高跟鞋,一身淡黄的A字裙衬得她肤色白皙,愈发袅袅动人。   方廷皓看着她左右手各一个银色行李箱,身后没有他熟悉的助理,便问:“怎么这次减了一半的箱子?芳芳没跟着你一块儿?”   婷宜把两个箱子往前一推停稳,并没有回答兄长的话,只是正色着对若白开口:“队长,我和沈柠教练还有赵教练他们商量过了,这次的训练营,我就不去了。”   “不去了?”   “这么就不去了呢?”   旁边的女生们窸窸窣窣谈论着她的事,也是纷纷竖起了耳朵。   “……我会在贤武,外公说要给我封闭训练。希望一个月后,能够在跟她进行一场较量,打一场,纯粹的比赛。”   若白看着眼神清澈又饱含自信与傲气的婷宜,点头,“好。”   初原和廷皓两人相视一笑,均是从彼此的目光中找到了蔚然的姿态。   “那你这箱子是?”初薇开口问她。   婷宜把目光放在初薇肩上的挎包上,问:“你出门总是带身份证的吧?”   跟她说话?初薇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婷宜从自己包里拿出两本夹在一起的小本,里面的小本里还夹着一张长形的纸。她拉起初薇的手,将东西放在她的手里,说:“就当是给你的惊喜吧,护照给你重新办了新的,签证么,虽然没有你的身份证,手续繁琐了一点,但好在还是赶着点办了下来。还有机票,就是我的座号……”   说着,她又看着申波说,“把我那张机票拿出来吧,无效的,我已经退了。”   婷宜指了指两个箱子,继续说道:“箱子里都是那天我们逛街时候你挑的衣服,捡了适合你的,还有贴身的衣物和洗浴东西,另外给你放了一套护肤品和化妆品……”   “你等等。”初薇打断婷宜的话,“你要干什么?”   如果说一开始还被她的举动弄得有点懵的话,但是听到现在,初薇算是听明白了,婷宜这是,让她也跟着一道去昌海。   “说了啊,给你的惊喜,也是要谢谢你那天陪我。”精致优雅的容颜笑得很美丽,婷宜看向若白:“同时也算是给若白赔罪了。”   “可是……”初薇开口,“婷宜,用不着,我不是基地的一员,我跟去算什么呀?”   她知道婷宜的好意,可是这样做,真的不合适。   “早知道你知礼守规矩,想也猜到不会接受,但,这只是一方面。”婷宜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古怪,“昌海有人给我电话,指名道姓要你过去。”   “谁?”   “李恩秀。”   “李恩秀!”   “少女宗师!”   初薇没有理会四周队员们的窃窃私语,她觉得自己没听清楚方才婷宜的话,“你说,谁?”   “李恩秀。”   “昌海的,李恩秀?”   “是。”   方廷皓适时出声,问自家妹妹,“你是说,恩秀让初薇过去?”   婷宜点点头,解释说:“她说她看了柠姨发到昌海的名单,主动提起的初薇,问她怎么不去。那我就把情况大致跟她说一下,末了,她说,她想见初薇一面……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初薇,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恩秀?”   喻初薇摇摇头,坦言道:“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不认识么……”   两个女孩均是垂眸沉思的模样,方廷皓依然保持着云淡风轻的面容,只是眼底太阳般的光芒深了几分。   他绝对没看错,刚才婷宜说出恩秀的名字时,初原和若白的第一反应,便是相视。   相视……   他们知道些什么。有什么,是瞒着他的吗?   直到一行人将行李办理好托运之后坐在候机厅里时,喻初薇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底的疑惑放得很大,却无从找到答案。   “初薇师姐?”   “怎么了?”   晓萤抓了抓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一丝惊喜,“你真的认识少女宗师吗?”   初薇还是摇头:“我真的不认识她。”   “那不对啊。”林凤插话过来,“婷宜说了,是她亲自邀你去的昌海,你既然和她不认识,那她干嘛还特意请你去?”   “不知道。”   “那也太奇怪了吧……”   “我说。”光雅打断她们的话,“想那么多做什么,到了昌海,见到了少女宗师,不就自然而然知道了嘛。”   “嗯。”百草点了一下头,笑得很腼腆,“很久没有和初薇师姐一起相处了,师姐能够去,很好啊。”   晓萤赞同地点了点头,“婷宜前辈不去,就没有人跟百草争夺最优营员了,等我们百草把这个称号拿回来,再打败婷宜,明年春季的世青赛,就能上了……”小姑娘双手合十,娃娃脸上,笑容十分灿烂,“哎呀,真好,有初薇师姐在,还能在韩国吃到好吃的汤和粥……”   光雅有些嫌弃地看着她,“你就知道吃,初薇前辈又不是给你当厨子去的。”   “你还说我,我每天带到基地的那些花朵陷儿的点心,你也没少吃!”   “那也没你这么贪吃!”   初薇无奈地看着姐妹们吵吵闹闹,拿出手机,趁着现在还没登机,得给宋师姐去个信息。至于叔叔阿姨那里,是不是还是让若白说的好?   偌大的空间,满是乘客候机。   她看向男生那一边,心里还是有些恍惚。   这样的转折和起伏,总让她隐隐生出有些不安和恐惧来。   昌海之行,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亦枫是对这次训练营有些期待的,昌海高手众多,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如林高手。光想想那些交流切磋就让他的血液浑身沸腾。   最重要的,他大概可以去瞧一瞧那位神秘的师伯,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这些都是他一早就设想好的。   可是现在——   亦枫看着从刚才起就一语不发的师兄,从前的大师兄,还有现在的大师兄。   一个兄长,一个男友的,好像并没有因为初薇的同行而表现出一丝高兴,当然,他们两个也不是范晓萤那种把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的、简单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脑海中思来想去整件事情,却愣是找不到半点思绪。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一股违和感。   飞机上,一行人自己换着合适的座位,挑调来调去,三五成群,和最相熟的人就座。   初薇看着兄长在他身边坐下,便问:“不和百草一起吗?她第一次坐飞机,或许会晕机。”   初原摇了摇头,“有事晓萤会喊我。”   “可是我想跟若白坐呀。”初薇故作不悦,虽然她已经看到若白和亦枫还有申波三人坐在三连座上。   “没良心。”初原温声笑骂了一声,“这么快就嫌弃我了。”   她系好安全带,挽上了兄长的手臂,“我说笑的,你还真信了。”   以前兄妹俩一起飞国外看父母的时候,也都是买的邻座机票,相互靠着睡一觉,醒来之后,就见到了父母。   初原低头看看妹妹,身边是他最亲近的妹妹,是他最爱的爸爸妈妈生下的女儿。   他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恩秀……   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一定高了,也漂亮了,是不是会像初薇一样,过着简单平凡得让人无比安心的日子。   可是——   她到底,为什么要初薇过去呢?这和初薇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心里叹着气,到底是瞒不住了,曾让他无法透过气来的身世。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心头的创伤都好了。   若白振翅欲飞翔,松柏已经压不住他的光芒了;廷皓走出了往日的阴影,在适合他的路上,渐渐有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婷宜也不再追着他的脚步走,终是把他当成了第二个哥哥;初薇有了想要成为的方向,一点一滴,踏实地往前走……   只有他。   只有他还逃离不开他的身世。   懦弱了这么多年,还是因为没有见到那个人的缘故。   他想见他一面,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就是他前往昌海最大的目的。   若是初薇聪慧敏锐,她会主动开这个口的,只希望到时,她不会觉得,她的家庭被破坏了才好。    ☆、疑惑   飞机很快就降落在首尔机场。   异国他乡,让很多人升起新鲜感。   从通道口出来,可以看到大厅里有好多身穿昌海道馆道服的人,手里高高举着小棋,是各个国家的国旗。   鲜艳的五星红旗很是醒目。   一个清秀的少年朝他们走过来,他身边的那位短发女生,倒是让初薇看得眼熟。   是,权顺娜。   “中国岸阳队的各位前辈好,我是民载,从现在起,一直到训练营结束,会一直负责各位的招待,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说。”   “诶,你们还别说,韩国帅哥是挺多的。”梅玲东张西望地开口。   “昌海帅哥更多。”晓萤悠悠地补了一句。   “真的?”   “那可不,就上次,昌海不是来岸阳交流么?那些男生可帅了……”   “晓萤……”   “咳,不过没有我们初原师兄和若白师兄帅!嗯,没有他们帅。”   权顺娜走到了初薇面前,“好久不见,我们又见面了。”   “好久不见。”初薇点着头。   “你上次跟我说的,练习太极融入元武道,我琢磨好几个月,这次,我们交流一下。”   对方的中文比起刚才那位叫“民载”的字正腔圆来说,依然显得有些生疏,不过说得很好,初薇微笑了一下答应她。   权顺娜又说,“你是恩秀师姐的客人,所以,师姐让我过来招待你。”   李恩秀,吗?   昌海道馆是在首尔郊区的一处古建筑的基础上加以整修的,幽静雅致,俨然就是一派武学之巅的古拙气质。   馆内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遮天蔽日。   首尔纬度高,八月的天气也不热,反而在这重重绿荫之中,更添一份凉意和清新。   往道馆深处走去,可以看到一片闪着波光粼粼的湖泊。在它的西岸,是淡色的芦苇丛,紧接着便是几座山,中间褐瓦青砖,建了不少庭院房屋,相称之下,竟显得这汪湖水悠远得没有边际。   “哇,好漂亮。”   “是好美啊……”   身边的女孩子们已经开始感叹了起来,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   民载指着中间横跨的亭桥,告诉他们,不能到湖的那边去,那里都是宗师们住的地方。   倒是权顺娜挥手招呼了一个路过的昌海弟子,可她要做的,竟是让人把初薇的行李送到那边去。   初原伸手便止住了来人的动作,眉宇间有些凛色。   短发女生笑容僵硬,只说:“初原前辈,是恩秀师姐……”   “初薇跟我们一起住。”   “可是恩秀师姐……”   “你不必觉得为难,我会跟她说的。”初原换上温润如玉的面色,仿佛刚才那抹厉色只是众人的错觉。   “是。”权顺娜应道,打发了那个弟子。   初薇在一旁看着这一插曲,秀眉微蹙,想开口问点什么,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耳畔是队员们的窃窃私语,气氛一时有点凝固。   “戚百草!”   一声吼斥划过略显幽静的空气。   “诶,诶,诶……”晓萤看着越跑越近的白色人影,声音一声比一声,最后猛地一跺脚,“这不是金敏珠吗?我去,我倒是忘了这一茬,这是在昌海啊!”   “金敏珠?”林凤念了一声,“谁啊?”   梅玲补充道:“金敏珠你都不知道,金一山大师的女儿……还不知道?廷皓前辈拿世界冠军的那场比赛你看了吧,她就是那个在颁奖礼上搅局的那个!”   “哦。”林凤恍然,“原来是她啊。”   小女孩在岸阳队前站定,目光一一掠过众人,像是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小狮子。她把视线停在队伍中间那个纤瘦的身影上:“戚百草,你终于来了,那就来吧。”   除了松柏的人知道情况,其他人均是一头雾水,什么来吧?   晓萤三言两语解释了情况,最后悠悠地长叹一声:“……脾气还是这么冲,一点礼貌都没有。”   民载走到金敏珠旁边,弓腰说着韩语,几句下来,小女孩依然倨傲地抬着下巴,态度没有丝毫减弱。   “师姐……”清秀少年看着一边的权顺娜,女生也是摇了摇头,在昌海同辈的弟子们中,能够管住敏珠的,就只有闵胜浩和李恩秀。   不到二十数的人,就这么僵持在路上。   准确地来说,就是金敏珠一个人用蹩脚的中文说着挑衅的话,晓萤口齿伶俐地反驳,其余的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喻初薇也没有要出声管晓萤的意思。所谓活宝,大概每家道馆都有那么一个。   怎么看,都是可爱得紧。   “敏珠。”略带威严的男声响起,初薇往声源看去,来人正是闵胜浩,身后还跟着一帮年纪比金敏珠还要小的弟子们,个个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闵胜浩抬手就将手里的尺扇对着小女孩的脑袋敲了下去,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其毫不留情的动作吓得晓萤一哆嗦,往拽过百草的手往亦枫身后躲了去。   少年动作一点都不手软,还一连打了好几下,金敏珠从张牙舞爪的姿态渐渐成了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脾气,看着众人也是颇为惊奇。   “敏珠还在关禁闭,却被师弟师妹擅自放了出来,抱歉。”闵胜浩对若白说。   “无妨。”   “就让民载继续招待你们。”   “好。”   闵胜浩抓着女孩的衣领,以一种大力的姿势将人拎了走,要命的是,另一只手的尺扇还是往女孩身上打去,身后呼啦啦小跑着一帮弟子,场面壮观,让其他国家的队员们也彼此间讨论着。   “妈妈呀!”晓萤从亦枫身后探出头来,“上次闵胜浩来松柏的时候还没看出来他原来是这样的人,到底是自家的地盘,一点都不手软啊……见过闵胜浩才知道,我们若白师兄真是对我们好得不得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想起刚才那一下下响声,嘶,听着都肉疼。   “可不是,韩国还真的一言不合都动手啊。”   “这要是敲坏了可怎么办……”   “难道这就是昌海的规矩?”   “不至于吧,要真这样也太可怕了,我还是比较习惯若白师兄的蛙跳。”   “不,我连若白师兄的蛙跳都不习惯……”   若白转过身,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好似深井中的井水。   “那什么,这儿真好看……”   “太好看了。”   “咳,今天天气也好。”   初薇微笑地看着这一切,若白冰冷,师弟师妹们总对他怀着敬畏,然而他其实很有信任感,让人又不自觉得依赖他。   湖边的清风更是凉快些,初薇往远处的山景看了看,那些青山远如黛云,总觉得,透着一丝古怪。   民载把众人领到两间并靠的韩式小屋前,说:“这边是男生的,这边是女生的,里面房间很多,可以两人一间,也可以多个人一起住。”   “啊啊啊,以前那种老韩剧里才会出现的屋子,快快快,挑房间去!”   “等等我!”   “不准跟我抢!”   “晓萤,你的行李……”   民载看着男生们并没有散开,于是走到初原身边,说:“初原前辈,您的房间是在东南角,是恩秀师姐单独给您布置的。”   初原看着民载,目光沉沉,有着隐隐的压力,直看得少年额上布起了一层薄汗。   权顺娜开口:“前辈……”   初原没有理会昌海两人的恭谦,反而伸出大手摸上初薇的脑袋,“跟她们一起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头。   秀琴在门口等着她,但是其他女生们,早就按捺不住全部跑到了屋子里,门口七零八落地放着一堆行李箱。   喻初薇在晚饭的时候,终于见到了李恩秀的面目。   一身雪白道服的少女像是踏着清风而来,长发束成了马尾,所到之处,昌海的弟子纷纷从餐桌前起立先她问好。   远远地看去,少女在闵胜浩身边说着什么。   “诶,那个就是李恩秀啊?”晓萤问着身边的人。   梅玲点头,“大概吧……过来了过来了……腰带上,真的是李恩秀啊!”   清秀晶莹的女孩娉婷地立在岸阳列坐的长桌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和他们一般无二的饭菜。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请问,我能坐这里吗?”女孩的声音像是溪水一样灵动婉转,她面前刚好是寇震,听她这么一说,便往旁边挪了位置。   “谢谢。”   李恩秀大方地坐了下来,也不着急吃饭,视线一一扫过这个长方形餐桌上的每一个人,看得专注而仔细。   实事上,任凭在元武道上这样出色的人物打量,谁也没有那个心情吃饭。   “你们好,我是李恩秀。”   无一人开口说话,晓萤乐呵着,当了打破沉默的第一人,“你好你好,恩秀前辈,我是范晓萤……”   李恩秀善意地点着头,嘴角上扬,笑眼弯弯,“你好,晓萤。”   晓萤的嘴巴张大得像是能够塞下一个鸡蛋,回过神来之后又开始龇牙咧嘴起来,坐在她旁边的百草忙问情况。   “少女宗师居然叫我的名字啊,真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不就叫了你的名字,激动什么?”   “人家可是李恩秀好不好,偶像中的偶像,掐得我好疼啊……”   恩秀收回视线,看向对面,在初原身上放了一会儿,然后移到他的旁边,“若白师兄,好久不见。”   刚刚活络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刹那间有点诡异。   初薇就坐在若白的右手边,也是觉得疑惑,若白什么时候认识的李恩秀?   可是听对方熟稔的语气,也不像作假。   若白放下手里的筷子,似是在想些什么,清俊淡然,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也是同样的话:“好久不见。”   女孩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父亲一早便知道你要来,下午的时候,还向我问起你。”   李恩秀的父亲。   宗师李云岳。   那是什么人?   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界元武道第一人。   那是远古神话般的存在。   李云岳认识若白?   空气像是被凝固住了,视线的中心齐刷刷聚在说话的两人身上。   若白依然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前辈可好?”   “很好。”恩秀笑语,“父亲请师兄一叙。”   若白点头。   “好,那晚一点,我会去找师兄。”   整一张桌上,除了谈话的两人,就属静雅吃饭的喻初原最是平静。   而在一群人窃窃低语中,亦枫一人眼睛里闪着搅碎了星芒,散发着灼灼的亮意,引得李恩秀多看了他一眼。   “初薇?”李恩秀再次开口。   她抬眸看去,对方的眼睛,像山间溪水般明亮,正带着善意地好奇打量着她。   “我那里有你的照片。”恩秀开口,“上次胜浩带队去岸阳的时候,恰逢我母亲重病,所以我没能去成。拜托娜娜拍了你的照片,你比照片上好看。”   “谢谢。”所以当时她的感觉并没有错,闵胜浩的眼神,还有权顺娜对她的探究,竟全是来自于眼前的少女吗?“恩秀前辈认识我?”   这个问题,从岸阳机场就开始,被她摁在心底十分不舒服,如今见了面,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我想认识你,只是没有机会。”    ☆、惊觉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晓萤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面前的榻榻米上,盘腿坐开了几个女生。   “什么什么情况啊?”林凤说道。   “你们说——”大眼睛娃娃脸的女孩一脸忿忿,“那个李恩秀她究竟什么意思啊?诶,咱回来的时候才从石综那里知道,说人单独给初原师兄安排了房间,可是她在餐桌上也没跟初原师兄说一句话!反倒跟若白师兄说了好些话!”   光雅按着太阳穴,“你能不能别走了,晃得我眼睛疼。”   晓萤双手叉腰,往地上一坐,又不停地念叨了起来:“别告诉我说你们在晚饭的时候没有脑补,我可不信!听听李恩秀那口气,一口一个‘师兄’,叫得比我们还亲切,还什么‘好久不见’……最重要的,是李云岳,李云岳!他居然认识若白师兄,为什么认识,什么时候认识,咱一点都不知道。”   梅玲凑上前,自然而然地补充道:“而且你们看啊,少女宗师那话怎么说的,‘我想认识你,只是没有机会’。还记得婷宜前辈说什么吗?是说初薇这次到昌海,是李恩秀指名道姓地要她来。”   “啊,还有什么照片……”晓萤伸出手指,像是在回忆什么,“那个权顺娜当时特地给初薇师姐拍了照,是吧,百草?”   百草点了点头。   林凤接口:“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晓萤和梅玲相视一眼,然而共同看向光雅,光雅捏着下巴,清了清嗓子:“总结一下,总结一下。”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头,从左至右移动。   林凤问:“至于吗?我看不像啊……”   “怎么不像!”梅玲拔高了声音,而后又常声道:“你看啊,首先,李恩秀叫人给初薇拍照。其次,又把她叫到韩国。再然后,今天晚饭特意到了我们这一桌吃,开口就跟若白师兄讲话,还说云岳宗师要见他。最后,跟初薇讲话,说什么你比照片上漂亮之类的。”   “你这么一说吧,好像是有点道理。”林凤叹着气,“可我觉得是这个。”她比出了四根手指头。   “怎么说?”   “还有初原师兄啊!你们没听寇震和石综说呢嘛,李恩秀布置的房间里,有一副手绘的彩画,画上的人就是初原师兄,而且柜子上还有照片呢!”   “那她到底看上的是谁啊?”   “谁知道呢?”   梅玲往后一躺在榻榻米上,“刚到韩国就整一出韩剧,果然人生如戏啊。”   百草不解地看着大家的反应,她怎么听不懂呢?“你们在说什么?”   “不懂?”光雅问她。   百草摇头,也比出了对方刚才比过的三根手指头,“这是什么意思啊?”   光雅拍了一下自己额头,精致昳丽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我忘了,你不看言情剧的。”   “啊?”   光雅在百草耳边低语了一声,女孩听了以后,倏地目瞪口呆,“三角恋?”她自己又把刚才姐妹们的话捋了变,然而急得脸色有些发白,“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你们胡说!”   “那你怎么解释那些疑点?”梅玲看着百草较真的反应,乐了,坐起身来,摊了摊手,“我就觉得我们的想法挺正常的。”   “若白师兄喜欢初薇师姐。”百草咬着字字句句,语气很坚定。   “诶呀……”林凤摸着肉乎乎的脸蛋,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声音拖得悠长,“是啊,大家都知道若白师兄喜欢初薇,所以我情愿相信初原前辈跟李恩秀有点什么。”   “啊?”   “专门布置的房间诶,还有照片,还有画。那画啊,说不定就是李恩秀亲手画的,多难得的心意啊……”   晓萤看着百草一下子黯淡下去的眸色,觉得她是真信了,忙安慰道,“好啦好啦,这叫脑补,脑补,你懂吗?”   “百草太有意思,难道没有参与过八卦会谈?”   “都怪你,扯什么初原前辈,看百草真信了吧?”   “明明若白师兄的更有理有据好不好……”   隔着一条走廊的对面的房间里,秀琴看着正在剪吊牌的人,叹了一下气,初薇维持着这个动作够久了的。   “她们就爱折腾胡说。”秀琴心里暗骂那帮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屋子,是韩屋不是现代钢筋混凝土的墙壁,隔音效果差得有些离谱。   她们说什么,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秀琴不爱八卦,私心觉得对面说的话堪比说书,夸张而不切实际,她们也未必走心。但怕的就是,要是初薇真的听了进去,那可怎么好?   “我知道。”初薇回过神来,把最后一件新衣服上的吊牌剪下来,然后,拿着宿舍里提供的衣架穿好,动作漫不经心。   几个姑娘们的话,她都听到了。   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于连她们的神色她都能够在脑海里勾勒一二。   喻初薇倒不认为这是什么言情剧。   那位少女宗师和若白说话时的神情,她在一旁瞧得仔细,坦坦荡荡,颇为平静,倒不像是有情的样子。   只是她仍然觉得有些闷堵,有些耿耿于怀的。   她打小便认识若白,那么漫长的岁月里,若白大部分时光都在松柏度过的。   两句“好久不见”就足够彰显他们的关系。   旧识吗?   可既是旧识,为何她不认得?   喻初薇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冰山的一角,可是却参不透那水面下的故事。   “秀琴。”   “怎么?”   初薇放下手里的东西,“我出去一趟。”   “天都黑了,你还出去?”秀琴有些惊讶,“你去哪儿?昌海这么大,又是晚上,你可别迷路了。”   “放心。”初薇理着手边的垃圾,将其倒在纸篓里,“我就去门口等等若白。”   秀琴愣愣地看着初薇离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推开这间房门,又紧接着推开了对面的房门。   “瞧你们干的好事!”   林凤看着秀琴有些薄怒地闯进了这个大房间,问:“怎么了?”   秀琴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了,包括隔音,包括初薇的出门。   “啊,啊啊……”晓萤垂着地板,有些慌乱,“我们就瞎说的,八卦嘛,娱乐一下。”   “是啊是啊,初薇师姐不会真信了吧?”   “难说。”梅玲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这能不介意吗,毕竟是自己男朋友。”   百草也急了,“师兄师姐不会吵架吧?”   光雅安慰说:“不会不会……把事说开了不就行了,只要若白师兄解释一下跟李恩秀怎么回事,说清楚了就好了呀。”   “是是是,我绝对相信若白师兄,他对师姐的心绝对天地日月可鉴……”   秀琴靠在门口:“要是让若白师兄知道是你们乱嚼舌根,好好掂量一下蛙跳的数量。”   “啊,不是吧,我不要蛙跳。”   “保佑保佑,他们可千万不要闹矛盾啊……”   是夜,天上繁星点点,闪着醉人的光。   昌海的夏夜很凉,甚至有一丝冷意。   若白远远地就看初薇在屋前徘徊,身上穿的,竟只有一件短袖。他立马快了几步,同时还把自己身上的白色外套脱了下来。   “若……”他的名字都没有叫完整,肩上就多了一件衣服,初薇抬头去看,发现若白眸色冰冷,似乎藏着北极冰雪。   “不知道加件外套?”   “忘、忘了……”她结巴着。她自小习武的,也耐得住寒,虽然觉得有些凉冷,却也能够受得住。   若白沉默不语,抚上她的脸颊,却觉得触手的地方些许微凉,她的头发上,居然结着晶莹的露珠,满是湿气,“等了多久?”   初薇摇头,“没有多久。”她看向若白身后,李恩秀这才走到他们面前。   刚才,他们是一起回来的。   “初薇,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请你来的目的……”   “恩秀。”   一道温润的男声打断她的话。   来人是喻初原,依然穿着来时的运动装,清雅挺秀,像是从不沾染半分人间尘埃的谪仙少年。随着他越走越近,路灯和屋内淡淡的光影散在他身上,竟让人觉得,他那宁静温柔的俊颜,带着浓浓的疏离,仿若凝固了一般。   “初原哥哥。”恩秀叫着他,声音有些委屈。   “恩秀。”初原已经走到三人面前,“我们谈谈。”   “母亲病得很重,这些年她身体越来越差了,她一直都想见见叶阿姨。”少女的语言很急切,很努力地在解释,“叶阿姨自然是见不到的,我也明白。所以我让娜娜拍了初薇的照片,是那么的像,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只要见到一面就无法忘记,跟我印象中的阿姨一模一样。母亲一直都想知道,想知道阿姨是什么样子的……”   初薇裹在若白的外套里,很暖和,觉得之前被夜风吹着、露在空气里的、凉得有些麻木的皮肤,一下子升回了应有的表层体温。   可是于此同时,心里面空空荡荡的不安也放大了。   叶阿姨。   那指的就是母亲。   李恩秀的母亲一直想见她。   初薇和母亲长得相像。   初原哥哥……   像是清风,像是翠竹。   男生如同上好的君子兰一般清雅,身上笼着一股碧澄碧澄的清泉,就像神话里的仙人少年,有珠玉的光芒。   让初薇倍感心惊的是,他旁边的少女,也是那样如同溪水般灵动,清澈明亮得好似最干净的水晶。   像。   气质像。   就连,容貌也像。   喻初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若白的胸膛,她却没有回过头,只是眼神微滞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半晌,她听到兄长的叹气声。   然后,像是放慢了动作一般,他牵起李恩秀的手,开口说:“初薇,恩秀是我亲妹妹,我的生父,李云岳。”    ☆、相隔   秀琴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初薇抱膝坐在窗边,扭头看着窗外发呆,整个人像是氤氲在一团清清浅浅的雾霭当中。而她旁边的被褥,整整齐齐,没有一点睡过的痕迹。   心里一惊,秀琴开口问道:“你一个晚上没睡?”   过了很久,初薇才有动作,转过头来,低低地应了一声,“想一些事情。”   秀琴颦蹙,初薇昨夜很晚才回来,但是当时身上披着件男式运动衫,她想当然地认为她向若白师兄求得了想要的答案,于是才安稳地睡去。可是看初薇的状态,好似并不好,难道,两个人真的吵架了?   喻初薇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种种疑惑尽数得到解答,串联起来,前因后果衔接得无比流畅。   然后,一夜无眠。   手里握着手机,好几个冲动要打电话给远方的父母。   但到底是克制住了。   安慰了她一个晚上的,就只有一次视频通话中,母亲对她说,“妈妈很爱爸爸,深爱。”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   关于父母和兄长的事,焦躁了一整夜的心情,终于在晨曦微露的时候,散开了云雾。   “你整理行李干什么?”秀琴讶然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去湖的另一边。”初薇把行李重新放进箱子,回答秀琴的话,“李恩秀请我来做客的,你们还要参加训练营,我就不住在这里了。”   既是长辈想见,那就见吧。   “对了,这件衣服,你一会儿帮我给若白。”   秀琴接过那统一的外套,心里也是惶惶然,她为什么不自己给?看着眼前的动静,犹豫了一会儿,趁初薇进卫生间的时候,匆匆忙忙拿着那件衣服出了门。   初薇有些吃力地将两个行李箱搬出屋舍,却看到门屋前等着一个人。   早晨的太阳还是清冷冷的,越过重重树影打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身姿清俊如松。   若白走上前拎住拉杆箱,“我陪你过去。”   她往旁边的那栋屋子看了一眼,“我哥呢?”   “他还……没有准备好。”   初薇点点头,大抵是近乡情更怯的心情,她能够理解。   岸阳队住的宿舍靠近昌海本馆弟子的宿舍区,离那片旷大的湖泊很近。两人走在横跨湖面的桥上,清风阵阵吹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昨天被那样的事情混乱了思绪,一时间忘了问若白。看他那样神色平静,怕是早已知道了。   若白寥寥几语跟她解释了李云岳的事,说:“……蒙清池前辈以为我知道,见面时张口就是师伯的名字。我想到了从前大家对初原师兄的称呼,便猜到了一些。我也没跟他明确地求证,就没告诉你。”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   但毕竟是初原的私事,若白想,如果初原要说的话,更愿意自己告诉初薇。   于是昨日,从机场到飞机上,又到了昌海,他一直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   “那,李恩秀呢?”初薇停下脚步,想起他们说的“好久不见”,“当年她到松柏的时候,我没见着,你们是那个时候见面的吧……”她支吾着,“所以这些年,因为、师伯,也有往来吗?”   “只是那个时候见了一面。”若白说道,“记不太清了,也是昨天见面的时候才想起来。”   确实记不太清。   那一年,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哪里会去记得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女生。   直至昨天餐桌上,李恩秀说“好久不见”,他这才想起来,记忆当中确实有一个到过松柏的小女孩,说着不流利的中文,还夹杂着韩语和手语。   但到底,也是模模糊糊的影子。   若白想着刚才秀琴的话,伸手止住初薇作势继续往前走的动作,“前面是秀琴过来叫我的。”   “秀琴?”初薇瞳孔微怔,看着他清如远山的黑眸,顿时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摇着头,声音清越又清宁,“我没多想,是那帮丫头们多想了,我就想弄清楚你和她的关系,我不知道的关系……”   “同门关系。”若白淡然地说,“大家师出同门。”   这算是,跟她解释吗?   若白不会真的以为她误会了吧?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女生们的话,确是对她造成了影响,放大了她心中的所念——却不是若白和秀琴认为的那样。   昨日的心绪,如抓耳挠腮般难受。   任凭夜风吹拂,顶着深重的寒露,置身在广袤漆黑的苍穹之下,她在屋前的道路上,看着若白和李恩秀并肩过来。   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他们两个人,仿佛跟她隔着千山万水般的距离。   “若白活多啊,沈柠教练开了好几张训练计划表让若白安排,我就奇怪了,这是她主办的基地,干嘛把教练的活按在若白身上,但是能者多劳嘛,就当是在松柏,也没差啦。”   “今天对抗赛的时候,若白师兄和蒙清池教练站在场边,两个人边看比赛边说着什么,那蒙指导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一直大笑……”   “初薇师姐,蒙前辈他问我了,问我的旋风三连踢怎么练出来的,然后我就跟他说是若白师兄帮我练的。蒙前辈拍着我的肩膀,连说了好几个‘好’……”   “父亲一早便知道你要来,下午的时候,还向我问起你。”   “父亲请师兄一叙……”   喻初薇从一出生开始便生活在元武道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她太清楚沈柠是什么人,也清楚蒙清池是什么人。   于此同时,她又怎么会不清楚李恩秀是什么人,李云岳是什么人。   即便若白轻描带写的一句“师出同门”便带过了,即便喻初薇已经知晓了长辈和旧日往事,即便她明白了这中间是很复杂又再简单不过的关系——   但是,即便有家事的冲击,昨夜的那种心绪依然不减分毫。   若白看着初薇神思有些恍惚,漂亮的眼睛里是他难懂的复杂,“怎么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初薇拉回思绪摇摇头,莞尔一笑,“没什么,我们快走吧,你一会儿还要回去的。”说着,她推着一个箱子继续往前走着。   她要怎么告诉他,她好像看到了他无边无际的天空,可是那么高远的距离,她怎么触碰得到?   若白跟在后面,看着初薇清丽窈窕的背影。   她想的,做的,从来都不会瞒着他。   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愿意开口跟我说的?   两人踏上湖岸时,一个少女立在青石路上。   李恩秀没有穿道服,长发如瀑,浅色的T恤上有一只大大的泰迪熊,衬得她眉眼弯弯,整个人亲和极了。   “恩秀师姐。”   “谢谢你愿意过来。”愉悦的声音像小溪流水,叮叮咚咚。   这里的山路,偶尔才会出现一两级台阶,大部分,都是平坦而略有弧度的道路。   李恩秀把他们引到一处庭院,依然是古色古香的韩式院落,十分雅致。   院落前的那棵榕树,浓密的枝叶,苍黑粗大的树干,无数条枝根落在地上,扎进泥土里,有鸟儿唧唧啾啾,在这空旷的山林里,显得分外寂静。   像极了松柏的那棵,还有这周边,初薇环视四周,参天的松柏,郁郁青青,这些景象让她觉得颇为熟悉。   门口站着一个人,一身杏色的韩服,头发盘成韩式发髻,是有些憔悴病容的中年女人。   “母亲。”李恩秀迎了上去,“您怎么出来了。”   那女人摇了摇头,目光直直地往他们这边看来。   走近几步,初薇才发现对方手里拿着一张相片,即便这样倒着看,她还是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背景是窗口盛放的藤本蔷薇。   这是权顺娜在松柏给她照的相。   “母亲。”恩秀笑盈盈开口,就连眼睛里满是笑意,“这是初薇,您不是一直想见吗?我答应过您的,一定把她带来给您见见,您看看她,是不是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妇人似是有些激动,伸出一只手来。   见状,初薇连忙上前扶住。   细细打量的目光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沉重得让初薇有些倍感吃力。   李恩秀的母亲,年纪也该跟妈妈差不多大吧。可以看到对方甚为明艳美丽的过去,但现在脸上根本掩不住岁月的痕迹,有点枯瘦,没有半点红润与光泽。   既是师伯,初薇想着,缓缓开口,轻唤了一声:“婶婶。”   妇人点点头,嘴角有着温和动容的笑意,松开手比划着什么。   不会说话吗?   是了,恩秀说,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亲说你,出落得比初次绽放蔷薇还要美丽,就跟你的名字一样。”   名字……   初薇再次看向妇人手中的照片,上面的蔷薇清新甜蜜,圣洁动人。她不会忍心告诉她,“薇”字取自《采薇》,她的丈夫借着给她取名的契机,感慨着自己的际遇,一心想要还乡,一心想要回家。她既认为那是蔷薇的“薇”,那便是蔷薇,“我母亲喜欢蔷薇,便给我取了这样的名字。”   妇人的目光往后越去,看到后面长身玉立的若白。   恩秀介绍:“这是若白师兄,就是父亲常常寄信回中国的那个师兄,您也见过那些信件的。”   “婶婶。”若白走上前,叫着和初薇一样的称呼。   妇人又是点头,细细瞧了起来,然后,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女儿,目光当中有着另外的期待。   恩秀领会母亲的意思,挽上她的胳膊,“岸阳队里有人水土不服,初原哥哥是队医,自然要帮忙照顾的。等过几天空下来了,他会过来的。”   少女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言,妇人微微笑着。   山色间的清风阵阵吹过,吹动这门前的老榕树沙沙作响。    ☆、归属   喻初薇走过厨房的时候,刚好看见妇人在里面熬炖着什么。她走到厨台前,轻轻嗅着味道,问:“是虫草吗?”   妇人点了点头。   “是要给师伯送去的吗?”   妇人继续点头,目光含笑。   喻初薇静静陪在她身边,也不多话。   她住到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期间晓萤和秀琴轮番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她只说,是李恩秀的母亲身体不太好,请她帮忙着调理一下身体,让大家勿念。   其实,这位婶母的身体状况,没到很糟糕的地步。   她私下问了李恩秀,说是长年累月的心思郁结,导致身体机能有所退化,还有提前衰老的症状。至于不开口讲话,是早春的时候感染了风寒,伤了气管和声带,医生嘱咐尽量让她少开口讲话。也是因为这场风寒,让她的身体更加枯败了。   看了很多医生,也一直让韩医在调理,却不见起色。   初薇想,到底是心病难医。   她常常看见婶婶独自站在那棵老榕树前,一站就是一个下午;也常常看见她,仰望着山顶,直到天色暗沉什么都看不见。   “母亲把父亲当做是神。”这是她到这里的第一天,李恩秀告诉她的。   她想,岂止是神,还是全部。   在香气渐浓的厨房里,初薇看着妇人细致温柔地捡着案板上洗净的食材放进锅里,也不打算上前相帮。   她知道,对方并不愿意假手他人。   这样的场景,好似熟悉。   这些年里,她也怀着一心一意的心意,为若白煮东西。   千种万种的爱情,都逃不过“衷情”二字。   “我刚进门就闻到香味了,在煮什么好吃的呀?”清灵的声音传来,声音的主人穿着雪白的道服,气质清澈晶莹。   “虫草。”初薇开口,“说是炖给师伯的。”   李恩秀笑着点点头,对母亲说:“那您忙着,我和初薇出去说说话,一会儿陪您去找父亲。”   女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尽管出去。   “你要是在这里寂寞无聊的话,其实可以一起去训练营的。”两人在屋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   初薇摇摇头,“其实没那么孤单,婶婶很喜欢听我讲故事。”   “故事,是你和若白师兄的故事吗?”少女眨着眼睛,眉宇清秀细腻,像是发现了什么,笑得很暧昧。   初薇语塞,想不到她如此的直截了当。   婶母通中文,即便口不言,也在她的手掌心里写下方块字。   “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她这样问她。   “我喜欢我的师兄,若白。”   初薇也不羞,对着房间里那盆婶母让人寻来的蔷薇盆栽,细细道出她的心意。   “我还说呢,和若白师兄交流元武道的时候,岸阳的大家见到我都是没好气的,那个叫晓萤的女孩子那么可爱,可说起话来也是凶凶的,再也没有初次见面时候的和善。我倒是没有想到,原来大家竟以为我喜欢初原哥哥的同时又勾搭若白师兄。”   初薇有些尴尬,只说:“毕竟大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总会天马行空的乱想象。”   “我见了那个叫‘百草’的女孩子,敏珠一直跟我提她。”恩秀问身边的人,“她是哥哥的小女朋友对吗?”   初薇点头,“是。”   “啊……”恩秀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她长得很像我最喜欢的那只泰迪熊,原来初原哥哥喜欢那样子的啊……”   “百草她挺好的,纯真善良,但是还是懵懵懂懂的,看上去会有些呆呆愣愣。”   “发现了……”恩秀轻笑一声,“还很容易脸红。”   喻初薇双手放在膝上,听着耳畔灵动清越的笑声。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   她和李恩秀两个人,因为中间连着一个喻初原,而这样牵扯到了一起。   可实事上,所有人的因缘际会都是来自于上一辈的纠缠,因因果果,大抵如此。   “对了,我听敏珠说,百草是曲向南的弟子是吗?”   “是。”   “可是她的元武道,是若白师兄教的吧?”   “对。”初薇解释说,“百草被全胜道馆赶出来之后便到了松柏,我父亲一直在国外,所以松柏大小事情,都是若白在管。”   恩秀轻叹了一声,“若白师兄……当年,除了初原哥哥和叶阿姨,我对松柏其他人都没什么印象,好像若白师兄当时没有现在这样气场强大,即便在人山人海中也能一眼就发现他。”   “他是大师兄。”   “父亲近年来,闭关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也越来越长,我是偶然发现他和若白师兄的秘密的。”   初薇侧头看她,听她继续说:“有一次我被外公责骂,心情不好,一个人跑到这山群里四处晃悠,却看到闭关的父亲下了山,却不是回家。我远远地跟着,但还是被他给发现了。他给岸阳寄信,我当时以为他和初原哥哥一直有联系,心里觉得害怕又不敢求证。不料,父亲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我看到收件人,写的是‘若白’。”   李恩秀目光带笑,有些歆羡,看着面前的大榕树:“所以啊,他们后来来往的信件都是经了我的手……父亲从来没有这样跟后生晚辈谈论过元武道,就算是我,没有这样的待遇。若白师兄,我挺嫉妒他的,不过更多的,是羡慕……”   初薇静静地听着,也不开口评说什么。   认识她们母女以来,一直给她的感觉,就是她们身上的寂寞感,婶婶身上的寂寞很浓重,而恩秀,时不时也会表露出一两分。   “一会儿去给父亲送汤,要一起去吗?”   “可以吗?”不是说,云岳宗师在闭关吗?   李恩秀大方地点头,“当然可以,我们今天安排少,早早便结束了,说不定这一会儿,师兄也在父亲那里。”   若白……   初薇心头一动,“好。”   她也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只晚间的时候互发信息,道一声晚安。   虚扶着的妇人早早地停下了脚步。   喻初薇往上方看去,一条和一路走来一般无二的小道蜿蜒向上,穿过层层竹林,那边好像有一处凉亭。   “在这边等一会儿。”李恩秀对初薇说道,她接过母亲手里那一盅汤,“我上去看看。”   “好。”   妇人目光有些虔诚地遥遥目送着女儿远去,那抹白色身影消失不见的时候,像是往这里看了一眼。   喻初薇置身在清风动翠竹的环境中,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上面的人,于她最亲近的人有着莫大的联系,他是父亲的师兄,是母亲的初恋,是兄长的生父,甚至于,也算得上是若白的师父。   他站得那么高,常人难以触碰,哪怕是妻子,有时都只能站在这里遥望。   是不是,太凉薄了?   他抛弃未婚妻,抛弃故乡,抛弃国家,为的就是,站到这样一个人的巅峰吗?   喻初薇陪着等了很久了,这才看到如雪的身影姗姗而来。   这一次,李恩秀没有先跟母亲说话,反倒先看向初薇:“你沿着这条路一直上去,会看到一个凉亭,凉亭的后方是一个山洞,父亲在那里等你,若白师兄也在。”   初薇点点头,跨步上去,能够听到身后恩秀温言细语地跟她母亲说着话。   那一方凉亭,四面都用竹帘垂挂着,隐约可见里面摆放着一个个小小的几案,还能够问道淡淡的墨香飘出来。   山洞。   里面很是阴凉,好似还有泉水叮咚的声音,初薇沿着山壁,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终于,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处褐瓦青砖的房屋。她这才了然这个所谓山洞的结构,只称得上是半山洞,山体只有一半,像是人为打造的,另一半就是房屋,古朴的房屋。阳光从两处相衔的地方洒下,泄了满地的金黄。   她看到四个人,都盘腿坐在地上。   一个相熟。   一个似曾相识。   还有两个面生。   若白已经起身朝她走过来,身上穿着黑色的道服,与那三人一样。   是那样的感觉,和那天若白和李恩秀一起回来的时候,带给她的感觉一样。   这里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离她很遥远。   她有些惶惶,不知道如何自处,即便没有表象出来。直到右手被一双大手握住,指尖微凉,掌心温热。若白拉着她,“过来吧。”   初薇定了定心神,由若白带着,往里走去。   她看清了那个似曾相识的人。   初原哥哥,当真像极了他,像极了李云岳。   男人身侧放着一盅保温盅,身姿清癯,面容温和,目光……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怀念,透过她,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她知道他在看谁。   “初薇。”那人开口,声色平静。   “是。”初薇点着下颚,看向旁边的两个中年男子,又看了看身边的人,若白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她这才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开口道:“师伯。”   “你父母可好?”   “很好。”初薇犹豫了一会儿,补充道:“爸妈说,等他们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回岸阳前,会来拜访您。”   “好,我等着。”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旁边那个身材偏胖的人笑着开口:“坐下吧,别光站着。”是韩国人,这样的语音生硬一听就能听出来。   好在初薇今天穿的是裤装,盘腿而坐也不是什么不方便的事。   对着那两个人各鞠了一躬后,在一边坐下。   接下来的谈话似乎继续着初薇来之前的话题。   不过她听不懂,几人说的是韩语。实际上,是昌海的那两位老前辈争论得激烈,时不时还比划一两下,若白也说着话。   初薇维持着淡雅清傲的神态,并没有四处打量,也如座上的李云岳,只是静静地听着。   话语间的内容,不外乎元武道。   时间随着山洞里滴滴答答的泉水声渐渐流逝,等到几人停止交谈的时候,初薇才恍然觉察,里面的光线已经很暗了。   李云岳终是开了口:“你们两个孩子先回去吧。”   “是。”若白起身告辞,初薇也从地上站起来鞠躬。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听不到了,李云岳苍厚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是不会有这个可能。”   “师兄,昌海年轻一辈弟子中杰出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有若白这样领纲的能力。”   “这些日子每天的赛事我都看了,难怪蒙清池和沈柠敢让他独自带队到这样的地方,也不怕落了中国的面子,原来在教与练上具备那么强大的才能……”   “他不会留在昌海的。”李云岳打断他们的话。   “昌海不缺武学的好苗子,只缺能让他们长成大树的人。昌海想要再延续更久的盛世,有他在,会容易很多。师兄,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会留下来?”   “就凭那个女孩子?他们的年纪,可比您当初小了好几岁,这么年轻,这么稚嫩……恕我无礼,您当年,不也这样留下来了吗?”   李云岳闭上了眼睛,没有理会他们的话。   心里无比清明,若白心性坚忍,昌海,留不住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他属于中国。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比元武道要重要的,比如感情,比如乡土,比如国籍。   如果说,背弃阿婉和初原,最终都能够求得他们的原谅的话,那么背弃祖国,这是无论如何都求不得原谅的。   若白,那个男孩子,是他的救赎。    ☆、相阻   漫天的彩霞映红了天际。   即便隔着重重密荫,也挡不住那淡红色的霞光。   “这些天过得怎么样?”若白问她。   初薇回答:“挺好的,之前宋师姐说我是干保姆的料,还真是说对了,不过我大概比保姆要高级点。婶婶居然懂韩医,我们也会交流医道,可惜我只有点皮毛,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若白只是静静地听她讲话,也不开口,黑色的元武道服像是为他镀上一层水墨,行走在这山林间,即便是晚霞也无法将他身上的清冷褪下。   初薇挽上他的手臂,“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若白点头。   “一连好几天都吃韩国料理,我们自己煮?”   “民载拿了一些食材放在冰箱里,这些天训练辛苦,亦枫他们晚上也自己再开灶。”若白说着,想起什么,补充道:“大家晚上都不在。”   “不在?”   “今天结束得很早,各国的队员都去市区了。”   “那你怎么不去?”初薇问他。   “我还有事,初原带着。”   有事,是在山洞里谈论的那些事吗?初薇也不去问是什么事,只说:“那晓萤可真没良心,出去玩也不叫上我。”   “不是你让大家勿念的吗?”   “我那是客套话……”   两人一路细语着,很快就看到那棵遒劲的古树,初薇停下脚步,“你等一下,我去跟婶婶说一声。”   古树旁,韩服妇人安静在华盖之下伫立,目光沉沉。   “婶婶。”她叫了一声。   妇人转过头,露出些许笑意。   初薇扶住她的手臂,指了指不远处的若白,“婶婶,今天我想和若白一起吃晚饭。”   妇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拍着她的手,示意她赶紧过去。   “那我先走了,您记得早点进去,不然恩秀师姐又该说您了。”   女孩小跑着,和她的爱人相偕离去。   女人久久都没能从他们那个方向转过身。   师兄,师妹。   挺秀帅气的少年,美丽动人的少女。   青梅竹马,彼此倾心。   这样的情景,是不是一如二十多年的、她从未到过的松柏?   晚饭是初薇掌勺,几样家常小菜,并不费力;为显公平,饭后若白包了洗碗的活。   “你房间哪一间?”   “走廊尽头左手边。”   “你是一个人住吗?”如果不是,那她还是在外面中厅里待着好了。   “是。”   得到他的回答,初薇打趣地问道:“不会是没人高兴跟你一间屋吧?亦枫也不想?”   若白洗着水槽里的碗,也坦然:“他们一早挑好的房间,只留了那一间。亦枫说,他想住得舒服一点。”   还真是膈应人的大实话,初薇会心一笑,便往厨房外面走去。   刚走到中厅,便从打开的窗户口看到了一个人,少年大步而过,昌海道服上的黄色条纹十分醒目。   闵胜浩。   是来找若白的吗?   初薇犹豫着,走到门口开了门,却不想对方已经站到了门口。   “前辈。”她鞠着躬。   闵胜浩也没想到会是初薇打开了门,愣了几秒,看着亮着灯火的宿舍,伸手递过手上的东西,“请交给若白。”   初薇接过,那是一个信封,触手硬质且厚,好像还不止一样东西,而面前的温儒少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看着她,欲言又止。   “前辈还有事?”   闵胜浩抓着手里的尺扇有些用力,他是昌海这一辈中,为数不多的知晓云岳宗师与恩秀师姐和那岸阳松柏的牵扯,想起几位师叔伯私下跟他谈论的事——   恩秀师姐从不插手馆内事务,他近年来领衔昌海新一辈,亦是没有旁人看起来那样轻松,若是那人当真愿意留下来自然好。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他们的事情,总让他不自觉想到了,听说过的故事。   “朴泰师叔想告诉初薇师妹一些话,碍于师妹一直在李夫人处,没有机会……”闵胜浩有些不忍,但师辈吩咐下来的事,总是完成的,“师妹聪慧,应是明白,他师承喻前辈在前,却也师从云岳宗师。松柏道馆挡不住他的天空。既挡不住,莫相阻。”   不自然的汉语说得极缓极慢,好像要确定她把每一个字都听进去。   说完,他颔首,“不打扰了。”   “……前辈慢走。”   四方的韩式房间里,格局和女生那边的屋里一般无二。   两套绣着中国红边的雪白道服挂在墙壁上,腰间的黑带垂着,明净挺拔。   喻初薇看着手里的那个信封,并没有封上。暗黄的颜色,在这一室灯光下,亮得有些灼眼。单手成拳,又倏地松开,慢慢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两张磁卡,一张有若白一寸照的证件,一张合页式的硬纸,一张名片。   初薇看不懂韩文。   可她认识英语。   一连串的字母组成那样的单词,而后成句。   喻初薇淡漠地看着这些东西,又一样一样把它们装进信封里。   那样惶惶的感觉,被闵胜浩一语道破。   若白为松柏付出了那么多,如果不是他,松柏怕难以恢复到参天的样子,与此同时,她一直都觉得,是松柏拖累了他。   他和李恩秀一起的画面,他在李云岳闭关山洞里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那是真正的,元武道的世界。   山长水远,那么长,那么远,她无法触及……   若白进屋的时候,看到初薇正躺在高格的米黄色榻榻米上,眼睛闭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睡意。   “刚吃好饭就躺下,不消化。”低沉清冽的男声响起,初薇睁开眼睛,拿手遮着屋内的灯光。下一秒,刺目的光线消失了,若白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角度,刚好为躺着的人遮挡住灯光。   逆光而站,对方身形颀长挺拔,他微微低着头,神情和面容都有些看不清楚,却让她觉得心动非常。   里面也有开关,初薇歪着头找寻,一伸手就摸到了。   “吧嗒”。   室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外面走廊的灯也早已被若白关了。   今夜是有月色的。   散淡的光线透过一小格一小格的小玻璃透进来,皎洁无暇,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清峻隽美。   “真的困了?”若白问她。   初薇坐起身来,光着脚挪到高格下,站起来抱住他,声音在这黯淡静谧的室内,竟软腻得让人心动,“若白,我想你了。”她曾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说是没有恋爱过的人,费尽笔墨都形容不出,这是怎样抓心挠肝的一种想念,现在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若白拥着她,下巴抵住她的头顶,鼻息间是淡淡的清香。她额头正靠在他的胸前,呼出的气流隔着道服渐渐温热了起来,一直暖到了他心底。   他扶着她的肩膀,将人从怀里带离几分,然后俯身低头,印上了她的唇瓣。   好几日都未曾相见,只是隔了一个湖的距离。   若白舔舐着她的唇瓣,轻轻亲吻,却终是敌不过心头的情动,思念蚀骨。   他用力地抱住她,按在怀里昏天黑地地吻,撬开她的贝齿,重重吮住她的舌头,纠缠着彼此的情意。两人吻了很久很久,一片晦暗中,仿佛成了凝固的剪影。   终于,若白吻离了她的唇,单手环住她纤软的身子,将人带到墙边抵住,另一手,伸进她的上衣,抚过她腰间的曲线,滑上她光洁的后背,按到她胸前的柔软。   初薇原本被吻得舌根发麻,有些缺氧,脑袋也有些晕沉,可随即身上一凉,渐渐带回了她的思绪。   他将她的衣服向上卷高,埋下头,吻着她胸前的弧度。   后面依靠墙壁支撑着她的身体,内衣也被他往上扯离,亲吻又亲舐,轻啃又轻咬。   即便做过最亲密的事,她也在这暗室中,羞红了脸,心跳如雷。   火热的掌心包合着她身体的曲线,揉弄着她胸前的柔软有些生疼,初薇低嘤出声。   若白撤离了欺人的动作,反手抱住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肩处,一下又一下,有些粗重。   初薇觉得耳根脖子处微痒难耐,缩了肩膀想寻个别的位置相靠。   “别动。”若白略带警告语气的话轻呵而起。   紧密相拥的身躯只隔着两件衣料,初薇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心一横,伸手去解对方腰间的缎带。   若白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可以,初薇……”   这里是郊区,他们是外客,这样亲密的私事,总不能托付给现在在外面的那些人把东西带回来。何必也让他们尴尬,而他也不愿让她承受流言蜚语。   “那你……”   “让我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就好……”小腹处的火,烧得疼,但只是抱住她,便已满足。   初薇静静地被他拥抱在怀里。   她细细分辨屋里的声音,他的心跳,那样有力,快节奏地跳着。   “怦,怦,怦……”   若白稳了气息,想起她的衣衫凌乱,几近半裸。   也没敢开灯,怕一开灯,要按捺不住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   伸手把她的内衣往下带,合住她的弧度,放手进去,在绵软的衣料和弹性的肌肤中,细细帮她戴好。幸而后面的扣子并没有开解,他想,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扣。   初薇屏声敛气,觉着身子烧得滚烫,被这样更加羞臊的举动弄得更加燥热。   上衣往下垂好,盖住她姣好的身段。   他这般温柔,这般细腻。   是那样让她心动。   初薇在面红耳赤之中,终于想要跟他开口那件事。   “若白……”她叫着他的名字。   “嗯。”   “你……会不会,想要留下来?”   “留下来?”重复着她的话,若白没有听懂。   “留在昌海,追求你的元武道……”    ☆、疼痛   寂静的房间,一如这寂静的宿舍屋。   若白松开了怀中的人。   屋内灰暗,勉强可以视物,他摸到开关。   “吧嗒”。   女孩靠在墙,两只手放在身侧,亦是靠着墙。乌黑长发软趴趴地贴着她的身体,昳丽如画的容颜因刚才的□□而有淡淡的潮红,添了些许风情万种的艳色。   “你刚才说什么?”若白问她,声调低沉。   初薇垂眼看着地板,“你会留下吗?”   “看着我。”   祈使句,不容反驳,辨不清喜怒。   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他冷冷地看着她,黑眸如墨,像是深潭下的寒芒,隐隐有着幽暗的波光。她从来不会在这样冰冷淡漠的瞳仁里找到自己的身影,而此刻,却出现了。   他生气了。   她知道。   “你再说一遍。”   初薇动着嘴唇,明知道自己也许说错话了,但还是重复着,“你会留下吗?”她把视线的焦点放低,移到另一边。   若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一边的矮柜上,放着一个他没见过的信封。他能确定,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   “谁送来的?”   “刚才,闵胜浩拿过来的。”   若白走到矮柜前,俯身拿起那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一看过。然而,把它们扔在柜子上,回过身,再次开口的语气冰冰凉凉:“你早就认定了我要留下来。”   “我……”   “你认定我要留下来,就像……”他喉咙干涩,努力要把话语挤出来,“……像李云岳那样。”   李云岳……   初薇心头一跳,李云岳为了元武道,抛弃了家乡,抛弃了祖国,离他们最近的,便是抛弃了已有身孕的母亲,背弃了他们的山盟海誓。   她猛地踉跄往前,抓住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捏住的肩膀。使了很大的力气,肩骨几乎要被他捏碎。   “若白,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嗫嚅着嘴唇。   “那你什么意思。”若白一字一字地咬出来,面色发白中隐隐透着青色。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她在屋前等他;得知旧事后,想说而说不出来的复杂;山洞之中,她微微起了冷汗的掌心……   李云岳对他们这些人意味着什么,对初薇意味着什么。   听了上一辈的故事,她不可能不有所感触。   相似。   那么相似。   旧日时光,与他们这一辈,何尝不甚相似。   所以,她是觉得,她要走上她母亲的路吗?   “你不信任我……”若白拧着眉,艰难地开口,“你觉得我会执迷元武道,放下你,离开你,留在这里……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初薇摇着头,肩骨传来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还是说,你一直觉得,在我心里,元武道比你重要?”   初薇愣住了,就这么被他捏着,一动也不动。她从来没有试图比较过一些人和事,比如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婷宜,和相处了三年亲亲近近的同桌,她们的分量究竟谁比较重;又比如说,她从小接触的元武道和后来慢慢喜欢上的中医学,对它们的情感究竟哪一个会更加深重。   同样的,她也没想过,在若白心里,元武道和她,哪个重要?   元武道是他最大的追求,他心里藏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梦想,她知道。   那她呢?他喜欢她,他爱她,她也知道。   可是这两者要他做出非此即彼的原则,他会选择哪一个?   她不愿去想,无论是哪一个,都会让她难受得厉害。   “若白。”她开口,看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瞳,“元武道对你那么重要……我只是,有些害怕……”   “喻初薇。”他沙哑着喉咙,“你真的觉得,我会因为元武道,而不要你吗?”   他极少连名带姓地叫她,也从不唤她的小名,只是喊“初薇”。这让他觉得,亲近之中彼此又是平等的。   这些年,馆里的师弟师妹们都是那样对他依赖中又心存畏意,即便是亦枫,也会有不敢说话怕他愠怒的时候。   可只有初薇,只有她,不顾千万般的险阻,处在里他最近的地方。   一侧身,一回首,她都在他的身边,让他能够触碰得到。   也是因为那样,她一点一点走到他的心里,自此长住,便再也离不开了。   可是如今,她却想要退缩了。   她连问都不问他一下,就已经判下了刑。   她居然说,她害怕?   她凭什么这么认为!   若白看着初薇游移不定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凉了下去,而后,似有滔天的怒意从他胸腔里要炸开出来。   她在怀疑他的感情。   她对自己的不自信,是对他的不信任。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整颗心像是被人撕裂了开来,蔓延到肺腑都生疼得厉害。   若白拉过她,直接把人按拽倒在地板上,欺身压了下去。   他狠狠地吻住了她,辗转反复,用了力道去吻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喻初薇何曾被他这样蛮横地对待过,整个人被他重重地压着,身上的衣物尽数被他除尽,无论是他的手,还是他的唇,都是这样蛮横。   大手捏着她皮肤,揉搓着她胸前的柔软;牙齿在她的身上厮磨,沁出丝丝的痛意。   “若白……”她痛呼出声。   只是压在他身上的人仿若未闻。   直到他毫无预兆的沉腰抵进,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她终于忍不住嘤咛地哭了出来。声音低低地,带着呜咽,带着无助,却还死死地咬着她的下唇。   若白眸色一暗,一抹心痛划过,收敛了力道。   室内渐渐响起情人间的呢喃吟声,却好似索然无味。   两个人,只是在身体原欲的引导下,进行着交融。   初薇还是嘤嘤在啜泣,只带着若有若无的风情,不自觉地迎合他。   若白埋在她身上,有力地冲撞着她的腰身,一切的□□在他即将到达临界点的一刻迅速抽离,把女孩翻过来,将自己的灼热喷洒在她雪白的背脊上。   一场爱,几乎做得两人身心俱疲。   初薇半趴在满是凉意的地板上,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所有的衣物都凌乱地散在一边。   她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任由若白拿纸巾帮她擦拭着身上的痕迹。   若白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心疼到无以复加,想要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未必是那个意思。   他知道的。   若白只是愠怒,愠怒她一点都不懂他。他那么喜欢她,爱她,认为她重要到可以超越一切的事物,可她为什么要开口问他是否想要留下来。   明明白白的答案摆在那里,她为什么要问出口!   难道昌海给出那些东西,她就要把他相让了吗?   她到底懂不懂,即便师父说天下武学一家,可他自是一介凡人,有血有肉,不能逃离也不愿逃离这世间的尘埃和束缚。   他的心没那么大,只装得下故乡、亲人还有她。   然而,还不到双十的少年哪里明白,十七八岁的姑娘,自幼至长成都没经历过那么多沉重的事情。   因为总有他的参天大树替她遮挡住一切的风雨。   如今,在异国他乡,那么多的事情冲击着她。   她从未想过要阻挠他去做什么,相反的,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够毫无顾忌地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   不过顾忌这个,不用顾忌那个。   他管教弟妹们的庭训,她一直深深地记在脑海里,多年来从未忘记过。   “元武道就元武道。”   宏大广袤的武学境界,渊博高深的武学文化。   元武道就是元武道,他这么说过,父亲也这么说过。   她窥得它的一小部分便已满足,而它真正的模样却渐渐摊开在若白面前。   她那样喜欢他,爱他,她那样努力地想要和他并肩比立,可是在元武道上,她却无法触碰他的世界。   而在猛然间,被外人告知,她会是他的负累,让她莫要相阻。   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又该多么害怕。   喻初薇动了,坐起身来,长发垂下,堪堪遮住胸前的□□。   身上被弄得斑斑驳驳,雪莹的肤色中,深深浅浅的吻痕和掐痕已经有显现出来的。   就在他的目光下,她吃力地拿过一件一件衣服穿上,站起身来的时候,还有些摇摇欲坠。   欢爱过后,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反而苍白得厉害。   “很晚了。”她说,声音因为情爱过后有些喑哑,还掺杂着少许撩人的轻媚,“他们要回来了,我先走了。”   说着,也没有去看他的神色,越过他,脚步虚浮地出了屋。   她不得不承认,母亲的往事带给她太大的影响。   而每每日日看着李云岳的夫人发呆愣神,那样的思念、那样的追忆、那样的遥想,让她心头的沉重难以言说。   若白……   你清清楚楚你以后想要走的路,也清清楚楚我以后想要走的路。   松柏难以挡住你的天空,也不会是我今后的重心。   既是这样,难道也要我像那位婶母一样,只凭一盅药汤去接近你的世界吗?   初薇脚步越来越快,即便浑身酸软都没有力气,若白开始要得狠了些,带着一股蛮劲,跨步之中,觉得下身像是要撕裂,一如初夜那般。   初夜……   可是初夜的疼痛让她觉得那般甜蜜。   委屈的泪水再次涌上了眼眶,她立在湖边,转过身去。   泪眼朦胧中,她看不到她想见到的那个身影,那个如同雪山上淡争独立的青松似的挺拔身影。   他到底,还是没有追过来。   似是断了线的木偶,无法控制地跌倒在地上,对着明镜似的湖面,放声大哭。   夜风徐来,吹起了一湖的波澜,碎了湖心处的一轮皎月,闪着粼粼又请冷冷的波光。   隔着好几排的郁郁青青的大树。   黛色的韩屋内,流水哗哗地淌着,微凉刺骨。   少年捂着胸口,单手撑在浴室的墙壁上,俊颜泛着令人触目惊心的苍白,冒出来的汗珠与飞溅开来的凉意水珠一起,衬得他,像是一朵被冻住的冰莲。    ☆、冷战   喻初薇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长日漫漫。   自那夜后的这些天,她每天只有通过把自己埋在忙忙碌碌中才能让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若白。   可是在这里,又有什么可以忙碌的呢?   她翻看着韩医书籍,虽说《东医宝鉴》里的内容九成以上均辑录自中国中医典籍的医书,只是还是语言的问题。捧着好几本字典词典,又借了李恩秀的电脑,磕磕绊绊啃着晦涩的古书。   长辈到底是过来人,目光如炬,瞧出了她心情的酸涩。   只是,初薇都不敢联系自己的母亲,又怎么会对着这样一位婶母吐露心情。若真是说了,只怕也会勾起对方的伤心事。   初薇觉得,自己好似被遗忘了一般。   兄长依然没有出现在湖的这一边;晓萤她们也再没打电话过来,秀琴发来的消息也渐渐止住了。   还有若白,没有来找过她。   幸而这期间,园宝来了信息,列了一长串的清单勒令她带回去,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是被惦念的。   只是,操着母语和英语,站在韩国街头,人来人往中更显寂寞。   这日午后,庭院里传来了吵闹声,她出门一看,空旷的场地上站着三个女孩,李恩秀、权顺娜,还有正吵吵闹闹的金敏珠。   三人穿着一色的元武道服,白衣胜雪。   一见到她出来,金敏珠立马跳起来,“你,岸阳的,先跟我,比一场!”   疑惑地看向恩秀,对方开口向她解释:“上午的理论讲座上,百草因为曲向南的事情向一山师叔发起挑战,敏珠应了下来。在之后的最优营员个人对抗赛前,临时组织团队挑战赛,就在明天,岸阳对战昌海。”   “哼。”金敏珠气呼呼地说道,“要是你们输了,戚百草就得退出元武道,不许她再练习元武道,还要跟我父亲下跪,道歉!”   退出。   初薇心里有些愕然,她是知道百草对她师父的感情的,却没想到她愿意以放弃元武道为代价换她师父一个公道。   只是,若白也由着她这么胡闹?   “哼。”金敏珠还是不依不饶地在那里跺脚,权顺娜上前相劝也没有用,似乎是想要把受到的气全部发泄出来,蹩脚的汉语也越说越流利,“那个戚百草,还有岸阳的,质疑我父亲的实力,居然说他,说他是因为输给曲向南才侮辱他……曲向南那个败类,服用兴奋剂,要是堂堂正正地比赛,他怎么可能赢得过父亲!”   权顺娜摇了摇头,对初薇说道:“讲座上的情况闹得很凶,敏珠和戚百草谁都不相让,甚至动了手,差一点,当场就打起来。”   “团体赛……”初薇问她们,“是哪一方提出的?”   “原本,是敏珠和戚百草的个人比赛,但是朴泰师叔说,想看看岸阳队的总体实力,跟一山师叔商量后提出了团体赛。”权顺娜又想了一下,补充说:“大概是,也关乎昌海的尊严。”   “三人赛制?”   “不。”权顺娜摇头,“五人,五局三胜。”   初薇垂着眼瞳,秀眉颦蹙。   她虽然不知道金敏珠有多大的实力,可既然昌海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足以说明他们也认为,金敏珠是赢不了百草的。   五局三胜,摆明了就是陷阱。   各国代表团队都在这里,怎么能够输了昌海的王者威严。   昌海高手众多,个中好手挑拣出来都是国际水平,他们摆明了,就是想放大昌海的赢面。   若是输了,不仅百草会说一不二地退出元武道,而且还有岸阳。   这次中国没有派出国家队,而是从岸阳地方挑人过来。若真的输了,这也会落了岸阳和中国的面子。   即便身在客场,即便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可也不该轻易答应对方的条件。   若白他,就这样答应了吗?   小姑娘被恩秀温言细语宽慰得渐渐安静了下来,小嘴里咕哝着韩语,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初薇。”权顺娜叫她,“我明天也要上场,本来一直想跟你交次手的,你上次跟我说的太极,我打算在明天的比赛上试试。”   初薇不语,融太极入元武道,这是若白教她的。他也是最能够懂得这样的打法的各种利弊,单凭权顺娜这草草的学习,是没有办法克敌制胜的,只会浪费她原来高超的实力。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讲的。   “恩秀师姐。”她看向那个面容灵秀好似高山流水的女孩,“你会上场吗?”   恩秀摇头,正欲开口,却被金敏珠抢了先,巴掌大小精致的脸庞,满是不屑,活像一头酷傲的小狮子,“根本用不着欧尼上场,岸阳,输定了!”   恩秀摸着小姑娘的小脑袋,露出浅浅的梨涡,“我并不想和岸阳为敌,况且,若白师兄的眼睛那么厉害,我可不想被他找出弱点来。”   金敏珠笑得一脸得意:“欧尼的元武道才没有弱点……”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气流从鼻子里而出,“那个若白前辈,他哪里有胜浩师兄厉害,看明天师兄不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也不知道父亲看上他什么,昌海有胜浩师兄在,够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个外人。”   留下……   喻初薇的脸色倏地惨白,双手握拳在身侧。   心里丝丝抽疼。   好些天没有去想的事情,再上心头。   李恩秀脸上浅浅温温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低声呵斥师妹:“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小姑娘倔强地抬眸,“父亲和金浩师伯还有朴泰师叔在书房里谈话,说,要是若白留下,昌海有好处,他们还说,让他来训练我……我才不要他,我只要欧尼和胜浩师兄训练我……”   恩秀眸色深沉得厉害,去看身边的初薇,却对权顺娜说话:“娜娜,你带敏珠练习去吧,晚一点我去找你们。”   “是,师姐。”   “欧尼……”   “走了,敏珠。”   山里清风阵阵,吹起女孩的长发。   女孩不施粉黛,身上穿着清荷色的长衫,昳丽如古画中袅袅的仕女。   恩秀看着她这般清雅却目光沉沉,出声道:“母亲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件事吗?”   恩秀的声音清脆好听,就像溪水在石上溅起的水花,初薇终于动了神色,目光看到院落门前的那棵大大的榕树,缓缓开口:“我和他吵架了,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吵架,还吵得那么凶……”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李云岳会和我们大家的生活相关,会和爸爸妈妈相关,会和哥哥相关,居然还和若白有关。”   “他以为,我拿他比作师伯,说他也会像他一样,离开家乡,离开祖国,离开喜欢的人,可是,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生气了,我说错的话伤到了他,让他生气……”   “他觉得我怀疑他,我不信任他,我把他想的那样不齿。”   “可是,他不知道,我……”喻初薇动着嘴唇,“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教我学习,他教我练功,我和他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眼看着他的世界离我越来越遥远,我怎么能不害怕?”   李恩秀听着她的话,并不理解这当中的问题出在哪里。   在她看来,若白师兄本就不愿意留下来,既是如此,又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又不像她,她离不开昌海,否则,自然是要不顾一切去追寻的。   恩秀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一个侧头,却看到廊檐下的母亲,刚要出声,母亲却跟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对方的视线,而后复杂地落在了身边的初薇身上。   妇人的午睡被几个女孩子的说话声吵醒。   敏珠那个孩子也是大嗓门,说起话来也是高声强色的。   她注意着她们的动静,直到听见敏珠那孩子说着若白,这才按捺不住出门。   种种的相似,让她不住想起往事都不行。   初薇的自言自语,女儿不明白,她是明白的。爱一个人爱到追逐的地步,有谁能够比她更明白?   只是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跟她和云岳不一样,也跟云岳和叶婉不一样。   那日傍晚,她站在榕树之下,远远地看着那个在山路口等候的少年。她眼神不复年轻时候的清明了,却依然能够瞧见,初薇快步过来,又快步而去的时候,那个男孩子眼里,是那样情深似海。   夜深了,恩秀在晚饭后出了门亦是还未回来。她关了所有的灯,在西边的小屋外静坐,目遥山顶。   初薇就那样失魂落魄地从大门口缓缓走进来,皎白的月光下,女孩子唇上的嫣红、脖间和领口的吻痕是那么清清楚楚。   还有那哭红的双眼,在月色之下是那样触目惊心。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岔了,也不敢出声让初薇知晓她在。   到底,不是自家的女儿。   隔天一早,她忧心着初薇的事,早早起了,去庭外采晨露的时候,见到了若白。   男孩子很是清峻挺秀,即使冷着脸,也难掩他的愧色。他告诉她,他和初薇的欢爱并不完全,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担心她的身子,所以过来拜托她。   当时她就知道,能够将那些难为情和尴尬诉诸于口的少年,至此终年,怕都只会爱那个女孩子一人。   她点头了。   从房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给恩秀的成人礼。   那天早上,她把药碾碎,加进了采好的晨露里,为初薇泡了一杯早茶。   他们身在局中,万般地看不透,也看不透对方。   于是才有了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是终究化解的灵药,还是来自,他们的爱。    ☆、幸福   喻初薇在晚间时分接到了晓萤的电话,小姑娘在电话那头极尽抱怨。   “师姐师姐,你知不知道,若白师兄真是太过分了,那天我们不就回来得晚了一点而已嘛,这些天,拼了命地练我们……”   “这不是松柏,也不是岸阳,而是在昌海,要不要这么拼命。”   “我每天累得跟死猪一样,下巴都尖了,还有林凤,真的瘦了好多,她还一门心思感谢若白师兄呢。”   “不过我总觉得师兄哪里怪怪的,感觉浑身都冒着冷气啊,男生那边,石综说,他们在宿舍里都不敢大声说话……”   “……师姐你知道了明天的比赛啊……明明是我们大家闯了祸,就算有百草初原师兄的关系,若白师兄也不该这样简单地放过我们了呀,他一句话都没说……”   初薇挂了晓萤的电话后,躺在床上出神。   若白,你没有责怪百草的冲动,就这么答应了昌海提出的条件。   这是你的私心吗?   借百草和曲师傅的事,和昌海为敌,甚至于,可以说是和昌海撕破脸。   你是要,让我知晓你的心意吗?   屋外夜色平静。   床上的人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昨夜也不知道多晚才睡去,喻初薇起来的时候,竟快十点了。   比赛是早上开始,也不知道现在,打完了没有。   她洗漱穿戴,还未出房门,便接到了兄长的电话。   “哥?”   “赶紧过来。”   兄长的声音没有往日的柔色,倒是添了一抹忧重,听得初薇把心提了起来,“怎么了?”   “若白病了。”   “病、了?”   “今天赛前就发起了高烧,和闵胜浩比完之后,却低烧反复……”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我觉得,情况可能不太好。”   初薇心里“咯噔”一下,拿着手机在房间里呆愣了几秒,而后步伐匆匆往外奔了去。   若白的身体,她一直照看着。   别说是发烧,从前连小感冒都是极少出现的。   发烧,发烧。   高烧,低烧……   哥哥学医这么久,医术那样强,医道那样广识,他说“不好”,到底,是怎么个不好?   可是,昨晚晓萤打电话来的时候,也没说若白身体出了问题啊。   若白。   若白……   喻初薇一路跑着到了岸阳队的宿舍前,看到百草和晓萤两人正跟寇震说着什么。   “啊,师姐你来了啊……”   “初薇师姐。”   初薇气还没喘匀,便开口问道:“若白呢?”   寇震往屋里指了指,“在休息呢。”   听罢,初薇越过他们,径直往男生宿舍屋走去。   “若白师兄不是不让我们告诉初薇师姐吗?”百草问道。   “你傻啊?”晓萤点了点她的脑袋,“他不让说就真不说了?”娃娃脸的女孩一脸愁容,“不肯吃药,怎么退烧,没想到像若白师兄这样克己的人还会像小孩一样闹脾气,初原师兄的话不听,亦枫师兄说上去没用,廷皓前辈来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好脸色,就指望初薇师姐了……”   “都怪我,要不是我冲动,师兄也不会带病上场,我们居然都没有发现……也不知道我们煮的粥师兄肯不肯喝一点,他一定生气了。”   “感冒发烧嘛,不会有太大的事的,再说了,万事有初原师兄看着,人家医大的高材生,不会连感冒都治不好吧。”晓萤安慰着。   百草重重地点着头,“嗯,我相信初原师兄。”   寇震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孩,“行了,现在初薇也来了,就更没有什么事了。”   “诶,我说!”女生宿舍的屋这时候开了,石综大咧咧在门口站着,“送个粥怎么这么长时间,赶紧进来,我眼睛都要看花了。”   “来来来,马上来……”   “你到底在跟谁发脾气!”   喻初薇还没推开门,就听见房间传来了方廷皓愠怒的声音。   也不去管廷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径直打开门。   方廷皓一身黑灰色的休闲装站着,周身不悦;亦枫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盒,两只手托盖着;喻初原坐在榻榻米边上,身侧是摊着的医药箱。   “啧……”廷皓扫了一眼门口的女孩,凉凉地开口,“解药到了。”   初薇朝里走去,素净的榻榻米上,躺着这些天她日思夜想的人,对方脸色很不好,异常苍白,苍白得近乎有些透明,整个人像是一尊白玉娃娃。   他好像瘦了啊。   可是,他始终都没有看她。   走进几步在床褥边站定,可以看到对方额头似乎有些细密的汗,嘴唇干裂没有血色,眉宇间难掩疲惫。   初薇想起兄长在电话里的话,眼睛直直地看着若白,“生病了为什么还要比赛?”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她,墨色的眼睛里藏着深夜微寒的潭水,“你觉得呢?”   她心头一击,无法言说的酸涩涌了上来。   初原适时地补充道:“前面三场已经赢了,第四场才是百草和金敏珠的比赛,自然是要打的,可是若白……”他看着这个师弟,话语忧重:“大早上的就发着高烧,快四十度,他和闵胜浩的比赛本就不用打,他却硬是要比这一场。”   “啊呀……”亦枫叹着气,“硬是要比,劝都劝不住,态度还那样强势,咄咄逼人,逼得人昌海不答应都不好意思。高烧的情况下都能打败闵胜浩,这下昌海丢人丢大了,连输五场……”   为什么……   他为什么硬是要和闵胜浩比这一场,喻初薇心里一清二楚。   为了她,只为了她。   初原看着僵持在两人周身的冷凝空气,轻叹了一口气,招呼着亦枫把保温盒拿过来放在榻榻米上,叮嘱道:“晓萤她们熬的粥,吃完之后把消炎药吃了,休息一下后,我们去医院……先去隔壁吧。”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走出房间的时候目光落在矮柜上的一个暗黄色信封,眉宇间有了冷冽的凛色。   亦枫两只手放在脑后,懒洋洋的模样,跟在初原后面出去了。   方廷皓走在最后一个,出门前看了一眼屋内依旧沉默不说话的两人,小心翼翼地帮他们把门关好,这才大步追上了初原。   “趁早给我解释好。”   “解释什么?”   “你少来……”廷皓嗤声,“若白要死要活非要打这场比赛,你都劝不住他。病了还不肯吃药,摆明了就在发脾气,还跟初薇有关,两个人吵架了?另外——”他拽着初原的胳膊停了下来,“你让我把曲向南带到昌海来,总不会只想解决小百草的事吧?”   廷皓的眼神锋芒毕露,像是当空的艳阳高照,随即,他扬起嘴角,“你难道,不是特意找我过来?”   亦枫哈欠连天地杵在一旁,摇头晃脑中看到不远处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李恩秀。   这可有意思了。   亦枫笑了笑,“我帮大家找证据去……”连他都知道的事情,没道理瞒着方廷皓。   初原师兄,还真的一碗水端平。   四四方方的房间内,初薇伸出手去够若白的额头,他也没躲。触手都是冷汗,冰凉片刻后就温烫的体温。   她旋开保温盒,淡淡的香气四散在屋内。找了汤匙,初薇在榻榻米边坐下,“吃点吧。”   勺子已经递到了嘴边,若白没有张嘴,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初薇见他没有想吃的意思,便说:“如果你想吃我煮的,我可以去熬,但是我也刚起来,早饭也没吃,有些饿了。这是现成的,一起吃,好不好?”   若白默了一会儿,这才张开嘴,把一勺粥吃了下去。   一个人喂。   两个人吃。   渐渐地,粥已经见底了。   初薇把盖子重新旋好放在一边,拿了纸巾给他擦嘴巴,又伸回来用同样的纸巾在自己嘴边抹了抹。   室内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的声音。   初薇等了一会儿,抓住他温烫的手。   “对不起。”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初薇愣了,随即落下了眼泪。   硬朗的手指在她的脸颊划过,轻轻为她拭去眼泪,“是我不好,没有顾忌到你的感受,也该好好沉住气去听你的想法,不该那样对待你。”   初薇摇着头,“是我的错,我自己想不起清楚,还惹得你生气。”   “那天,是不是弄得你很疼?”   “是很疼。”初薇突然笑了,“所以,你要不要补偿我一下?”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解释。   情人之间,有种感觉,叫做心灵相通。   若白拉着她的手,使了一些力气,把人带了下来。反手扣住她的脑袋,压向自己的唇。   他吻得异常温柔,异常细致,像是要把自己压抑许久的柔软都用在她的身上。   日光倾城明媚,打在室内的地板上,如同流淌的淡彩水墨画,照着辗转亲吻着的良人,许久许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若白拥着她,柔声开口,“剩下的,之后再补。”   “好,回家之后再补……”   喻初原看着满是韩文的手术同意书,背脊散着大松一口气的冷汗。   他见过那么多的,所谓命运的事情。   可从来没有一件事,让他这般舒心。   这么多年来的中医食补,竟让初薇那丫头,误打误撞地为若白调理好了身体。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拿起笔就要上面的签字,岂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初原,我来签吧。”   他转过身,淡红的霞光之中,一双璧人相偕而来。   “爸,妈。”   幸福是一个圆,终究围成一个家。    ☆、番外 榕树(李恩秀、方廷皓)   李恩秀第一次遇到方廷皓,是在家门前的那棵榕树下。   那夜月色皎皎,山谷里清静地出奇。   她晚归而来,路过榕树的时候,却听到上面传来蒂叶的声音。   一片又一片墨绿色的叶子闪着月光的白暇,飘落在她眼前。   有人在采这棵树的叶子!   在昌海,没有多少人能够到湖的这边来,即便是敏珠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断然不敢上树的。   这棵老榕树,是父亲找人从中国寻来的,他亲自指挥着人、亲眼看着它移植到这里;母亲也是那样宝贝它,日日瞧着,日日看着。   可如今,是谁这样大胆竟敢上树?   昌海弟子素来谦和冲淡,断不会有这样狂傲不羁的态度,这些天,各国的元武道代表团已经陆陆续续抵达昌海,会是那些人吗?   “是谁,给我下来!”她出口已经有了冷色。   “呵,中文?”重重枝叶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影,这一声低笑,好似张扬清越,“这里这么多老头,哪来的小姑娘?这是你家的榕树?”   中国人……   即便是这样——   起跳。   腾空。   蹬着枝干。   李恩秀长这么大,第一次爬上这棵大大的榕树。   树木枝叶浓密如华盖,月光都只能斑驳地透过一些缝隙点点地落下来。   昏暗漆黑的视线里,恩秀轻盈地穿梭在枝桠间。   对方没有移动位置,仍旧在那个地方,而那人手中采蒂树叶的动作仍旧没有停止,一响一响,好似很尽兴。   她毫不客气抬腿朝那人劈去,不料被对方猛地抓住了脚踝。   “昌海的弟子么……”男声言语之间有了一抹兴味。   恩秀凝神,隐约可以看到人影只坐在三叉的藤桠上。是高手,元武道的高手,否则在这样的视觉条件下,不可能准确无误地挡住她的攻击。   她使力旋身,挣脱他的桎梏后重新横腿而去。   “喂喂……”那人避闪着她的攻击,“我从不打女人……”   轻佻不屑的语气,恩秀心里微恼,并没有停止脚上的动作。   一攻一防。   几个回合后。   那人沉沉吐了一口气,“我虽然不打女人,也绝不被女人打。”   两道暗色的身影在硕大的榕树上交错,打斗的动作震得整棵树都有些抖动。   树叶沙沙作响,有枝条被他们踢断。   交手之后才知道,对方何止是高手,怕是高手中的高手,不过是几个招式之间,已经压得她有些费力。   “嚓……”又一条枝条断了,还是出自她的上劈。   心疼之下,便晃了神。   不到一秒的功夫,凌厉的腿风像她扫来,堪堪避过,却摇了身形。   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般摔了下去。   失了重心,身体摔过层层枝干,擦得有些生疼。   眼睛的画面像是被放慢了一般。   李恩秀看到那道与她交手的黑影俯身下冲,速度那样快,如同暗夜中疾烈的魅影。   长年习武的身体有着本能求生的反应,只是这个时候的李恩秀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那几秒间,就在她以为要摔在地上时,身体被人一揽,一阵天旋地转后,双脚稳稳地踩在了地面上。   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少年俊美异常,仿佛欧洲某个城堡里的贵族公子,那一双眼睛里,藏着盛夏当空的太阳,光芒万丈到不可思议。   那么一刹那,李恩秀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跳漏了一拍。   身体的紧密接触让她不自然地红了脸,挣脱着对方的怀抱往后退了几步,“这是我家的树,在昌海,没人敢上去。”   “是么。”少年低低地开口,“还挺像……”   “什么?”   少年笑了笑,长身玉立,身材挺秀,“你功夫不错啊。”   世人给李恩秀的赞誉很高,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的元武道就单单一个形容词,“不错”。她素来温厚谦卑,只是这一次,她却冒出奇怪的心理,想要对方记住她。   “李恩秀,我的名字。”   “李、恩、秀?”   自己的名字用清朗的声线自对方的嘴里念出来,让她的心不自觉乱跳了几分。   “那个李恩秀?”   “是。”   少年轻笑一声,随即说道:“抱歉了,采了你家树上的叶子。不过,树叶那么多,总不会给我采秃吧?”他抬头看了一眼华盖大树,似是在怀念什么,而后低头,“告辞。”   恩秀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往前走了几步,问他:“你是谁?”   “方廷皓。”少年背对着她挥手,清越好听的声音响起在这山谷之中。   方廷皓……   一面,就那么一面,那个叫方廷皓的少年从此在她心里生了根。   李恩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原本,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元武道,单纯的、只有元武道。   她的家庭,就是依靠的元武道维系起来,或者说,是靠着恩秀她自己的元武道维系起来。   可是如今,方廷皓来了。   他来自中国。   他来自岸阳。   恩秀知道岸阳这个城市,她去过,那里很美,那里有她血脉相连的哥哥,也有他父亲破碎的爱情,还有一个让她心生羡慕的师兄。   她懊恼过,为什么没有在岸阳见到廷皓。   她同时也庆幸过,还是在韩国遇见了他。   喜欢方廷皓这件事,是李恩秀心里的秘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身边没有朋友,只有仰视她的人。   她不敢告诉外公,他一定会说“感情会毁掉你的前途”;她不敢告诉母亲,母亲一定会带着那一双难以言说的、充满愁绪和哀伤的眼睛看着她;她亦不敢告诉父亲,她害怕本就见不上多少面的父亲,他们之间话更少了。   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少年,他英俊挺拔,他幽默风趣,他明媚骄傲,他儒雅贵气,仿佛天地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一个月的训练营很快就过去了。   方廷皓拿到了男子组的最优营员,然后带着他的妹妹,回去了英国。   这些日子里,他们成为了朋友,可仅仅,也是朋友而已。   她不敢说出她的心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而她心里清楚,只要还有元武道,他们终究还是能够见面的。   终于,不到一年的时间,今年的世锦赛在首尔举行,比赛前夕,她又一次见到了他,方廷皓。   他是冲着世界冠军的头衔来的。   李恩秀清楚,非他莫属。   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离合。   她还是看着他走了。   李恩秀是昌海的李恩秀,她不能够离开这里的。   昌海,她生于此,长于此。   可是这个地方,困住了那么多人。   昌海困住了父亲,困住了母亲,也困住了她。   长辈们的事,从来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她有些卑劣地把那个女孩子叫到了韩国,即便知道,哥哥也许会不高兴,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母亲那么想见见他们,是那么想见见他们。   事情终究是得到了解决。   来到昌海的那一对夫妻,父亲下山见了他们,母亲也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只是岸阳众人离开的前一天,李恩秀极难得地看到父亲和母亲相偕并立在一起。   “和他们一起走吧。”   “父亲……”她讶异地看着父亲,一旁的母亲则是温柔地冲她点了点头。   “去做你想做的事,追求你想过的生活,昌海有我,你母亲也有我,既是答应你外公的,我自是要做到的。”   恩秀心下一片酸涩,屋内明亮如火,她看着父母脸上的平和,终是忍不住落下了泪。   李恩秀再一次踏上了那一方让她魂牵梦萦的土地。   她住进了松柏。   她接替已在国家队任教的若白师兄,和亦枫秀琴一起,操劳起道馆的庶务,这些事,她以前从未在昌海做过。   喻师叔和师婶对她好极了,道馆的师弟师妹们也都那么可爱。   晓萤说,她大学要报考管理类的专业,这样,就能够把松柏发扬光大。   这一年,百草在亚特兰大拿回了第二个奥运冠军,哥哥从非洲草原直飞现场,当着全世界人跟她求了婚。   这一年,婷宜终是在四方游历后回到了岸阳,接手了贤武,她的身边,跟来了一个高大英俊的混血帅哥。   这一年,若白师兄和初薇依然进行着自己的恋爱。不管不顾长辈们的催促。   这一年,远在韩国的人,母亲在父亲身边,身体早已康复。   李恩秀站在松柏的那棵大榕树下,看着月色芳华。榕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墨绿色的叶子簌簌掉落。   本该在方家大宅的人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恩秀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兄长的屋,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伸手拥住她,“等不到明天把你娶进门了,今天晚上就跟我走吧。”   “那是明天大家见不到我这个新娘怎么办,松柏还不得乱套了?”   “不管,乱就乱……”英朗的男人眉清目朗,眼里闪着白日的太阳,“你非说要办中式婚礼,婷宜和初薇才有理拦着不让我见你,还骑到我头上来了,等这两个姑娘结婚的时候,非把这个仇报回来不可。”   恩秀觉得心动非常,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里,“好。”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终究争取到了她想争取的。    ☆、番外 所谓补偿,所谓生日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   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老教授终于收住了他的话,底下的学生不由欢呼起来。   “元旦前的下午还上课,也知道你们大家听不下去,可你们一个个都想着晚上怎么跨年,刚才从后门溜出去的那几个,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过年都过上了公历的年,这有年味吗?尽学西方人的玩意,不知所谓……”   教授骂咧咧的抱怨声通过身上佩戴的小蜜蜂依旧传到教室里所有学生的耳朵里,大家默不作声,埋头收拾桌面,几个月的时间,足够摸清楚学院里这帮老学究们的性格脾气,中华传统的绝对风行者。   “初薇,你晚上有约吗?”   “有,晚上我要回家。”   “本地人就是好啊,就算医大在郊区,可天天回家住都成……”   初薇浅笑,想着现在要五点了,已经要回去了,还是不告诉同学今天是她的生日,省得那几个跟她走得近的,自觉不好意思,放假都放不踏实。   她的生日在冬日。   十二月三十一日,公历的年末。   一帮人熙熙攘攘往学院外面去,今天周三,整个学院就只有他们这一个班第七第八节有课。   才五点,天色已经暗了,道路上光控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哇,帅哥……”   “不会是咱专业的吧?没见过啊。”   “像倒是像我们学院的,可又不像啊……”   “麻醉学或者药剂学,我猜。”   “我觉得是临床医学,外科的……”   喻初薇抬眼看去,教学楼对面的路边灯下,站着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清冷冷若雪山云海之上的青松。   她极其难得地在大庭广众下插入同学们的讨论,“你们都猜错了,他是英语专业,岸大的人,不是我们学校的。”   “你怎么知道?”身边的同学问她。   “男朋友。”初薇清晰吐出这三个字。   “男朋友,我没听错吧?”   “看,我就说,院花怎么可能没有男票?”   “我以为,军训那会儿把初原学长错认成初薇的男朋友后,就不会有其他的男生能够这么样养眼地站在她身边了……”   “肥水流了外人田,还是岸大的人。”   “瞒的够好呀,一点风声都不露……”   初薇一步步的从台阶上下去,一步步走向他,直到自己的手被他包裹在掌心里。   “你怎么有空过来?”   “放假了。”若白凝视她,散了周身的冷意,暖上晕染的轻柔,从眼底慢慢升起,慢慢扩散到唇角。他的笑容很浅,像极了雪山上淡争的一朵冰莲。   “那,你又没来过我们学校,你怎么知道我们学院楼在哪里?”   “问了初原。”   初薇笑着,挽了他的胳膊,“走吧,妈妈说给我订了蛋糕,还要去取。”   “嗯。”   电影频道放着动画电影,初薇坐在沙发上,捞着碟子里的巧克力蛋糕,把叉子递到若白嘴边。   对方偏了偏头,“你吃吧。”   “你都吃了一块了,真的不甜,这么大的蛋糕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   茶几上放着一个十四寸的大蛋糕,被挖去了四分之一,鲜色的水果和黑白巧克力映衬着,深深浅浅的巧克力色相互交叠,还有两层白色的奶油。   “那就放冰箱里,明天早上再吃。”   初薇点着头,看着窗外已经有了绚烂的烟火色,听不到声音,该是很远的地方放的,“也不知道大家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真要到跨年之后再回来,那一个个,就都得翻墙进来了……”   偌大的松柏空空荡荡,只有初薇和若白两个人,寂静得仿佛是一片世外之地。   所有人都出门了。   约会的约会,聚会的聚会,一个学期快到头了,接下来又该到期末复习的时候,元旦的三天,是春节前最后可以消磨的时光了。   父母兄长也不在,好似没把她十八岁的生日放在心上。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大概也是刻意留了时间和空间给她和若白独处。   让初薇感到好笑的是,亦枫在大门口留下了让他们看家的字条。松柏最值钱的就是人,人都没了,还真没什么需要照看的。   若白已经把生日蛋糕盒装好放进了冰箱,初薇咬了切出来的最后一口蛋糕,把碟子和叉子丢进垃圾桶,刚要倾身去抽餐巾纸,腰上被人一揽,整个人重新跌回沙发上。   眼前一黑,鼻间便是他清冽的气息,嘴唇被他轻轻攫住。   他的唇瓣干净得不可思议,即使也同样带着巧克力蛋糕的腻味,也依然清冽得如同高山上的溪水。   初薇被他揽在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身,由着他亲吻。心跳还是那样的快,呼吸还是那样的急促。   若白来回厮磨着她的唇,细细舔舐着,一下一下含着她的小嘴,最后侵入温软的唇腔。   像是在品尝什么东西一样,吮住她不听话的舌头。   末了,他松开她,对上她在刹那间睁开的眼睛,美丽的黑眸里涟漪着水波般的光芒。他情难自禁,覆回去又舔了一下她的嘴,“还是太甜了……”   低沉而清越的男声。   太甜了。   甜……   初薇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滚烫。   先前若白说,蛋糕太甜了,只吃了一块便不吃了。   现下又说,还是太甜了,是说的蛋糕,还是说的她啊?   若白看着她羞红的样子,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温声道:“欠你的补偿,现在兑现?”   补、偿?   初薇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补偿是什么意思。   韩国的时候,说好的,补偿,补偿那次,他的粗鲁和蛮横。   “我以为,你忘记了。”   她以为他忘记了。   若白的病被她误打误撞地调理了七七八八,虽是动了手术,但毕竟没那么严重。回国之后,她勒令他好好待在松柏养病,哪儿都不许去。再之后,她忙着大学的新学期,他也终究接手了元武道国家队的训练工作。几个月下来,见面的时候都那样少,更何况,还是独处的时间。   所谓的补偿,一直拖了下来。   她偶尔闲暇时会想起,面红耳赤,没好意思主动开口提。   渐渐地,也以为他忘记了。   “没忘。”若白说。   初薇揪着他的毛呢大衣,有些难为情。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清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几秒的时间,他关了电视,搂住她的腰,另一手穿过她的腿,把人横抱起来,朝里走去。   若白开了室内的暖气,然后拉开抽屉。   初薇被他放在床上,一颗心还是“噗通噗通”狂跳,耳边好似是什么塑料纸的声音,直到手被拉起,掌心被摊开,放着上了一样东西。   目光焦距一看,倏地抖了一下手,那个盒子掉在了软软的床上。   若白看着她的反应,嘴角弯了起来,正常的措施,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走到窗边,外面的烟火越来越盛,像是满城的璀璨无边。拉好窗帘后回过头去看床上的人,还是那么乖巧地坐在床心中央,只是侧脸,也美得比那七彩的烟花还要好看。   室内的大灯换上了床头柔和的灯光。   暖气渐渐上来,熏得人有几分烘烘。   初薇慢吞吞地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扔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她怕冷,即便岸阳的冬天着实不冷,她也穿的多。   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止住她接下来的动作,若白只穿着裤子坐在床边,上半身赤露。   她只扫了一眼,便撇开目光不去看他,任由他一件一件帮她脱着衣服。   毛衣。   衬衣。   棉毛衫。   上身只剩下一件杏色的内衣,些许冷意让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泛起小小的疙瘩。初薇被他的目光瞧得万分羞涩,环起胳膊放在胸前,挡住自己的身子。   女孩垂着眼瞳,睫毛轻颤,淡淡的绯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肩处,细细白白的身体略微蜷着,堪堪遮住曼妙的身材。   若白黑眸暗沉几分,一只手合住她两个手腕往下拉,另一只手拨开她垂在前面的长发,将其拢在身后。   他倾身上前,在她左胸的雪白弧度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引得她的身体如触电般颤栗了一下,还能够听到她心脏的怦怦声,这其间,也有他的。   “怎么解?”再次开口的嗓音有些喑哑。   “你不会啊……”初薇支吾着,“不是解过一次吗?”   “没有解,不知道怎么样就开了。”   所以是真的不会解?   “我、我自己解,还是教你……”   若白蹭着她的鼻子,说:“教我。”   初薇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声音细若蚊呐:“后面有三个搭扣……两边往中间一收,就开了……”后又小声地补充道,“做熟练了,就好……”   没有多长时间,身上一松。   若白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去,两只手摸上她肩上的带子,然后帮她把内衣脱了下来。   他把她放倒在床上,因病依然未减清瘦的健硕身体紧紧将她覆住。   密密麻麻的吻,一一蔓延开来。   真的像是补偿。   若白的动作极尽温柔。   反复吻着她的身子,反复抚摸她的身子。   渐渐地,身体酸软至极,仿佛每根骨头都松掉了,脑袋更是晕晕乎乎,像是绚烂的烟花在眼前盛放。   有那么一丝丝清明告诉她,他在忍。   好几个月没有碰她,他的身体有多渴求,从之前那个深吻就可以感受出来,他有多么想要她。   既是如此。   初薇娇臊着脸,一手盖上她胸前揉弄的大手,另一只手去圈住他的脖子,主动回吻他,深深地回吻他。   “你的补偿,够了的……”   “初薇……”唇齿交缠间,意乱情迷中,那么一句话无比清晰地到达喻初薇的心底,“我爱你……”   她说不出话来,心里软软的,也暖暖的,动情的吟声从她的唇中溢出,以此回应着,他的爱。   岸阳满城绽放着一重重的烟花,夜空中,一朵朵,瑰美浓丽。   只是,也及不上一室的旖旎。   素净的大床上,两人均是呼吸未稳,身上也有细密的汗珠。未着寸缕也不盖被子,在这暖气大开的房间内竟也不觉得冷。   初薇被若白圈在身侧,枕在他的手臂上,身上酸酸的,酥酥的,也不想动弹,兀自平复着气息。   “师母已经知道了。”   “知道……”初薇念着,“知道什么?”   “她让我对你好一点,注意点你的身子。”若白吻了吻她被汗水打湿的额边的头发,缓缓回答她漫不经心的问题,“因为她知道,我们早就已经发生了关系。”   初薇心下一惊,就要从床上起来,而她光白的腿还被对方修长有力的双腿紧紧缠着,只能撑起半个身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怎么知道的?”   若白看着她有点过激的反应,单手按住她的肩膀,重新把人搂在怀里,“大概是看出来的。”   “这也能看出来?”   “能看出来。”   真的能看出来,从他们第一夜后,他也发现了初薇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初薇问他,“有什么地方不同吗?”   若白滑上她光滑的背脊,侧到她耳边开口,“你变得,更像是一个女人。”说完,他感到怀里的人身形一怔,体温腾地一下升高了。   是害羞。   她在害羞。   只是下一秒,轻轻的女声清越袅袅,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口。   “女孩是你的女孩,女人也是你的女人。”   若白从她的脑后小心地将手臂抽了出来,而后一个翻身撑在她上方,如墨漆黑的眼眸在一片柔光中亮得分外惊人,散发着深深的光。   “怎么……”初薇动着嘴唇,“我说的不对吗?”   “对。”他俯身下去吻了她的眉心,声线低沉而富有磁性,“你是我的女人。”身下的人,美丽的脸上露出令人心动的笑意,若白觉得还未平静下去的身体又开始燥热了起来。   血气方刚的身体,尝过那种天堂般的快意后很难停下来,他一直在忍。   欢爱前在忍,云雨过后也在忍。   毫不遮蔽,坦诚相对,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若白刚要开口,却被初薇抢了先,“给你讨个生日礼物。”   “想要什么?”   “你。”她说出露骨的话,“还有,你的爱。”   他重重地吻上她绯红如火的面颊,“都给你……”   没有刚才那样温柔蚀骨的举动,滚烫几乎要将她烧起来,一直一直熨到她的心底。   一片交织的低低粗喘中,初薇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塞到了自己手里,迷离着眼神没有去看那是什么东西,紧贴着的唇瓣在她嘴边开口:“帮我戴……”   初薇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漂亮的容颜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我、我不会……”   “我教你。”   我教你。   他教她……   初薇脑海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字,就像她教他解内衣那样吗?   可是——   她慌乱慌乱地想着,这能一样吗?   就在她晃神之中,一只大手托着她的后背把她抬了起来。   她闭着眼不敢去看,若白却在她耳畔念着,“别怕……”   初薇强装镇定,心跳如雷,一点一点睁开眼睛,对上他清冷宁远却又火热迷情的俊颜,眼里深沉浓厚的火烤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滚烫的感觉从胸口扩散开来蔓延至肺腑,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竟真的被他教着,帮他戴好了。   若白把人重新放倒在床褥上,欺身而上,压着她,抱着她,吻着她,要着她。   他从不知道,情爱一事,如此迷人。   这是他最爱的人。   他们做着这世上最私密的事情。   “初薇,生日快乐……”   满城烟花正浓,迎来了新的一个公历年。   床上依然交缠火热的两人,怕是只能,用天长地久来形容。    ☆、番外 婚事与孕事   最早在一起的两人,却不是最早开始婚姻的,至今都还没有领证结婚。   喻初薇对此倒没有别的什么想法,自她大学毕业后这些年,与若白两人早已过上真实又平常的夫妻生活。   缺的,只是一本结婚证而已。   方廷皓自娶了恩秀后,总拿这个调侃他们,说百草都生下女儿那么久了,他们两个人还要没名没分地“非法”同居多长时间。   一心奔着司法领域女强人宝座的园宝同学,也难得对曾经崇拜到不行的学长颇有微词,干着急两个人的不着急。   然而,喻初薇却是想,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等到他们年龄差不多了,该到的总会到。   若白,有他自己的打算。   这夜的欢爱,若白的举动出乎意料的柔情,几次之后还在她身体里不出来,身体紧紧将她缠住,动弹不得。   不过初薇本身也动不了,他要了这么多次,她哪里还有力气,只能软趴趴地趴在他胸前,任他的大手还在她身上轻抚。   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啊,她想。   满室的旖旎,处处散着情动的味道,晕染着她的思绪飘飘忽忽,直到他的身体又起了变化,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没做措施啊?”   “没有。”若白吻着她,咬着她的唇瓣轻轻亲吻。   初薇看着他清冷又迷情的俊脸,可不就是没做措施么,难怪觉得哪里不一样。   得有十年了。   若白一直护她护得紧。   以前她年纪小,又还在读书,他是断然不会让她有事的;大学一毕业后便和他住一起,情爱的次数变得更加多,可他从没有一次是忘记的,甚至于亚运会、世锦赛、奥运会之后国内的庆祝宴上,他喝醉了回来,也不会那般不负责任地忘记做措施。   所以现在——   是什么情况?   “那万一……”初薇和着他的吻,趁着空隙开口问他,“要是、要是怀孕了呢?”   若白停止他的动作,眼瞳黑如深潭,藏着细碎的光华。   “要是怀孕。”他说,“那我们就结婚。”   要是怀孕。   那我们就结婚……   初薇脑海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最终神思清明,“你故意的?”   “嗯。”他也不否认,埋下头继续吻着她,一路往下。   她身子有些挣扎,伸手推搡着他,“你给我出去,出去……”   若白没听她的话,她的乱动只换来他更加强烈的□□,一个翻身拥着她在上面,嗓音有些喑哑,“怎么了?”伸手理着她的长发。这些年她的头发剪了不知道多少次,却一如旧时的长度,垂下来,垂到他的胸前,痒痒的,一直痒到了心里。   初薇趴在他身上,而后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面色绯红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你打的好主意,准备买一送一啊,你就打算用孩子跟我求婚?”   若白安抚着她,抬头含住她胸前的尖端,舔咬了一会后回答:“是。”   是。   他承认了。   初薇愣愣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十年的时间,在若白的手上,诞生了像百草这样的女子元武道第一人,可除此之外,更有比她还出色的元武道选手征战在世界之巅,为中国捧回了一座又一座奖杯,世界锦标赛的世界冠军还有奥运会冠军。若白亲手打造了一支实力超群的队伍,让五星红旗一次又一次升起来,中国元武道,终于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   若白这个名字,也随着他训练出来的选手一起,在国际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而他自始至终,都守着中国,守着岸阳,守着她。   大学毕业的时候,长辈们就说,可以商量起婚事来。那个时候,若白拉着她的手,面对兴致阑珊的长辈,说出了泼冷水的话,“我们还没有这个打算。”   那个时候,他们一早就具备了成立一个新家庭的条件。   可他这么说,她也一贯信任着他,一贯爱着他,便也站在他身边,告诉双方父母,“我们还没有这个打算。”   喻初薇一直知晓他的心意——   若白,从来都是以最大的包容爱着她。   她不希望她一出校门就被固定在他身边,他希望她能够看遍这世间的人和风景,最终为他停留。   所以眼下,他提到了结婚,想用孩子向她求婚。   他终于是要,把她永久地固定在他身边了。   初薇看着他,眼眶泛红,里面已经蓄起了晶莹的泪水,仿佛只要睫毛一眨,就会滴落下来。   “好。”她笑了,“要是怀孕,我们就结婚。”   若白抱着她,重新将她压在身下,吮去她的泪。   细细长长的吻,落在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   夜,还很长。   妇产科的色调从来都是鲜嫩的粉红色,好似轻柔和温软。   喻初薇打开门诊室的时候,里面只坐着林语和一个脸生的女孩子。   见到她进来,林语敲着手里的钢笔,“哟,喻大美女怎么有空到我妇产科串门啊?”说着,干练清丽的短发女医生转椅一转,朝向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介绍一下,六楼中医科的喻初薇喻医生。这是新来的实习生。”   “喻老师,你好。”女生腼腆地笑笑,“在食堂见过喻老师,却不知道老师是中医科的,我还以为中医科都像傅老师、董老师那样的……”   “你好。”   初薇大方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可不是过来串门的,要串门也是去办公室。我挂了号才来门诊的。”   林语接过她的挂号单和病历,扫了一眼,惊异地抬头,“产科?”   “嗯,产科。”初薇点点头,“感觉像是,就过来让你给我做个检查。医者医人不医己,我不会给自己按脉,但是我们科室的医生前辈你也知道,我这不还没结婚嘛,如果真的是,免不了被他们念叨。”   林语笑笑,“迟了多久?”   “三个星期。”   “二十天?”林语眉毛一挑,往前倾了倾身,“意料之外还是计划之中啊?”   初薇莞尔,“你就这么坐门诊啊,问无关紧要的话。”   “医生是医生,可同事是同事,朋友也是朋友,问一句怎么了?”   “计划之中。”   那夜缠绵悱恻直至东方吐白,而那之后日夜的交合,若白也没有再做措施。   她心里也是期待的,期盼着,真的有那么一个孩子出现在他们生命中。   不过期盼归期盼,也总不能一直牵怀着。   父母子女,讲究的也是缘分。   但生理期一迟,她当即就知道左右错不了了,只是时间还太短,便瞒着没有告诉他。   只是,也瞒不了。   他比她还熟悉她的身体。   生理期迟了太久,他一定也发现了,所以早半个多月前,他就没有碰她了。   “先去验个血,然后在照个B超。”林语在电脑上开着单子,“我就纡尊降贵一次,亲自给你做怎么样?”   “好,那就有劳林大医生了。”   喻初薇拿纸巾擦拭着自己小腹处粘稠的耦合剂,然后整好衣裤。   “看把你高兴的,血检出来之后就一个劲乐,不是自己早就有感觉了么……”林语悠悠地说。   “那和真的确定了还是不一样的。”她拿着刚刚影印出来的B超单,嘴角忍不住上扬,“你也不恭喜我一下,就这么当产科一把刀啊。”   “是是是,恭喜啊喻美女,升级当妈妈。”林语再次一一看过对方所有的检查单,温笑说:“明天就是周末了,到周一的时候再过来孕检吧。”   “好。”   “哎……别的情侣都是意外怀孕才准备结婚,你们倒好,准备怀孕然后再结婚……”   初薇淡笑不语,反复摩挲着手上的B超图。   他们一早便认定彼此就是唯一,平淡而温馨的生活过了那么久,真的差不了了那一纸婚姻。   她该怎么说——   在若白说出要用孩子向她求婚时,她只觉得,天荒地老,也不过如此。   现在怀孕,等到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若白照例接初薇下班回家,推门而进她的办公室时,迎接他的,是已经褪下白大褂的美丽女子,两手交叠在小腹处,眼里的波光分外柔软。   而她的身后,淡红色的霞光晕染了整个天空。   红彤彤的,分外好看。   这般心动的人景,竟让他一时微愣。   “若白。”她开口叫他的名字,“你求婚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所以接下来,你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娶我。”   若白眸色一动,唇边也晕染开笑意,大臂一揽把人抱在怀里,满腔的喜悦填满他的心房,“早就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   自觉爱上她的那刻开始,他就想好了要怎么娶她。   至此一生给她自己所能给的所有的爱,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别的聘礼吗?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怀孕到六个月的时候,她便被科室里既是老师又是同事的前辈们赶回了家。   原本叶婉想要自己照顾女儿生产,可是身边还有小孙女要照看,便托给了亲家,这也恰好中了若白妈妈的意。   两个初为人父人母的人,一起搬回了家里。   挺好的。   有婆婆的细心照拂,顺带的,还能够从公婆那里写写毛笔、画画山水花鸟,也读一些古典诗词文,就当是给孩子做胎教了。   只是,在这期间,婆婆对于若白竟然生出了些许不满,甚至还骂了他不知轻重。   原因在于,初薇被她瞧见了脖间的吻痕。因为怀孕,她停了一切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也不敢拿遮瑕膏涂抹痕迹。   婆婆到底是过来人,三两句话的盘问就逼得她说出了实话。   关于孕期的房事,妇产科的医生也告诉过若白,而初薇自己也是医生。   月份稍大之后,只要注意一点,便没什么大问题。   刚开始三四个月中,若白每每情难自禁中总是能找回一丝理智,初薇也帮着他用别的办法解决。可之后,初薇身材丰盈了许多,皮肤也比以前愈发好了,他一回又一回在她身上流连的时间也愈发良久起来。   到底是觉得若白忍得辛苦。   打破状态的那一夜,眼看着他到最后又要去浴室冲凉,初薇怎么舍得,主动拉了他的手,红着脸,“其实,差不多,快可以了,你还是、还是别去了……”   “要是伤到你们呢?”   “你会吗?”初薇反问他。   彼此都知道,不会。   既是如此,也不必再忍了。   那一夜的亲密,也让初薇羞涩万分。她大着肚子,不能乱动;若白也顾忌她的身子,每一动作都轻柔了好几分,最后他挺身而进的时候,还伸手贴在她肚子上,轻声说道:“别看。”好似如此,腹中的孩子就真的会听话,不去看爸爸妈妈的私密□□。   之后种种,若白是顾着他们的,要她的次数真的少,哪次都是轻轻柔柔,生怕他们出了事。   只是在婆婆眼中,还是觉得若白不懂得分寸,但终究仍信了儿子的保证,只是叮嘱他千万要小心。   眼瞧着已经开了春,林语问了初薇,想不想知道孩子的性别,她说整个妇产科给她做过孕检的医生好久之前已知晓孩子的性别,她可以偷偷告诉她,这样,有些该准备的东西就可以提前准备起来。   初薇被她说的也有几分蠢蠢欲动,但总觉得还是保持一份神秘感比较好。   于是跟若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问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若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孩。”   “为什么?”   初薇也是讶异。   她倒不觉得他是重男轻女,要真说起来,怕是重女轻男。都是兄弟的孩子,若白在对待哥哥家的女儿和廷皓哥哥家的儿子时,态度就是不一样。   她以为,他比较喜欢女儿的。   “原本,我也是想要个女儿,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若白的大手紧紧贴着她隆起的肚腹,“可如果是这样,那我不是在妈妈和你之外,再多爱一个女的了吗?”   孕期敏感,喻初薇被他的话弄得一下子掉了眼泪,抓着吊在脖子里的婚戒。   若白从未跟她说过什么浪漫的甜言蜜语,可他每每说出来的话,总能够戳中她的心窝。   “老公,我爱你。”   “嗯。”若白吻了吻她已有浮肿的手指,“我知道。”   孩子出生在一个温暖的午后。   生产时,若白一直陪着。   她汗水打湿了长发,她痛苦地死死抓住身下的布料,她力竭到什么话都喊不出来。   时间过得那样漫长,疼痛一直持续地那样漫长,最终那婴儿的啼哭声在产房手术室响起的时候,她侧过头,见到那个在她心目中强大如神祇的男人,竟流下了软弱的眼泪。   他哭了,她想,怕是吓到了他。   她见到了浑身都还是血渍污渍的孩子,只一眼后,便被护士抱到了一遍清洗。   她疲惫不堪地笑了,还真如了他的愿,是个男孩。   “不会再让你生孩子了。”   晕晕沉沉睡去之前,她听到了他在她耳边的低语。   断了他和前世小情人的缘吗?   既是他的愿,也好,她也想被他娇宠一生,让他这一生,只有她一个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旋风系列同人至此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